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期,股票市场波澜迭起,行贿成风,三无公司纷纷上市。上海股市投机气氛浓重。大户们凭借打新股、贩卖国库券纷纷发了财,开始肆意操纵市场,逐渐成为中国资本市场上第一批庄家。
波澜壮阔的股市吓坏了管理层。1990年6月中旬,管理层开始收缩新股管道,人们却认为股票的短缺将会更加严重,继续疯炒。政府也来劲,出台涨跌停板5%,不行,又出台印花税,还要缴纳个人收入调节税。几个红头文件一出,一下就把市场砸趴下了,甚至还出现了一天的零成交,这可急坏了唐子风他们。
1992年春,沪深两地的磅礴救市行动一下子点燃了股市做多的热情。先是放开股价—1992年2月18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决定放开二股龙头股的价格限制。2月18日当天,两股分别上涨70%、46%。5月21日,上海全面放开股价。
上证综指从前一天的616.64点跃升至1 226.09点,可谓空前绝后。
欲望舞台开启之后总是难以控制。
所有人都疯了,菜场里的阿婆阿公们都拿着收音机听股市行情。
市场已经白热化了,连袁观潮也开始不安起来。
袁观潮有点急躁,看到坐在办公桌旁的唐子风正在发呆,不由说道:“1992年6月份,上海股市的平均市盈率为200倍,深市为60倍。你觉得,这还是正常的市场吗?”
唐子风定睛看了看袁观潮,接下来的话让袁观潮也吃惊不小:“我这两天正在盘算下海的事。老弟,我此番约你,一来的确想跟你商量规范市场的事,二来,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下海?你想做什么?”袁观潮问道。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我们还要一起合作。”唐子风将那叠厚厚的股票承销书资料推到袁观潮面前,“你看看,这股票如何?”
这是袁观潮第一次看到帝王医药,他仔细翻了几页,就震惊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只股票来头不小,他抬头望了一眼唐子风:“难怪你想下海了,承销这样的公司,想象空间太大了……”
“哈哈哈,很多人想参与,我都没考虑,如果我邀请你呢?”
袁观潮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我有事先告辞了。”
唐子风笑笑,做了个请便的动作:“我说最后一句,不强迫你,只是告诉你—这是所有人都挤破头想进来的局!”
袁观潮顿了一下,还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门。
1992年8月10日,深圳发生一起抢认购证暴乱事件,政府迅速成立起证监会,开始对白热化的市场进行严厉打击。市场霎时陷入低迷,死气沉沉。
袁观潮看着空荡荡的文化广场—这里曾是上海股票交易最为繁忙的场所,牛市时,文化广场上坐满了人,股民个个都斗志昂扬得如同疯子,播报股市行情的声响回荡其间,形成了独特景观。
一个手下跑来,是魏天行:“老大,你的电话。”
袁观潮听完电话后就愣住了。
在股市无限低迷的同一天,袁观潮妻子的生命也危在旦夕。她的胃部肿瘤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术的地步。
袁观潮与儿子袁得鱼一起在手术室门口焦灼地等待着。袁观潮低着头,觉得时间就像达利画的挂钟一样,软绵绵的,如同静止了般,一分一秒都没有走动过。
大约四个小时过去了,护士与医生同时出来,摇了摇头。
妻子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气息微弱。袁观潮双手紧紧握住妻子冰冷的手,说:“暖和点了吗?”
她点点头,微笑着永远闭上了眼睛。
袁观潮抚摸着妻子的脸,流下了眼泪。这也是袁得鱼第一次看见父亲流眼泪。
妻子被推走后,袁观潮与儿子背靠走廊的墙壁席地而坐,都不说话。正值炎夏,雪白的墙面却冰冷刺骨。外科办公室内有人说话—
“手术时不小心切断了大动脉……不过,他们也没有塞红包,应该没什么背景。”
“别提这些了,最近你的股票怎么样啊?”
“上个月听海元证券的一个股票分析师讲股票,说什么砸锅卖铁也要买梁城钢铁。这只股票让我足足赔了11万,都是讨老婆与买房子的钱啊……”
“难怪这几天你状态那么差。唉,我的股票也不怎么样……”
坐在门口不远处的袁观潮听到后,“刷”地站起来,冲进办公室,挥拳狠狠打在了主刀医师的脸上。
主刀医师摸着肿痛的脸虽然不敢发作,却还振振有词地说:“手术失败是很正常的事,不要冲动,不然我们叫警察……”
袁观潮动怒了,想也不想又一个巴掌扇到对方脸上:“什么叫没什么背景,命贱就活该死吗?”他大声叫着,再次冲上前去。
正在这时,赶过来的保安人员把袁观潮拉住。袁观潮几乎是在冲着主刀医师咆哮了,主刀医师的失手直接断送了袁观潮妻子的性命,只因为他没有接到红包,只因为重仓股的连续跌停而心不在焉。
唐子风来探望低落的袁观潮:“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不是吗?其实我做的,也是把现实变得更美好……你上次说的是对的,我没有听,我只能下海了。我知道,你是我永远的兄弟!”唐子风真诚地说。
袁观潮低声说:“我早告诉过你,早点止步!这是慢性毒药!”
“再考虑一下帝王医药?”唐子风旧事重提。
袁观潮没有搭话。不过,从那之后,袁观潮开始变得有些沉默。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袁家变得越来越有钱。袁得鱼发现,身边的人对爸爸的态度也有了明显改变,越来越多的人对还是孩子的袁得鱼笑脸相迎。袁得鱼开始听人们口中传出他爸爸在江湖上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号—“证券教父”。
很快,他们家就从破旧的西江湾路弄堂搬到了巨鹿路上的一栋别墅里。
在很多人看来,帝王医药就是一只妖股。
自1992年9月14日发行日起,帝王医药就横空出世,惊艳四座,一上市就连拉5个涨停。
按江湖上的说法,帝王医药是由云南省当地政府全力打造的第一只全流通股票。当地政府发“红包”,为的是将当地的上市公司做大做强。
即使之后市场环境惨淡,帝王医药也毫不受影响,继续一枝独秀,在上海滩风起云涌。整个上海滩,只要是操作股票的,无不被帝王医药吸引,因为帝王医药的概念是全新的。
第一个概念是真正全流通,这样的股票在市场上并不多见。
第二个玩转的概念是信息公开,这意味着争取到政府力量。帝王医药是云南省发行的第一只股票,而且该股当时就宣称,愿意主动披露一切可以公开的信息。
第三个概念是股东荣誉。帝王医药上市第一个月就邀请了许多股民去自家厂房参观,并尊称他们为股东。
第四个概念是核心产品,每个股东都领到了一盒叫做帝王螺旋藻的保健品。股民捧着螺旋藻的图片甚至直接上了《中国证券报》头版。很快,帝王螺旋藻就与当年流行的蜂王浆、蛇粉等保健品一样,刮起了一阵热卖旋风。
帝王医药的股价随着一个又一个在当时市场看来无比新鲜的概念,被推向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在同期公开发行的股票中,帝王医药涨幅一直雄踞首位,从2.4元的开盘价,一个月不到,就飙升至3.8元,足足涨了58%。1个亿的盘子,更是吸引了市场上的各路来客。
1992年到1994年,帝王医药狂飙不止,机构热情,散户疯狂。
很快,医药行业面临严峻的生存考验。那时候,整个中国的医药内需还没有完全打开,药品销售在政策上也有一定限制。帝王医药对过剩产能毫无察觉。就在帝王医药经营刚出现危机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杀出一个汇星集团,对帝王医药虎视眈眈并发起攻击。
并购消息一传出,帝王医药上涨势头继而生猛。
与此同时,袁观潮一手培育的海元证券扶摇直上,很快成了中国标杆券商,掌控了全国90%以上的承销份额。尽管他们后来只要中国排名前十的高校毕业的高才生,但应聘人员还是挤破了脑袋。
这段时间,唐子风依旧持续不断地找着袁观潮。
袁观潮终于开口了,但很决绝:“唐子风,你再拉我的话,我们势不两立!”
“见一下我一个好哥们儿。”唐子风说。
那是袁观潮第一次见到那哥们儿,他此前没见过这个人,尽管江湖上已经充满了这个人的传说。传说归传说,袁观潮还是拒绝了邀请。
他甚至对唐子风怒不可遏:“帝王医药这种资质的股票你敢这样玩,还不够吗?”
唐子风倒也坦然:“好吧,反正没有什么项目,缺了什么人,就会干不了的……”
5个月前。
1995年年初,帝王医药的收购局势变得不明朗起来。当时,正逢一番恶性通货膨胀,宏观政策进入紧缩时期,政府高举控制物价的旗帜。
帝王医药是否会被收购的争议,真正进入白热化。
机构的多空力量一直争执不下,但都倾注了全力,形成了两大阵营。所有矛盾焦点都集中在政府贴补上,这决定着帝王医药是否会被成功收购。
空方从市场角度认为,当地政府不会拿出那么多资金来贴补帝王医药,帝王医药的账面上现金流不足,也看不到具有应对这场恶意收购的实力。
多方则认为,政府不会就此袖手旁观。
政府公布最终决定的5月29日马上就要到了,帝王医药的股价命悬一线。
就在贴补日前几天,登门拜访袁观潮的资本掮客络绎不绝,十有八九都是请教袁观潮关于帝王医药的看法,探听他所了解的地方政府态度。
身为“证券教父”的袁观潮在市场上拥有很高声望,在几次股票出现重大分歧时,最后都是袁观潮压对。
不过,袁得鱼看到,父亲每被问及这个敏感问题时,总是缄默不语,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一个月前。
4月下旬左右,谁也找不到袁观潮,他奔嵊泗去了。
袁得鱼很能理解袁观潮为什么去那里,这是隔岸观海。
袁得鱼第一次被老师指责是因为自己对同学打架事件置之不理。老师十分生气,说:“身为班长,怎么不管好同学?”袁得鱼回答说:“老师,你有没有看到打架的好处?”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袁得鱼耸耸肩:“你看这地上,被他们拖得多干净啊……”
袁得鱼虽然年幼,但也算耳听八方,对证券市场也有些粗浅的了解,他不禁问道:“爸爸,帝王医药已经热火朝天,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呢?”
袁观潮说:“你看这证券市场,被他们一伙人搞得多热闹呐!”
“爸爸,那你真的不参与帝王医药了吗?”
“古人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况且,这里距离上海还不到千里。”
袁观潮一派气定神闲:“学不会放下,何以装得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