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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1:梦荒
作者:兮澧有兰 柒心无妄 。(QQ:1534840767)
有那么一个人,我等了很久很久的人,最后我终老不得见的人。
你问我怨吗?
不不不,我不在乎忧伤不在乎等待。
在漫长的年岁中,我想我已经等到了那个人。
纵使是梦里的千年。
﹍﹍苏似锦
楼阁春意东风计,临畔桃色花骨瘦。
倾壶浊酒图一醉,梦里贪欢解千殇。
﹍﹍十七
〔壹〕念缘
清幽雅致的小院,芳草碧树,灼灼桃花明媚,偶尔几只燕尾的蝶在花间游曳。
“…咳…咳…念缘,今天…外面天气…好不好?”苍老沙哑的声音,就如钝刀砍过竹锋。
“今天天气很好,还出了太阳,院里的桃花儿也开了,满园子都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吱呀!”柩轴轻响,红木的南窗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推开。
暖暖的阳光带着桃花朵了飘进屋内,逆着念缘修长的身形,照亮了青纱帷帘后人的眼。
“念缘…咳…咳咳……我想出去看看……”帘后人影隐隐,似乎有人下榻的声音。
窗边蓝巾儒衫的俊美男子忙不迭迭的掠到帘后。
“锦儿…”担心的喃呢中,似乎有还有些沧桑多年的叹息。
“念缘,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一个梦,……”苏似锦靠在古朴旧脊的藤木椅上,半瞌着有些浑浊模糊的眼,看着这一处的葱笼桃花,呼吸清浅,白发未绾垂了一地。华发苍颜,已经再找不到一丝青春的踪迹。
“恩,锦儿…那梦好是不好…你与我讲讲…看看我的梦,会不会有几分相同…”念缘手里抱来一床暖衾,替苏似锦盖上,完了还不忘紧紧被角。
“…念缘,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老了…你还是没变呢…咳!”
苏似锦难受的捂着嘴,咳红了一张岁月苍华的脸。
“别说话了!锦儿…哪有什么变没变的,这些年,我们都老了……”念缘坐在邻壁的藤椅上替她抚背顺气。
一朵桃花落在肩头,旋转了几圈,又落进了风里,苏似锦伸出准备握住花朵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
“念缘…其实,我在梦里,又见到他了……”
〔贰〕秦歌
那天清晨,因为惦念着种在后山的七星棠,我特地的起了早。
冬月的天,浓雾缭绕,我提了盏灯,白茫茫的后山,我远远的便嗅见了血腥味。
看到他的时候,云烟缥缈里,凤仪一瞥惊鸿。
当然,我说的不是他的皮相是如何云云的风华绝代,而是他的气质,举世无双。
就像有些人,他不需要姿态也能成为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而他,明明胸口利器穿透,毒入筋脉脏腑,脸部红肿有溃烂之兆,是一个将死之人,却端端的让我看出了一个九天谪仙,淡看人间烟火。
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秦歌。
秦歌,秦歌…
年年岁岁,我总喜欢挂在嘴边,最后刻入骨的名字。
他是在被我治疗后的第七天醒来的。
那双瑰丽复杂的眼,如被天山的雪水浸过的墨玉,敛含了世间最丰富的深邃。垂直长睫下,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我清晰的看到了一个青衣素木簪的明净女子。
那,是我么。
“苏苏,你做的菜真香!不如你教教我!”
大病还未痊愈的秦歌倚在门边,一身白衣,如墨的青丝随意散落,脸上被纱布包得只余下无比认真的墨眼,鼻尾,绯薄的樱唇。
我有些想笑的泯起唇。“知道么,古有言‘君子远庖厨’,所以,你…还是放弃吧!秦大公子!”
“我只是想,若有机会,能用这双拿剑的手给我一世的爱人描眉绾发,手洗羹汤…”.
我挥勺的手顿住,像他这样一生荣华的人,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好!”
秦歌一瞬笑得像吃了糖的孩子。“那你便是我的师傅了…苏苏…”
“秦歌,你的手真漂亮,当真是如话折子里写的那样,玉为骨,羊脂为肤,纤长如修竹…”
我坐在堂院里,睨着夕阳下挽剑如花的秦歌。
红日西垂,霞光染幕,他一身白衣,青丝如墨,三尺青竹,在他手里寒影生风,身形犹蛟龙出海。
果然,他…注定平凡不了,这样的人,只适合活在天下人的眼底。
何时,我竟然开始妄想了……
医谷人,终其一生也是不能离开这一方天地的。
“苏苏,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秦歌近前,身上的桃花香淡香扑鼻。
我后退数步,直至后背抵在青竹之上,逃无可逃。
“苏苏,你在害怕!”
秦歌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我撑开他准备围困的怀抱,逃命似的远去。
“苏苏,我学会罗宋汤了…”
“恩。”
“苏苏,我替你绾发…”
“不用。”
“苏苏,我也去采药…”
“不用。”
“苏苏,我替你晒药…”
“不用。”
“…”
“苏苏…”
“秦歌,我说了,什么都不用,你是病人,那就要有病人的样子,好好回去养着,然后…离开!”
我将秦歌关在门外,一墙之隔,看到的却是望不到头的沧海。那一夜,他在门外站到了天明,我却还是视而不见。
“苏苏,苏苏…我做了两把竹藤椅,等以后我们都老了,就一起坐在桃花林里看夕阳……”
“秦歌,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
握着他那双伤痕斑斑的手,我只能骂他傻。
那天的夕阳很美,嫣红嫣红的霞,就如桃花儿铺满了天际,大朵大朵的云,妩媚的梳弄着姿态,我觉得那天的夕阳是我这一生看的最好看的夕阳。
葱青的竹椅上,我和秦歌头靠着头,肩伴着肩,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淡淡暧昧,静寂的喜欢。
第二天,秦歌走了。
他带走了我发间的桃木簪,留下一枚香囊和半纸书信,以及一桌丰盛的食物。
信上的字很少,不足一斐。
他说,苏苏,你是一个桃花一样的女子。
他说,苏苏,秦歌这一生最爱桃花。
他说,苏苏,你一定要等我。
他说,苏苏,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是和着热泪将那一桌的东西全部送下咽,妄想填满胸口破开的那个洞,可怎么,也填不满。
〔叁〕思骨
疏影婆娑的桃花香里,暖阳懒懒,很容易让人就这样睡过去。
苏似锦小心地从贴身心房处,摸出一个桃红色的绣帕,那里面包着一个纯白色的香囊。
并不精致的一个,无花无香,却无端的让念缘的心上压了一块巨石,喉头如骨刺,哽涩沙哑。
“这…便是他送予你的香囊…”
颤抖的指尖磨砂着针脚粗糙的香囊,苏似锦如捧珍宝,不复清明的眼水光曳曳。“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一个叱咤天下的大将军,是以什么心思,在灯下用一双只配拿剑的手,如何捻起细如发丝的绣花针的……咳咳…”
念缘拂落苏似锦肩头的落花,为她顺气,眼神似清明还复痛苦。“虽然他从未说过那三个字,但他…是真的很在乎你!”
转过头,释然的笑了笑,苏似锦浑浊的眼角滑下清凉的泪珠,落在了你念缘的手背。“我一直…都知道…那样清楚的…明白。”
“锦儿…你…可曾有那么一秒后悔过,为了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约定,为了一个…用一辈子也没等到的人…你…怨吗?”
念缘俊眷的眉,拢出希夷的弧度,龙章凤目,光华内敛,一身烟岚色的儒衫流淌出忧伤。
暖风轻轻,吹过后山的竹林,飞花迷眼,渐乱芳华瘦。
“有那么一个人,我等了很久很久的人,最后我终老不得见的人。你问我怨吗?不不不,我不在乎忧伤不在乎等待。
在漫长的年岁中,我想我已经等到了那个人。纵使是梦里的千年。”
苏似锦的呼吸很轻,声音很浅。
念缘轮廓分明的脸上漾出苍凉的苦笑,便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这些桃花,还是他走的那年种下的,若等到他回来,怕是花儿早已谢了,只剩下果了吧!”终于抓住了几朵纷飞的花瓣,苏似锦眉间浮现安慰的暖色。
“念缘,你也讲讲你的梦吧!我想听听…”
“好!可是锦儿…你想睡的时候要告诉我一声!”
“嗯…”
〔肆〕苏似锦
云山医谷,与世隔绝,山明水清,草木葱笼。
苏似锦便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她常年一袭束袖青衣,发间仅一尾粉萼桃花素木簪,清灵的容颜无粉无脂,一手医术,独步天下,妙手有起死回生之能。
总之,云州城的说书先生是这样说,然后流传到皇宫教坊间的。
所以,在我的好朋友以及得力下属大将军秦歌重伤未醒,命在旦夕,满朝御医束手无策之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是她的名字。
苏似锦。
这一日,说书人照常在茶肆酒巷间将述这一位传言中的奇女子。
正讲到‘云谷研行医道数百年,医术精湛不在话下,但有一个怪癖,从不出谷行医,前往求医者需必须有人能答出苏姑娘给出的问题……’
堂下喝彩未落,门房便被大力踢开的声音被淹没。
座下博了个满堂彩,说书人正欲继续,只觉一阵风过,身子便已不在原地,只于下惊堂木的回音绕梁。
官道上停着一辆华丽的宽大马车,一把长剑架在说书人吓得跪地求饶。
我看着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的人,拧着眉。
秦歌的伤,已经再也等不了了。
扔下一百两的银锭“带我去云山医谷,事成另赏!”
站在一面巨大的石崖上,如果不是孤碑上那苍劲的“医谷”两字,遍地荒草,四野全无生机,我真的有些怀疑,这真的是美名远播的医谷?
胆小的说书人竟然也不知道进谷的方法,什么答问进谷,竟然是谎言。
那时,我恨极了那个叫苏似锦的女子。空有一身卓绝的歧黄之术,却只会躲在深山野谷之中,弃求医患者不顾。
皇储之争,从来都如刀尖舔血,不会有雪中送炭,有的只会是乘其不备,一举而灭。
我留的人,没有挡住王弟追杀的暗影。在那个崖尖,护送我们的近身亲卫全部殒命,我浴血之中被护送回了王府。
醒来时,已经是八九天以后。而秦歌,落下了那个山崖。
醒后的第二天,我将那个说书人---王弟的细作千刀万剐,挂在了城门口。
派去崖底寻找秦歌的人,很久都杳无音讯。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秦歌了。
他的离去,成了我心中解不开的结。
温润谦恭的大皇子离墨,从此暴厉无常,嗜杀饮血。
三月十三的那一天,我领着三十万大军已经苦战了三天,我们就如一群亡命徒,昼夜未歇。
秦歌一人一剑,弃马落地,只身创入人海围攻之间。我将倾腹的庆幸压下,与他对背而战。
“兄弟,欢迎回来!”
“离墨,我不在,你还真憋屈!”
一惯的轻挑,脱线不着边迹。
他,果然没死。
“秦歌,真的是你!”
“不是我能是谁?离墨,别煽情了,我告诉过你,本将军不断袖!”秦歌油着调解决掉数个进攻的敌兵。
“得了,本皇子也不好那口,这里完了回去请你去醉情阁,让倾城姑娘给你解解乏!”我的刀锋乍现银光,带起一路血染的花。
“用不着了,等这仗打完我便准备辞官归隐了,以后只有给娘子解乏的了…离墨,我一定请你喝喜酒!”秦歌笑得出了声,那笑柔得出水来。
我有半晌的惊愕与诧异,一支冷箭迎面而来。
“离墨,小心!”秦歌将我推到一边,替了我的位置。
我手中的箭穿透了那人的心肺,当即毙了命。
他,竟然是我身边的亲信。
我笑了,心如坚铁,手刃了王弟离琰,而后又弃了江山。
那个阴冷的帝宫,湮灭了我珍惜的最后一线温度。
〔陆〕骰毒
“锦儿,你还醒着么?”念缘修长的指抚上苏似锦的脉搏,那里的脉息若有似无,动若游丝。
“嗯……我还没睡!没睡…”苏似锦眼前一阵阵黑云,沉闷压的她快透不过气,还强作无事的睁大已经模糊不见光的双眼。“咳咳…咳咳……”强烈地咳喘几乎将肺给吐出来。
念缘把苏似锦拥进怀中,岁月磨不去的俊美棱角,那双沧桑的凤眼里,折断两行清泪滑进苏似锦雪染的发间。“锦儿,秦歌他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死了,他不让我告诉你…你这样痛苦的用药物吊着一口气,等已经回不来的他,又是何必!”
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苏似锦抬起头,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泛着青紫的唇浸出血渍。“…离…墨谢…谢谢你!”
失去焦距的眼终是合上了,苏似锦用尽药物撑着的一口气,在听见秦歌的死讯时,落下了。
她走得很安详,脸上的笑很幸福。
念缘抱着苏似锦的身体在院里坐了很久,直到残日西沉,早已冰凉的躯壳再也温暖不了。才起身将苏似锦小心的放上了她的青帏榻上,自她怀间落出的锦囊物件撒了一地。
薄薄的两张纸笺,一张是秦歌留给她的信,而另一张,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你不来,我不敢老,想你,不长,就一世;你不归,我不敢走,爱你,不长,就一生。
娟秀清灵的蝇脚小字,落款署名,苏似锦。
忽明忽灭的昏黄烛光下,念缘最后从地上拾起了一枚骨骰。
拇指大的方体,菱角已被磨尽,玉白的面泛起莹润的光泽,上面嵌着数颗用丹寇染得血红的豆子。
念缘死气的坐在地上,嘴边喃喃自语“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知不知…”就算他陪她再多年,也不敌这一味名叫‘相思’的毒。
可他离墨,还是不曾悔过,陪在她身边,一秒,也不曾!
那个血染的下午,秦歌胸膛浸出的血,从眼里滴进了他的心里。
秦歌从贴身摸出一只被血水泡过的桃木簪,气若游丝贴近他的耳,断断续续念叨的只有她。
苏苏,苏似锦…
“离墨,我求你一件事!帮我照顾苏苏,苏似锦。告诉她,我负了她,娶了别人。
我想,那傻丫头她一定种了桃花,在等我吧!让她不要再等了,别告诉她我的死讯,将我葬在医谷的桃花树下……”
求?
高傲如秦歌,他竟然用的是求?
她苏似锦何德何能?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如此的让他放心不下,宁愿让她把他当做负心郎恨他,也不愿我告知他的死讯,让她痛苦一生…
这世上有一种感情,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飞蛾扑火,甚至连头也不曾愿意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