书城小说血色交割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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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手表的秘密 (2)

“爸爸,今天我们英语课上还教了Seeing is believing。如果听取大多数人的意见是不可取的,那眼见为实对不对呢?”

“也未必是正确的。聪明的人不会完全依赖眼睛,而是依靠逻辑来判断真理。”

“爸爸,这是什么意思?”

袁观潮拿出一枚硬币:“你看,这是一块钱。我把它放在手心里,你向它吹口气。”

袁得鱼将信将疑地吹了一口气。

“现在,它不在我手里了,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我刚才看到你拿在手里的。”袁得鱼笑了一下,使劲掰开爸爸的手。

果然,手心里的硬币不见了。袁得鱼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再看看,这枚硬币在哪里?”

“啊!”袁得鱼惊叫起来,硬币又回到了爸爸手里。

“这下你还相信眼见为实吗?”

“这……”

“只有逻辑是可信的,一套正确的逻辑判断,要比眼睛可信上百倍。”

“那怎样才能有逻辑呢?”

“逻辑是人人都具有的一种能力,但超强的逻辑可能就是爱迪生说的1%的灵感了。你以后会知道,超强的逻辑对于一个非凡的投资人,将是多么重要。”

……

接着梦境开始比现实还要现实。爸爸正温柔地冲他笑着,突然就直挺挺地坠入铁轨,而火车正好呼啸而过,轰隆直响,卷起一阵狂风。铁轨下方,也不再是石块与枕木,而是一道沟壑,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从底下冒出嗖嗖的冷风,像要把人吸进去。他看到一块块肉体朝他奔涌而来,形状与白天自己见过的一样,被切断的,沾满血的,断成一截一截的……

火车不知怎的又掉过头来,对袁得鱼开了过来。袁得鱼毫无畏惧地冲上前去,他感到晕眩,周遭场景开始变得不真实……他咳嗽着醒来,浑身发抖,真切地认识到,父亲已经被强大的火车黑洞带走了。

5月29日,震彻资本市场的帝王医药事件,伴随着袁观潮的死亡,被烙下了一个永久悲情的印记。

接下来的几天,黑云压城,大雨不绝。

袁观潮的死亡,轰动了整个上海滩,袁观潮似乎直接成为帝王医药股价操纵案的罪人。袁得鱼也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但是他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只是从报纸上学会了一个比倾家荡产更悲惨的词—家毁人亡。

葬礼前的一个深夜,袁得鱼接到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事故那天,那个被袁得鱼一拳打在脸上的法医。

法医在电话里幽幽的声音袁得鱼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因为他的声音像是一直在发抖,仿佛在害怕什么东西。

他们约在静安寺旁胶州路与愚园路拐角的一个小咖啡馆,这家店生意并不是很好,晚上9点多,只有三两个年轻人坐在里面,或许这也是法医到这家的原因。

法医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块手表、一枚戒指和几张纸币,塑料袋上有些明显的血迹。

袁得鱼诧异地接过来,没错,这些物品都是他爸爸的。

“我并不是要把这些都给你,你试着把手表后盖打开……”法医提醒他,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存有几分善意。

袁得鱼发现,手表后盖仿佛是双层的,他将外面的盖子使劲掰开,从里面掉落出一张叠得很小的纸。

袁得鱼诧异地望着法医,法医点点头:“大概出于职业习惯,我发现了这些,我想起最近报纸上的几件事,觉得一定得告诉你。你不用担心我的动机,因为,曾经我也是受害者,不然我也不会选择做这行……”法医说的时候,眼睛发亮,“这些东西,警方会通过合法的形式,交到你手上。不过,我担心流程一多,你就不一定能发现手表的秘密。我是说,这个秘密,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就会被消化掉了。”

“谢谢你!”袁得鱼真诚地说,然后把其余的东西还到法医手里,“对不起,上次!”

“祝你好运!”法医没说什么,起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袁得鱼拿着这个折叠起来的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纸,回想起这几天回家的时候,家里好像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因为并没有丢什么,袁得鱼也没有太在意。再说,这个家,过不了几天,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他还以为是佣人们在分享最后的“剩宴”,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回到家里,他打开最亮的灯,然后把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是一张交割单。也许曾经被放到过口袋中,纸面上也并不整洁,看起来灰蒙蒙的,不过打印出来的交割记录清晰可见。

如果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一只蝴蝶,引起蝴蝶效应的蝴蝶,那么,从这一刻起,袁得鱼的蝴蝶就是这张交割单。在袁得鱼拿到这张交割单时,未来如同生命程式的参数,在他拿到之后就飞转改变了……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张单薄的纸从此会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拿起交割单看起来,这张交割单仿佛指明了一个与外界了解的截然不同的真相,让袁得鱼有些心惊肉跳。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1992年8月初,上海外白渡桥边,矗立着一栋英国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旁边竖着一个木头招牌,白底红字写着“浦江饭店”四个字。

一个婀娜多姿的女秘书穿过幽深的走廊,高跟鞋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那是一道装有铜把手的紫檀木大门。

这是唐子风的办公室,窗户那儿是个大转角,正好对着太阳光映照下的黄浦江。

桌上摆了几个铜色的相框,有一张是三个男孩的合影,最大的约摸20岁出头,最小的像是个高中生,高矮差异显着。

他拿起一个相框,里面的男孩是刚才三人中最矮的那个,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小儿子唐煜。照片中,这个男孩将一件黄色外套系在腰上,双手自信地叉着腰,脖子上挂满了奖牌。唐子风很自豪,这个小儿子刚刚被送到美国读书,就拿了不少奖。

不过,他的兴趣仿佛不在于此,他拿起一叠厚厚的文件,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帝王医药招股说明书,翻了一下,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继续买。”

“唐总,袁先生来了!”推门进来的女秘书说。

唐子风眉头舒展:“终于来了!”

这两个拜把子兄弟已经很久没见,唐子风当下的身份是上海证券交易所副主席。

没想到,袁观潮一进门就对唐子风说:“唐兄,我说过不要放开价格,你看,现在市场都成了什么样子,所有人都冲到股市,当股市是个聚宝盆……”

“哈哈,袁弟你误会我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市场变成一潭死水呀。你告诉我,救市哪里错了?”

“救市本身没错,但现在已经失控了。没有秩序的股市,比赌场更可怕,赌场都有规矩!”袁观潮看起来好像憋了一肚子火,“还有,唐兄,你们究竟在搞什么?你们怎么会接二连三地让这些三无公司过会?还有,听说你还私下里成立了什么泰达证券,你怎样撇清关系,这样的公司有什么资质承销……唐兄,你难道忘了我们留学回来时的承诺了吗?”

唐子风顾自摩挲着皮椅上的羊毛,一句话也没有说。

袁观潮最早是银行一个科室的科长,后来应一个叫做冈崎嘉平太的中日友好使节的邀请,成为中国首批东渡日本学习证券的学生。

东渡日本的袁观潮一下子成了改革开放后新时代的宠儿。唐子风正是袁观潮在留学期间结识的同窗好友。

当年,袁观潮与唐子风还有一张照片被登在《朝日新闻》上,是他们在东京证券交易所前面的合影。这原本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图的解释却别有意味:在资本主义中心东京学习股票的中国留学生理论出众,但他们回国后会有施展的地方吗?

唐子风第一次看到那张报纸就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颇有些不快。

袁观潮把报纸拾了起来,铺开,对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唐兄,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个都挺上相的?”

唐子风权当是袁观潮开玩笑,但没过几天,唐子风就看到袁观潮把这张报纸裱起来,挂在了宿舍的墙上。

“唐兄,这个合影真有纪念价值,有几个人能上一次《朝日新闻》啊!”袁观潮得意地说。

玩笑归玩笑。两人在毕业典礼上,都暗暗发誓,回国后要在证券市场上大展宏图。

“你们这些中国人想搞自己的证券交易所,做梦吧!”有些日本老师不客气地说道。

袁观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们就是要做这个梦!”

兄弟俩为此还打赌,如果不能履践毕业时的诺言,就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一个东边修自行车,一个西边卖包子。

回国后,唐子风因家里的背景关系,很快就进了政府部门工作,他想起自己的拜把子兄弟才华出众,便向领导举荐了袁观潮。袁观潮一听,激动地拖家带口直奔北京而去。

袁观潮一家人一到北京,就按照唐子风的安排,住进了唐子风家在的部队大院。

那时,正值中国经济春暖花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筹备新中国第一家证券交易所而努力着。

当年,不管这批开创者本身是否打小算盘,但他们确实是把推进中国证券市场的建设,作为了自己最大的使命。

部队大院里其乐融融。

大家经常互相串门,尤其喜欢在院子里谈天说地,院子里的柿子树一度成为这群建设者们的调侃对象。

200多年前的美国,股票交易还处在分散状态,炒买炒卖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导致股价最后大跌。于是,纽约24位股票经纪人聚在曼哈顿南部的一棵梧桐树下,决定成立一个新的股票市场。有人开玩笑说,以后交易所起来了,这棵树就跟美国那棵树一样有名了。

只可惜筹划交易所的这些 “忧国忧民”的日子,很快因中国20世纪80年代末发生的一件事情而被搁置起来,袁观潮一家只得打点行装回上海。

北京之行并没有让袁观潮直接成为证券交易所的建设者,但他似乎从此便与证券深深结缘。

回上海之后,袁观潮继续在银行下面的证券部工作,生活快乐而悠闲。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又忙碌起来。

1990年,袁观潮趁着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之际,顶着很大的争议,到一家名为海元证券的公司出任总裁,那是全中国第一个股份制券商。在铁饭碗横行天下的年代,父亲居然很快就把海元证券做得风风火火。

唐子风似乎与袁观潮殊途同归。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初期,唐子风就转战上海,在交易所担任副总。

两人见面次数虽然少了,但交情依然不减,唐子风接到聘书的第一天,就与袁观潮通了电话,希望他能多多支持自己。

袁观潮眉飞色舞地说:“我早猜到,兄弟你会打这个电话来的!”

只不过,当时的资本市场不是那么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