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事情本该如此,流动,永不静止,地狱按规律运行,无人知道尽头。”
—庞德,《诗章》
唐子风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快找到魏天行。
一直在跟踪魏天行的“刀疤脸”对着唐子风耳语了一番:“老大,你真是神机妙算,医院那里来了消息,目前,魏天行在零陵路上的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
唐子风满意地点点头,冷笑了一声:“几年前我就在那里埋伏了耳目,现在总算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我就猜到,他迟早还是会进去一回。”
魏天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最近几天一直噩梦连连。魏天行少年时就有强迫症倾向,他记得有段时间他一直尿失禁,怎么治都不行。后来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说,要他去精神科看一下。
他记得第一次去看精神科的时候,被人带到了一个屏风里面。与一般的门诊不同,屏风里面的空间很大,医生就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病人的座位在距离医生大约两米的正前方。
魏天行战战兢兢地坐过去,这个医生长得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眼睛很大,眼神犀利,仿佛可以洞穿一切。他也不问他问题,直接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其妙,看了一会儿,就问:“你有耳鸣吗?”
魏天行想起自己时常听到飞机起飞的声音,他犹豫地点点头。
医生很确定地说:“你有轻微的强迫症。”
魏天行离开的时候,那个医生突然大声说:“You’re normal, not abnormal. Remember, you’re genius, that’s why someone think you abnormal.”很多年以后,魏天行才明白这些英文的意思。
魏天行睁开眼睛,刚想坐起来,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他还没来得及应答,门就被人推开了,竟然是唐子风。
他已经差不多有3年时间没有见到唐子风了,但唐子风看起来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好像更意气风发了。唐子风身后还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保镖。
看着唐子风,他想起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1995年盛夏,他正忙于寻找对抗唐子风的办法,走到家附近时,就发现很多人围在前方,还有消防车停在那里。
他永远忘不了这段距离,不少人认出他正是前方燃烧的屋子的主人,他们自觉地让出一个通道,看着魏天行。魏天行每走一步,就腿软一下,他看到,不远处火光冲天,浓浓的烟正从自己家的窗户汹涌而出。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妻子女儿在喊救命,拼命冲上前,却被邻居们死死拖住了。就在云梯抵达的一瞬间,屋内有什么倒了下来,砸起的烟雾混着灰尘冲出窗户,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影消失在里面……
他接着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但之后耳畔时不时会传来自己妻女的惊叫与哭泣,当时的场景总是不断在他眼前浮现,每次他都战栗不已。
很多人猜测,唐子风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唐子风比谁都想要找出魏天行,因为在袁观潮出事后,魏天行几乎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这个恶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魏天行,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吧?”唐子风一脸得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顺手在一个空花瓶里,插了一束艳丽的花。
“唐子风,你什么时候良心发现,来找我赔罪了?”魏天行冷笑道。
“我其实一直觉得很可惜,如果当年你跟的是我,而不是袁观潮,你现在将有多么风光!你看看你,就像一个乞丐一样,我自己都替你觉得不值。”唐子风摇摇头,作出惋惜状。
“我呸!你真是兔死狐悲……”魏天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唐子风吓了一跳,不知道魏天行是不是又发病了。
“你竟然还有脸跟我提袁观潮,他原来可是你最好的兄弟呀。袁观潮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
“我真是不忍心提醒你,你现在依然什么都不是!”唐子风嘲笑道。
“哈哈,唐子风怎么变成慈善家了,来探望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可惜这里连个给你歌功颂德的人也没有,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魏天行取笑道。
“可笑,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只会狗血喷人!”
“狗血喷人?哈哈,我哪句话不是事实?”
“你总是口口声声地说,袁观潮是我害死的。他是自杀的,不是吗?难道还是我把他推到火车底下去的不成?他死了,我也很难过,而且比你还难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我最好的兄弟!”
“兄弟?”魏天行又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仿佛可以穿透坚硬的墙壁。
唐子风气急败坏地捂住耳朵。
笑声停住,魏天行两眼重又空洞起来,口里念叨着:“你这个杀人魔王,杀人魔王……”
“东西在哪里?”唐子风直截了当地问道。
魏天行继续眼望前方,嘴唇翕动着:“杀人魔王,杀人魔王……”
唐子风拍了一下手,示意保镖进来。两个保镖关起门,朝魏天行扑来,魏天行躲闪不及,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
魏天行试图爬起来,被保镖一脚又踢趴在地上。唐子风上前,踩在他的手上,用力了一下,魏天行发出痛苦的叫声。
唐子风冷笑了一声:“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这么轻易地告诉我。不过,我已经与医院沟通好了,我会派人协助医院一起照顾你的起居和安全,所以,你这道门会有两个保镖守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跟你玩躲猫猫……等你想明白的时候,直接告诉他们,你想见我就可以了。”
“唐子风,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等着!我迟早会把你送进监狱,而我,也将夺回海元证券!”魏天行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魏天行,你又大言不惭了!不要忘记,你只是个废物!哈哈……”
说罢,唐子风将门狠狠一摔,扬长而去。
在门口,一个保镖问另一个保镖:“你说,魏天行会不会从窗口逃出去?”
另一个保镖摇摇头:“那个窗已经从外面锁上了,而且魏天行穿着这么一件条纹病号服,只要他出去,不要说我们,医院工作人员都会把他抓住。穿这种条纹病号服走在路上,也会被人抓回来!”
然而,当天晚上,唐子风失踪了。
保镖们冲进病房时发现,窗户大开着。这时候,有个医务人员想起来,晚上好像看到一个园丁穿着格子衣服走出了医院大门。接着,保镖在魏天行的枕头下,找到了两只黑色的油墨笔……
魏天行跑到长寿路上的花天酒地,喝得酩酊大醉。他坐在墙角的位置上,一边喝酒,一边暗自流泪。他想起,自己也曾是这里的常客,那时自己是多么风光。
他瞄了一眼二楼正上方视线最好的卡座,当年他就是坐在那个地方,与上海滩大亨秦笑一起打赌,一起品女人。早就听说秦笑出狱了,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黄色旗袍、身姿妖娆的女人走过,瞄了他一眼,又直接向前方走去,反倒是魏天行先把对方认了出来:“小猫!”
“小猫”仿佛也听到了,回过头,仔细辨认了之后,惊异地说:“魏,魏天行……”
“小猫”是这个女人在这里的代号,当年,她因为眼睛太小,缺少出台机会,后来随着香港影星张曼玉的走红,才成就了她的一片辉煌。不过,最早的时候,多亏魏天行仗义,几乎把她的场子都包了下来。她每每问起魏天行为什么会选中自己,魏天行只是说,迟早人们都会觉得她很美。魏天行的超前眼光,让圈内的很多小姐都念念不忘,都希望魏天行能捧红她们。但自从海元证券遭遇大劫之后,魏天行就无影无踪了。
“小猫”尽管还不到30岁,但在这个圈子里已经算是“年老色衰”,脸上涂着厚厚的粉。所幸,“小猫”转型做起了“妈妈桑”,总算衣食无忧。
魏天行没有想到,“小猫”竟然提起了魏天行家那天遭遇的火灾。小猫用幽幽的声音说:“你现在想念你的妻子与女儿吗?”
魏天行十分惊讶,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很遥远,很久都没有人对他提起了。
“感觉很对不起她们。”魏天行沉痛地说,“我之前太不懂得珍惜了。”
“难得见你真情流露。”“小猫”似在戏谑,不过她接着说,“后来找到真凶了吗?”
魏天行又一次惊讶了,当年的报纸登出的相关新闻,也只说是家中失火,从来就没有人这么明确地说这是一起纵火案:“真凶?为什么这么说?”
“小猫”娓娓道来:“那天大约早上8点多的时候,我正好经过你们家,但不确定你是不是在。我想问你当天该买什么股票,因为我自己买了一只股票被套住了,十分着急。但你知道,我这身打扮,肯定会引起你妻子的怀疑,我又不想放过与你交流的机会。于是,我就先跑到了你家对面的那栋楼,看能不能看清房间里的状况。可是,我却从窗口看到,有一个黑衣人在你们家里,他提着一个桶在往地上倒什么东西,随后好像又在门口倒腾什么。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但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到你,就走了。后来,我就听说你们家被烧的事情,才意识到,那个人倒的应该是汽油,之后的动作应该是在加锁。我一直奇怪,这么明显的纵火事件,怎么会被媒体报道成家中失火,我还一直很担心你,知道你没事就放心了……”
魏天行耳朵“嗡嗡”直响,继续问道:“你看清楚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记不清楚了,距离太远,又穿着黑衣服。”“小猫”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魏天行警觉地问道。
“他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小猫”想了想说,“那人长得很像—唐焕。”她一说完,好像被自己吓到了,一下子就捂住了嘴。
魏天行兴奋起来:“你能不能帮我出庭作证呢?”
“小猫”摇摇头:“我今天真是犯傻了,竟然跟你说那么多,而且还提到了我们老板,我真是可以去跳楼了。”
“你能不能帮我证明这是一起纵火案呢?好让警方缉拿凶手。”魏天行紧张地问道。
“你真傻,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在什么地方混,原来的聪明劲儿呢?”“小猫”嘲笑道,“如果真像你所说,这是一起纵火案,但记者为什么说是失火呢?这么简单就可以判断出来的纵火案都能变成失火,你觉得,你能搞得过对方吗?”
魏天行沉默了一会儿,只好说:“或许,有一天,你会帮上我这个忙。”
现在,魏天行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了,就是在股市这个战场上,全力以赴搞垮唐子风。事实上,一直有一个计划在魏天行脑海中盘旋,只是少一个合适的投资标的。
“你知道秦笑现在在哪里吗?”
“他偶尔也会来这里,毕竟这里还是他的老地盘。我倒是有他的电话,还是我之前想方设法问别人要来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被你给撞上了。”“小猫”感叹了一下。
魏天行感激不尽。
交代完后,“小猫”冲魏天行一笑:“如果你们有什么合作,不要忘了我这个线人哦。”
“当然。”魏天行点点头。
两个保镖低着头,惊恐地跪在唐子风面前,他们以为自己这下完了。
唐子风安然坐在自家的大沙发上,面前放了一杯1982年的拉菲红葡萄酒。这沙发唐子风颇为中意,是一个朋友送给他的,意大利Natuzzi纯牛皮沙发,时尚简约,做工精美,看不到任何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