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擅于安慰人,他希望她能坚强,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沉重而缓慢地往前走,天空碧蓝,风自身旁轻缓吹过,一切明净,却抵不过他心底里无限的迷茫。过了一会,身后居然一直没有动静,往日,不管他怎么扔下她,她总是会不管不顾地追过来,那么眼下……
他忽然记起去年冬天的时候,他为了躲她,他深入大山,在皑皑大雪中穿行,她依然穷追不舍,结果,她遇上两只出来觅食的恶狼,差点将她拆裹入腹,如果不是他听到狼叫声觉出不妙重新返回,她便喂了野狼。
这一次不会也是……他忽然转了身,大步走到之前他们停留的桃花树下,不见苏缨,他四下张望,却看见不少路人围在一起,正在对地上的什么在指指点点。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即排众而出,果然看见一身火红的少女昏迷在路旁。
他不禁叹气,看来想摆脱她去大燕,眼下是不可能了,只能待到她没事之后。
苏缨病了,发着高烧,嘴里时常说着胡话,胡乱叫着的名字都是九郎,九郎更不敢丢下病中她的独自起程。
他衣不解带夜以继日的照顾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伴以温柔的言语,这是苏缨从未想象得到的幸福。
所以她的病一直都不见起色,她总是软绵绵地说自己快死了,想吃这样,想看那样,九郎都一一应了。只要她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会拒绝。
这样拖拖拉拉,却是春去秋来,等苏缨的病彻底痊愈的时候,已是到了九月底落叶满地的时候。
苏缨已没有任何借口再拖延他要去见大燕皇后的决心,于十月初,终于与他一起来到了大燕台城——一个新立的国都。
台城到处都是一片繁华之色,不见沿街乞讨之人,但凡小儿都会背着书包高高兴兴上下学,看来这位新君倒是很注重百姓的学识教育。
“九郎,她既然身为皇后,我们想要见她肯定会很困难,不若这样,我以我爹的名义投贴,看能不能获得燕皇的接见?”站在城中心,苏缨蹙着眉商议道。
九郎凝望这繁华的都城,温朗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郁,他会和这位大燕皇后是熟识吗?他们之间是亲人,还是有过过往的情侣?他心里惴惴。
苏缨见他不答,只得自作主张,先找间客栈住下来,然后写了一张贴子,亲自送往宫门。
“快走快走,今天是宋先生讲算术课,一月才见这么一次机会,可不能错过,不然少学了东西,可就要遗憾终身了。”
“不用你催,我们都知道。宋先生的课,现在不知多少人想听呢,去迟了恐怕都没地儿站,我们这不是起了个大早正赶过去么?”
苏缨走后,九郎正准备出外去随意逛逛,就见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嘟嘟嚷嚷朝前走,不禁有些好奇的拉了一个少年袖子问道:“宋先生的课那么重要么?听迟了还会感到终身遗憾?”
那少年被他拉住有些不耐烦,翻着白眼道:“大哥,你是第一次来台城吧?宋先生是我们台城最懂学问也最年轻的先生,他教的算术和所有先生教的都不一样,算起来又快捷又简单,熟练的时候,连算盘都可以不用。所以我们台城甚至是周边的学子,只要听说是宋先生的课,都会大老远或是准时赶到,可惜的是宋先生一个月只能教一堂课,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如此有名的事,这位大哥居然不知道,真是少见寡闻。”
少年像看白痴一样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去追赶他的伙伴了。九郎笑了笑,反正左右无事,不如跟着他们去瞧瞧那位传说中的宋先生。
他跟着学子们进了一所学院,他进去大课室的时候,里面的讲课已经开始了。站在台前的,是一个身着莲青胡服戴着青纱小帽面容清艳的少年。少年眉目素净,嘴角含笑,用着粉尘笔,边在一块黑色板子上写着他不认识的古怪数字,嘴里边解说着。
这一刹那,他只觉整个世界都静寂了,他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音,眼睛里,只余那张清艳的少年面容。
他一瞬不瞬盯着少年,这张脸,他无由的感觉千般万般的熟悉,这分明是他梦里无数次欲看清又未看清的脸,他的整颗心几乎都提到了喉咙,如果不是理智压制着,他差点就忍不住当众去质问少年——他是否认识他?
当台上少年看到他时,亦是同样一愣,同时眼里迅速闪过一抹惊喜,然后他朝他微笑点头,便开始一心一意讲课。
九郎不知这一节课的时间是如何过去的,他只是静静望着那少年,直至课完人散,他还是一动不动静静望着他,感觉这样的注视,就是千遍万遍也不厌。
少年抱着书本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仰着脸,轻唤:“大哥。”
九郎不敢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吃惊道:“宋先生?”
少年摇摇头,“不是宋先生,是宋九雅,难道大哥不认识我了吗?一直怀疑大哥没死,原来老天果然厚道,大哥还能活着回来,九雅深感欢喜……”
九郎心里巨震,这是一年多来,第一次有人说认识他。他颤抖着手,将那块黑玉石拿出来摊在手心,“这个,是你的吗?”
九雅看到那块黑玉石,眼里顿时蒙起水雾,将黑玉石拿在手里,“原来大哥还保存着它,谢谢大哥没有把它丢弃……”
九郎抓住她的手,急切道:“那我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感觉如此熟悉?告诉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