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为蓼秀的小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弄得有些惶恐,立刻噤声低头,不再多言。
周幼薇并没将方才那位蓼秀之言放在心上,微微起身,拜道:“娥姐姐,我睡不着,想到庭院内坐一会……”
“瞧你的模样,思乡情切……这掖庭内,都是些苦命宫女。你去吧,莫要弄出些响声,吵到他人安眠。”
周幼薇微微拜谢,蹑步走到那庭院之中的桃林,这里除却桃花,还有些许梧桐柿树,宫女寂寥难遣之时,便用这梧桐叶柿子叶题诗,顺着这曲折流水,辗转漂流道宫外……想到此时,周幼薇不由感叹,自己连草木尚且不如,攻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不知此时的公孙夏又在何处。
桃李芬菲,月色迷蒙。在这清凉夜晚,竟然看见了点点绿幽的荧光。这时候竟然也能看见萤火虫,往年夏末秋初在家乡的庭院里才能见到,可是现在不过暮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这突如其来的美景,让周幼薇有些喜出望外,暂且抛却了方才的愁思,兴奋地走进那茂密树林之中,追寻那萤火的来处。
这萤火甚为怪异,漂浮不定也捕捉不到,周幼薇来到一处草窠之下,方才见到的及从萤火仿佛是从这里溢出。幼薇轻轻拨开那杂乱的草窠露出滴下潮润的泥土,小心捧开那松软漆黑的泥土,一点点往下探寻着。突然幼薇的双手仿佛触碰到一硬物,又不似石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周幼薇一点点移开那些泥土……一白色的物体突显于眼前,黑洞洞的两个眼洞直勾勾地盯着周幼薇的脸。周幼薇方才的窃喜已经荡然无存,仿佛看到了这花丛之下层层叠叠呻 吟哭嚎的累累白骨,萦绕的恐怖将身子冻成寒冰一般,根本动弹不得瞬间瘫软在这泥土之上……原来,这庭中的美轮美奂的繁花和那梦幻般的荧光,都是这尸骨所化,不知在这里,还埋藏着多少无辜枉死之人。
待幼薇醒来之时,已经躺在了卧房之内,雪倩和萍花在一侧照料着。
“姐姐,你昨天怎么了?”为什么会昏倒在那枯井旁?”周雪倩以热巾为幼薇擦拭着脸颊。
周幼薇些些回过神来,握着雪倩的手腕,蓦然立起身,眼中尽是惊恐,此时却偏见身旁还有他人,也不敢言明,只是低声问道:“你们是在水井边寻到我的?”
周幼薇点点头道:“是啊!今晨发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姐姐昨夜一夜未眠累得睡着了,唤了好久你也不醒过来,把我们吓坏了。”
周幼薇轻轻躺下,微微阖目,淡淡道:“劳你们费心。”
萍花从一侧取来一叠精致的粉糕,跪坐在幼薇身侧,轻声宽慰道:“其余人都已用过饭食了,这些是晓娥姐特意吩咐为你留下的。”
周幼薇此时并无胃口无心饭食,昨夜之事,此刻仍然心有余悸,此时却不见其他人,问道:“其他人去哪了?”
萍花淡淡一笑,宽慰道:“莫要担心,今日本是让内官指点宫中礼仪,你昏迷不醒,我和雪倩便自请留下来照顾,过几日便要待选册封了。选上了,便是宝林御女才人昭容,若是落选也有可能被赐予一些王公大臣做妾……若是运气不好,便只能留在这深宫之间读过残生了。”
“你想家么?”周幼薇看着萍花稚气未脱的面庞,问道。
萍花点点头,又摇头道:“尽量不去想,娥尚书说过,这样只会徒增伤感。”
周幼薇又缓缓支撑起尚且虚弱的身体,看着萍花,问道:“你是何时入宫的?”
“比你们早三个月,不过运气不好,不是公孙大人采选的。”萍花有些伤感,在这深宫之中,不敢奢望能德蒙皇上眷顾,只能将希冀放在另一个遥不可及的男子身上。
周幼薇似乎也感受到了心痛,轻敛秀眉,“你们一共进来多少人?”
萍花眉头微微一动,似有难言之事,迟疑片刻,才缓缓说道:“一同进来二百余人,得到册封的也不过十余人,剩下的有些被赏赐给了一些大臣,余下的便留在宫中。有些人被挑选入各宫室伺候,像我这般笨手笨脚的,只能留在这里做一些粗活……不过……”
周幼薇察觉到萍花此时的异样,试探着问道:“那些和你一同入宫的人,如今可好?”
此一言问出,不料萍花突然失控一般,低声啜泣起来。
雪倩看到眼前场景,有些不知所措,焦急地看着萍花,问道:“萍花,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幼薇此时却已猜到了几分,淡淡问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萍花缓缓摇头,迟疑道:“据说有些人都犯了错,被打发了出去……”
见此情景,幼薇也不再多问,后宫间的凶险,她此时已体会到了几分,即便是地位卑下的宫女,也难有保全。
含水殿,为白曦钦赐于昭仪公孙琼章所居之殿。新帝白曦登基之后,王妃郑氏被册封为皇后,但当今皇后体质羸弱,居于麟德殿内少有出行,其余侍妾也不过摆设。如今最得圣宠的便是那新晋的昭仪公孙琼章。
含水殿内的烟云楼上,那位掖庭内的小宫女蓼秀的一动不动地躺在软毯之上,已然气绝,那脖子上骇人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鲜血,那被割下的半解舌头被丢弃在一侧。
晓娥恭敬立于一侧,瞥了眼地上尚有余温的尸身,摇头道:“禀昭仪,属下已查明,几件神物,应当藏于水精月树之境,可惜那处境界,寻常法子根本不能闯入。”
公孙琼章一对却月眉微微蹙起,淡淡问道:“那身为水精月树之主的霍霜你曾见过,到底是何等人物?”
晓娥欠身垂首,恭敬答道:“那昏君白岵在位之时,霍霜曾在宫中伺候,据悉也是奉白皓之命,不过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幌子,这女子实为魔域尊使,赤炎的亲信。”
“如此说来,这霍霜当真是位奇女子,倒让我更加好奇了,据闻此女子亦是有倾国之姿,你看如何?”公孙琼章慵懒地对镜修饰着眉毛,眉眼似有些轻愠。
晓娥乖觉谨慎,淡淡一笑,“容貌也算得上清秀,不过也是蒲柳之姿,倒让传言说得神乎其神,昭仪勿须在意。”
“若是没有出众的容貌怎能迷倒那个昏君白岵和那暴戾不堪的白皓?”公孙琼章云淡风轻般修饰着鬓角斜红,今日的桃花血晕妆,真真压倒了那宫墙内的千树殷红。
“你又何须杀她!”公孙夏的身影出现在烟云楼内,此刻公孙夏颇带怒色,眉头紧蹙地看着地上尚且温热蓼秀的尸身。
晓娥见状知趣退下,阁楼内只留公孙夏与琼章二人。
公孙琼章也不抬头,依旧对镜刷眉弄鬓,哂笑道:“无非处置了一个多嘴的宫人,也勿须大将军多问。”
公孙夏微微挥手,将蓼秀的尸身化为了青烟消散无踪。公孙夏转身走到琼章身侧,轻抚着琼章的发鬓,颇有些忧心地说道:“在那白曦身边伺候,也需小心。此人恐怕并不安心当这傀儡皇帝,旁人我亦是信不过,也只有委屈你了。”
“委屈?”公孙琼章有些厌恶地甩开公孙夏的手腕,轻蔑掩口一笑:“留在你身边,也是徒增非议,外界传言你也早有听闻,不如让我进了这宫,倒可得这一时风光。那些选入的女子这几日便会被接受册封,不过我却觉得既然是用作药引,也勿须费如此多的周折,中不中选,结果还是一样的……运气好的,她们的家人还能得到一具全尸。”
“今日来此,便是来此,望琼章暂莫再伤她们性命。”公孙夏神情凝肃,略带忧愁。
“呵呵……你我二人数日未见,却不料今朝你冒险进入这烟云楼便是为那些女子求情?此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倒真让人不敢相信。”公孙琼章冷笑一声,将铜镜掷下,冷冷道:“宽恕她们?那你可曾宽待于我?”
“琼章……”公孙夏微微摇头,叹道:“若是再继续如此,怕是要惊动了入世的高人。我们如今力量尚且薄弱,还不宜树敌过多。”
公孙琼章冷冷一笑,轻蔑地捋了捋一侧银瓶中斜插的桃花,“杀人如麻的公孙大人,如今却来这里假意慈悲,不知是不是因为某位女子而动了情?听闻那个刘山当日死于你手,那位周姓采女便芳心暗付了。”
“你待如何?杀了那个采女,消解你的郁气?”公孙夏淡淡说道,松开了紧搂着公孙琼章的手臂。
“那也不必,你若是你喜爱她,便收了去。不知道你现在还残留着多少情谊?恐怕早就随那位柳氏化为黄土了吧?”
听闻柳氏之命,公孙夏的心头蓦然一紧,双目微现寒光,冷冷地注视着眼前容色殊丽的公孙琼章,“你若再如此相激,休怪我无情。”
“哼!休怪你无情?难道你往日里对我还不够无情么?你我自幼拜入师尊门下,总角之时,你便说过要娶我为妻……可后来,你却娶了那个一无是处的柳氏?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当朝权相。你将我私藏家中,我亦是心甘情愿,也不争这名分……但柳氏故后,你本可娶我为妻,你却对外宣称我是你的亲妹,便永远断了我这可怜的奢望!”
“琼章,你始终是我的最爱。”公孙夏双目紧闭,声调微微有些颤抖。
“把最爱之人送入皇宫,凭借如此平步青云,公孙夏……你始终也不过是凭借女人而发迹的竖子罢了!”公孙琼章将一支桃花揉碎丢弃,愤愤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你要我放过那些女子,我便依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