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道德经》
第二天,申强高速跌势依旧,一开盘,股价就牢牢封死在跌停板上,也迅速断绝了任何人买入的机会。
这时候,唐子风接到很多机构的电话:“你在做什么?给我们下药不是?”
多年的经验让唐子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但他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他让唐煜静观其变:“先不要出,这可能是个计谋。”
唐煜对爸爸的分析有几分不解:“如果消息是假的,那么海元证券这么砸盘,放出那么多筹码,不是自找苦吃吗?他们的目的是要拿到更多筹码,这么操作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太复杂了,但至少他们把价格压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唐子风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不起,爸爸,我坚持不住了。”唐煜感到一阵恐慌,他再也无法容忍心灵的恐惧与无法战胜的理性的煎熬,痛苦地放出了几乎所有的筹码。是的,这样的洗盘,留给参与者的已经不再是失去金钱的悲痛,而是精神上的无限恐惧。
“爸爸,幸好我逃得早。”唐煜松了一口气。
就在所有出逃的人都在庆幸的当儿,唐子风惊奇地发现,最佳买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就在唐煜说完那句话的15分钟后,申强高速的价格就迅速地跳过了上面的套牢区,一路狂飙到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高处。
唐子风一下子跌倒在椅子上,这几天他大气都不敢喘,目前可以千真万确地证实,这一切与他最早时候的猜测一模一样。他自己也知道,就算可以早点确定,也无法改变自己把廉价筹码交出来的命运,因为自己目前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
而他的对手只有那一个人,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神奇操盘手魏天行。而在操盘上能够控制魏天行的,江湖上也只有一个人,但那个人已不在人世。
唐子风不知道魏天行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但是无疑,魏天行看破了他的招数,并将自己置于万般绝望的境地。
唐煜似乎也觉察到什么,突然眼睛一亮:“这莫非就是江湖上快失传的跌停板洗盘吸筹法!”
“你说的没错……”唐子风有气无力地说。 他想起当年,袁观潮为了击败恶庄,曾经动用过这个技法。很多市场人士至今还记得当时景象的惨烈,跟盘的人几乎无一幸免。
唐煜显然并不在乎得失,他对技术更感兴趣:“爸爸,这个跌停板洗盘吸筹法究竟怎样才能做到?跌停的话就是出货,如何做到同时吸筹呢?”
“这是个十分复杂的艰巨工程。”唐子风一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跌停板洗盘吸筹法的情景就毛骨悚然。
唐煜自言自语道:“在跌停板砸盘的过程中,操盘手如何保证自己同时吸到廉价筹码?如果要谨防对手进入,必须把砸盘节奏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他又是怎样做到放出的量能恰到好处地砸出跌停板呢?”
“这个办法由袁观潮首创。”唐子风叹了一口气,一边指着盘面一边说:“你知道围棋大师吴清源吗?在吴清源20岁,与秀哉对战时,他起手就使用了‘三三、星、天元’的布局。第一子下在右上角‘三、三’的位置,这在当时的棋派来看,无异于禁忌的‘鬼门’走法,然而,他却自创出一番春去秋来的情境。他就是不按常规路数走棋,但每次都能突破原有的围棋棋谱,自成一派,运筹下来,比多年来的程式还要高出一着。袁观潮也是这样的人,所有人都认为跌停板就是砸盘,就是出让筹码,他恰恰反其道而行,利用了人们的惯性思维与心理弱点。要达成这样的反其道操盘法,已经不再是胜于一般的技巧,更多是超凡的心理承受力与非同一般的计算能力。”
唐子风平时很迷恋围棋,最佩服的人就是棋圣吴清源。他觉得自己与吴清源有一点共性,就是出其不意,可以做到心中无棋,随意改变既定的套路,自成一体。
唐煜点点头:“袁观潮是我一直尊敬的前辈,但是他不是已经英年早逝了吗?究竟是谁那么厉害?”
“如果我没有猜错,海元证券可能请到了另一名失踪了很久的高手—魏天行。”唐子风仰天长叹。
唐煜仍然有些不甘心,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爸爸,目前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请相信我,我会尽力而为的。”
唐子风沉思了许久:“目前,杨帷幄不仅已经高度控盘,而且迅速实现了赢利。但我们还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就是迅速调集这几天溃散的资金最后一次集中行动,齐心协力一致行动把杨帷幄砸死。目前人心涣散,当务之急就是稳定军心,只有齐头并进,才能严防死守在第一线。”
“好的,我这就联系项目书上的几家机构。”只见唐煜打了好几个电话后,面色越发凝重起来,“爸爸,他们早在前两天就被迫交出了大部分筹码,我们手上已经没有筹码迎战了。”
“唉,事到如今,只能问问一些机构,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交出筹码。”唐子风自己都很惭愧,作为主战场之一,他自己也被迫抛出明哲保身。
“韩昊,这个盘出现了什么状况?”唐子风希望韩昊不要失控,他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对不起,正好有另一个项目要做。”对方匆匆挂了电话。
唐子风气急败坏地给律师打了一个电话:“赶紧把新凯证券的旧账翻出来。”
没想到律师回答说:“我正要打电话给你,资料袋昨晚不翼而飞了。”
这天,申强高速震荡剧烈,整体呈现倒V走势。直到收盘时,股价又回到了9.2元。
然而,申强高速当天举牌公告:“至交易结束止,海元投资通过上海证券交易所系统买入并持有的申强高速发行的在外普通股票占该公司总股本的5.045%。根据《股票发行与交易管理暂行条例》的有关规定,特此公告。”
唐子风感觉自己太累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浑身发软,不过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他知道,杨帷幄的基本目的达到了,就是控制申强高速,但是在吴新转手自己的股份之前,杨帷幄目前还差最后一步棋,整个战役还没有完全结束。
唐子风目前还有一计,也是他计谋系列的第三计—釜底抽薪。
另一边,魏天行在海元证券的操盘室中忙碌了整整四天。在这天收盘后,他直接在地上躺了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袁得鱼一直沉浸在操盘中,他开始思考魏天行几日来的动作。
这个操作,最直接的就是能在最低的位置把该拿的全拿了,但难度太大了。因为主力还没动手之前,就会有很多老鼠仓先出手,毕竟很多机构之前也埋伏了很多底仓,随时都可能抢先得手。
袁得鱼回忆起魏天行在键盘上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就像抚琴,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在学校里看到的一个表演—钢琴四手联弹,难怪很多操盘手原先就是弹钢琴的,手法异常迅速。
他知道,魏天行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至少从容不迫地完成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始终保持自己的警戒持仓量,这件事情需要无数个账户的量价配合,必须拥有强大的心算能力。另一件事情是大部分人无法想象的,他必须得用手上的资金以最快的速度击溃敌方的先手,就好像无数颗子弹射来,然而他却在一秒内,不仅将子弹统统挡在身外,还要给每个敌人回射一颗子弹且一击致命,这需要速度飞快的娴熟操作。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最难的,就是对市场情绪的把控。他用的武器是盘面走势,而这就需要卓越的盘感与精准的控制力。这样的量价运作,除了超越常人的心算能力外,还要有精准的操盘手感,更要有一种突破传统思维的爆发力。
袁得鱼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查了一下许诺的资金账户,他想起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许诺的身影了。
账户显示,早在第二天下跌的时候,许诺就割肉出局了,像大多数股民一样。短短两天,许诺的账户上就赔了1万3千元,他把自己的资金转到了许诺的账户上,许诺的账户立刻变成了3万。
尽管他完成了杨帷幄交给他的任务,但是一点都不快乐。
杨帷幄也仿佛刚从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浪中回过神来。他回顾了一下整个过程中自己最关心的部分,不由惊叹于魏天行对持股比例的把握—经过两次举牌,持股比例比先前整整上升了10%,这也就意味着,他距离正式入主申强高速不远了。
“袁得鱼,你干得好!我都看在眼里了。年轻人最难得的就是不感情用事。”杨帷幄拍了拍袁得鱼的肩膀,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这是我给你的一笔奖金,你可以用它来弥补一下你朋友的损失。”
袁得鱼摇摇头:“真的不用,我已经把自己账户上赚到的钱全部给了她。”
“今天也没什么事了,你要不去告诉你的朋友?”杨帷幄难得通情达理地说,并把信封塞到了袁得鱼手中。
“好!”话音刚落,袁得鱼就不见了踪影,他去了许诺家。
还没跑到许诺家楼下,袁得鱼就听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他看到很多人戴着白孝进进出出,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上了楼,发现许诺的房门开着,有很多人围聚在那里,透过一群人,他看到许诺坐在床上,面容憔悴,眼神空洞。
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坐在一旁痛哭着,还有一个男人手上抱着一张遗像。
袁得鱼几乎要崩溃了,仿佛也感受到了许诺的无限悲伤。他第一感觉是无地自容,想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他看到许诺满脸无助的样子,还是从门口走了进来。袁得鱼慢慢走到她面前,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诺看到他,眼睛很快就转到了别的地方,没再朝他看一眼。
袁得鱼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我知道说什么都太晚了,但你账户上的钱并没有少,这里还有一笔钱,或许能帮到你的忙!”
许诺轻轻地摇了摇头:“奶奶死了,钱有什么用呢?”
“我也很难过,但就请你收下我这份心意吧。”袁得鱼继续跪着,把信封放到许诺手中。
“我就不收!你这算什么意思!就算你帮了我,那么其他股民怎么办?哈哈哈,你们海元证券的主力真是厉害啊。我刚才听说,申强高速今天被拉上去了,前两天都在假跌。恭喜你,袁得鱼,你立下了汗马功劳,应该赚了很多钱吧。”许诺一字一句地说。
“我真的不是故意利用你……”袁得鱼低下了头,许诺清楚发生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