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血源诅咒遥远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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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3-05

夕阳在云系间奄奄一息。

黑暗将至,雅南城中的火炬、火堆、与熏香灯纷纷燃起,宛若繁星,但城中却不见半点生气;走在街上的人变多了、烟硝味也重了几两,恐惧的雅南城到处可听闻细微的哀号声起,然而一旦注意到了却又随之消失无踪,其声彷佛坠落深渊、化为无物。

「我需要意见,爱德,」汤玛士坐在营火堆前说,「我知道这只是私事,这一趟旅程的首要目地应该是救你脱离梦魇才对,盖斯柯恩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程,不重要,我可以不管他,绝对可以......但是,爱德,他是让我苦了五年的人,他害了我和亚历山大,我们的生活因为他的血而成了一团屎。我该怪自己倒霉,摸摸鼻子就算了吗?不,我有十足的理由恨他,他让我生不如死,他让我一无所有,所有苦所有痛,无尽的黑夜,啊......那个假圣人,还自诩为神父,哼,竟然破了守贞戒,不但找了老婆还生了孩子,所以那些人可怜又如何?我是在惩罚他,盖斯柯恩犯了错,上帝派我来执行公理正义!爱德,这不只是私事,他和他的异端教会就是梦魇的来源,都是群人皮兽,我要铲除他们,还给无辜百姓一个公道。缇妮,你的父亲是个坏人、是疯子,可怜的缇妮,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送他下地狱,你的父亲,盖斯柯恩,他最罪有应得。没错,爱德!」

"我没说任何话。"

「哈、你这不是说话了吗?你同意我说的,对不对?」汤玛士从旁边的箱子里取了一瓶酒。

"汤姆,你还记得我们要做什么吗?"

汤玛士酒才灌到一半,他就急着回:「--呜呜、当然,我要救你!」

"不,蠢蛋,我们要找到兽化的关键。你得阻止兽化才能救我。"

「反正都是月亮的错,那颗天杀的水煮蛋。」汤玛士起身绕着小广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现在已经不只有月亮在搅局了,你还得小心提尔,那东西有问题。牠就是只野兽。"

未来得及送出城的行李货物与无马的车箱堆成了堡垒,汤玛士在那上上下下地跳跃。「那只小狗,牠乖的很。你听见他喊我什么吗?"塔姆"!多可爱,都会学人说话了!」

"牠是为了赤子而来的。小心、注意了,星之女与月亮的势力都在找机会逼近你,你得快点行动了,汤姆,去寻找进化的关键。"

「......你不是爱德,」汤玛士的轻浮顿时消散,「你是幻影,我不听幻影的话,不听!」

"我是爱德,汤姆,千真万确。相信我,我们不是在梦中见过面了吗?注意了,注意我留给你的讯息。第一条第三脐带已到手,还有两条,它们就藏在神子身上;追猎月亮,破除蜘蛛编织的幻象;杀死梦魇,超脱狩猎。"

汤玛士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你真的是爱德吗?」

"好吧,你刚才不是问我意见吗?你要我出意见、我就出,全照你的意思,但既然你问了,那就不能拒绝我的提案。我说:杀死盖斯柯恩,把那只野兽终结掉;杀了所有野兽、以及可能成为野兽的人,把阻碍进化的畜牲从世上消灭。你听见了吗?汤姆?你不可以这么任性!"

幻影的声音化为延绵的金属声,频率一致的碰撞与尖叫将汤玛士团团包围。他的耳朵渗出血液,汤玛士让噪音逼的无法喘息,音频通过他的身体、燃烧他的血肉,人类的躯壳已不足以容纳祂的言语,汤玛士被迫改变,他卷屈于地,骨干不断增长、裂嘴生出利牙,他的皮肤因暴长的肌肉而绽开,橡皮般的绷裂声中混着骨骼与筋膜磨合挤压的低鸣

光芒。汤玛士在营火中的尸骨里看见宇宙与深水,繁星点点,数之不尽。

他炸开了,体内的野兽将那层人皮摧残殆尽--

---

--汤玛士猛然起身,他站在火焰前感到浑身****,热与光烤尽了他的伪装,整个广场的尸骸都是他的罪证。他是比盖斯柯恩更该死的人,苟活于世,只为了带给人恐惧与痛苦。

「爱德,你真的是爱德华吗?」汤玛士问。

他一阵左右晃动,失了重心;他环顾四周,只见此处了无生机,一条窄街连通广场,破烂而不规则的楼房化做囚笼,大闸门是广场与窄街的尽头,此时门后传来重重的敲击声,彷佛想以砖石将街区的最后防线给砸开一般。但这里也已经没有人徘徊了,在汤玛士的暴行下,他们都成了一滩肉块。

「渴望血,」汤玛士抓起斧头,「渴望狩猎。」

汤玛士离开了火堆、离开了那堆被火焰熏烤成碳的兽人尸骸,并且再次投身在雅南城深处,意图寻找前往亚丹小教堂的方法。

缇妮说的升降梯故障了,老实说汤玛士甚至不懂太升降梯这种先进的技术产品,但他看了那座塔楼的结构后大致上可以明白,所谓的升降梯那是某种依靠齿轮运作的垂直运输平台,只是现在缺了动力、又或者被卡住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找到另一个通往教堂的路才行。

可是路越来越难走,不但是因为无处不在的变形野兽,随着黄昏即将离去,城市里仅存的居民也逐渐凶性大发,并开始在路上来回巡逻,寻找任何可能像野兽的生物。汤玛士不能说市民们都疯了,但那些人绝对没有正常到能讲道理。他们想猎杀彼此,不知不觉间,狩猎也就成了近晚出巡的民兵们的唯一目标。谁都好,只要不是自己人,就全都是猎物。不知不觉间,汤玛士也习惯了在路上挡了一群蒙着眼的无知百姓,就像现在,他才刚出巷子,来自对街的巡逻者打算把他轰成蜂窝。

枪响连天,震耳欲聋。

「你们这群白痴!」汤玛士大骂。

他翻回巷角,火花从墙上追至地面,随后是对方的一阵回呛。「该死的野兽!快爬出来!」

「是卑劣的外乡人,他们又把瘟疫给带进来了。」

「他有猎人的血味。」

「野兽,就跟那群圣职者一样,全都是野兽......」

「别让他逃了,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开火、开火!」

弹雨再度敲击墙面,击发的鼓点声与击破墙壁的金属高音使人发昏,汤玛士从没听过这样子的武器,他们不需要重复填装,只要一个动作就能开上几十次的火,雅南城内竟存在如此强大的武力--汤玛士想,难道是为了对付那群怪物吗?对外面世界的人来说,拥有这些兵器与战力的雅南人无疑也是一群怪物,难怪塔拉尼斯王国不敢插手大雅南的事物。

趁攻击告一段落,汤玛士窜出小巷,他驱身奔入敌人所在的街堡堆。另一波枪阵随即展开,汤玛士压低身子采锯齿式路径疾走,堡垒后的巡队怒骂他像只龌龊的老鼠,那些蒙着眼的人看不见汤玛士,但他们闻的到、听的到他的存在,在巡逻人心中,此时此刻的汤玛士没有人形,他只是一头懂得拿武器的野兽;他是个红了眼、浑身狼臭的怪物,其速度如雷,裂嘴露出的兽牙即将咬烂街堡堆中的家具。

「点火!」某个人大喊。

弹雨中夹杂着坠落的酒瓶,瓶口是点燃的布条、燃油则是瓶中之物;烈火在汤玛士脚边炸开,那些巡逻人一旦知道无法击中他,便开始想办法阻碍汤玛士的路径,就算是一点点也好,他们要缩短扫荡的范围。但汤玛士没有停下来,他的大靴踩破火焰、身子翻过街堡,张开的猎斧横空一扫便把藏在后头的机枪手给劈成了两半。

汤玛士大声威吓,要那群诡异的民间巡逻队滚回家去,然而那些人只是围着汤玛士缓缓逼近,举起枪、举起手中的草叉与铁棍,挑明了要把脚前的野兽给逼入角落。枪响。软银弹镶入砖石,黑暗的巷弄中再度激起火花,汤玛士剎时假攻击为防御,迎着开火处冲破了包围线后便一个回旋,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大斧即刻又收割了两个敌人;在一转、右脚踏实地面,汤玛事就又砍下了另一个人的脑袋。他不想花时间在这些琐事上,可是汤玛士却不禁让战斗所吸引,他和那群民兵没两样,都是嗜血的野兽。

在战斗的最后,汤玛士留下了一个活口。那位巡逻人不像他的伙伴那么积极,某种程度而言,他怕极了,丝毫没有加入狩猎的念头,打从最开始就只是躲在一旁拼命开枪,等子弹用光了就躲进废墟里,身子缩紧、口中念念有词,心里祈祷着汤玛士不会走进来。可是汤玛士仍旧来了,而且一手就把他给揪了起来,那只沾满血的大手勾着年轻人的领子,现在他已无处可逃。

「你没有蒙眼。」汤玛士说。

「蒙、蒙、蒙着眼睛,我会看不见啊!」年轻人闭着眼睛回答。

「但你的伙伴们都蒙着眼。」

「他们说这样才不会看到......恶魔。先生,那群人都疯了,我的父亲疯了!」年轻人开始哭泣,「我想留在房子里,当时我说我自愿加入晨日清扫队,反正本来就没甚么人想做那份工作!可是今晚他们特别强硬,硬逼着我加入狩猎队,还说清扫的事以后再谈......呜呜......亚丹在上,我甚至连要猎什么都搞不懂......呜恶......该死......我不想加入......呜呜......」

「安静。」

他闭上嘴,但止不住喉咙深处的哀鸣,恐惧让他整张嘴巴都歪了。

汤玛士问:「你住哪?」

「......嗯呜......偶......偶住......噢呜......」

汤玛士低语:「不要哭了,再哭下去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年轻人双手摀住嘴巴,可是泪水一径地流个不停。

「孩子,你几岁了?」汤玛士又问。

「......十......十六......」

「十六?那你该是个成年人了,孩子,你得坚强点,」他放下对方的领子,一脸嫌恶地看着那位年轻人软了双腿跪倒在地上,「我要去亚丹小教堂,但通往教区的封住了、前去后门的升降梯也没法使用,你知道现在哪还能过去吗?」

「......亚......」年轻人打颤的牙齿不停妨碍自己说话,他试了好一阵子,这才成功回应了汤玛士,「......亚......丹墓园?」

「对,我要从亚丹墓园过去。」

年轻人偷偷看了汤玛士一眼,等他确定对方不是只大狼人后,他才揉揉眼睛、并要自己别再害怕了。「亚丹墓园、亚丹墓园......吉尔伯特先生可能会知道。」

「谁?」。接着,汤玛士心想:又一个吉尔伯特,希望他不会也姓波弗。

「他是一位外乡人,先、先生。」

「他在哪?」

「我可以带到附近,」年轻人扶着垃圾堆站起来,他哭红的眼充满了求生的渴望,「我可以、我想我可以,我就住那附近!」

汤玛士点点头。他用斧头比着门口,要年轻人赶快带路,对方见了也不敢犹豫,立刻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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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地形起伏剧烈,坡与阶几乎足以代表了整个雅南东区的现状,更夸张一点,他们还得上爬梯才能到的了下个地方。这路上的巡人骤减,取而代之的是倒在路旁、有如醉鬼般的失意暴民,年轻人时常被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声称自己不晓得这条路怎么会有这么多疯子,当夕阳还在时,这个地方几乎连个活物都看不到,无论染病的猫狗或畸形的巨鸟,没半个东西是存在的,但如今路上处处都是危险。

年轻人急着带路,然而汤玛士却时常停下脚步往外看去,爬得越高,他看得越入迷。尽管先前的大桥几乎是整个城市最高的几个地方,可是那的视野却被凌乱的屋舍与雕像遮得歪七扭八,没法看见城市的样貌,相反地,此地虽不高、但却正好露出了一个缺口,在高壁旁的窄路上汤玛士能一路饱览直到大桥之前的整个市容;此处何等高耸,连上来的风都特别冰冷,一个抬头、云端低的扰人心神,转眼望去,彷佛崖前茂林的尖塔屋舍一路走向最低处,雅南城露出了的黑暗深渊,让人不禁想从护栏前倾身落下。

「吉尔伯特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汤玛士问。

「我......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他现在病的很重,」年轻人不时回头瞄着汤玛士,「不过、我猜,也许是因为那先生的工作使然,我听说他正在当小教堂的杂役工,既然是小教堂的职员,那晓得一两条快捷方式好像也不奇怪。」

「教会的人?」

「外乡人几乎都是教会的人。您难道不是吗?」

「你们攻击猎人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和教会有关系?」

年轻人椅着一堆杂物休息,等他发现自己臀部抵着的是一堆棺材后又吓了一跳,人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实际上我们什么都猎,只是您和您的伙伴......往往都会比谁都更早变成野兽。尽管教会的人都可能是怪物,可是我知道,刚才那群人不比那些怪物要好得多,因为只要像野兽的,巡逻队的人都会猎杀,有时候甚至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你父亲也是?」

年轻人不说话,他低着头、双手夹在胳肢窝里。「那不是他的错。」

「你家还有其他人在吧?」

「只剩我一个了。」

汤玛士揪着脸,他恨自己问了这种鬼问题。「来,我先送你回去吧。在夜晚结束前别出门,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

「因为你是猎人?」年轻人的语气充满失望与恐惧。

「因为我谁都不是。」

他们爬上最后一阶爬梯,汤玛士照例第一个上去,免得上头有敌人盘据。两对踏杆声在空荡荡的雅南城中回荡,汤玛士不经意地也习惯了这种怪异的状况,他怀疑就算兽灾解除了,这座城市到底还能怎样?纵使有人活着,那又是多少人?他们会从疯狂中清醒吗?然而汤玛士不是什么救世主,他能做的就是这些了,现在汤玛士有线索、此外最终目的也与拯救雅南本身同路,假如让爱德华脱离梦魇一途还能顺便多救活几个人,那也是件好事。

只是结局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汤玛士还在记恨汉门对他的幻觉小题大作,他自认自己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所有的问题都是幻影想引他入魔,那道影子打算利用汤玛士昔往的天真及愚蠢来压垮他--可惜,汤玛士告诉自己,他早就看透了幻影的诡计,无论是亚丹还是月亮,他们都阻止不了汤玛士做任何事。

下头的脚步声停了。汤玛士有不好的预感。

「孩子,住手......!」他想回头斥喝,但一发子弹已经打入了汤玛士的左肩胛骨。子弹里含了雅南人的血,弹头在汤玛士的体内变形、血与水银一同渗入了他的血管中,汤玛士痛得放开了一只手,浮凸的静脉像片树根般抓着他的脸。

「我知道,」年轻人意图再次填弹,可是他手指猛颤,足以致死的高度与恐惧的实体上下逼迫他,性命一悬的压力让他慌了手脚,「我知道,我是大人......该死!......我得负起责任......」

情急之下,汤玛士身子一腾--年轻人看见那道庞然身影从天而降,多眼的巨大异形衬在黑影身后,不停转动的目光从平台往外探出,比乌云还要浓稠--闷响一声,汤玛士急袭的双脚重地踹开了年轻人,他因此坠落。

汤玛士在最后一刻伸手抓住了梯杆,在稳住冲击拉扯手臂的疼痛后,他才回头看了一眼摔落地面的年轻人。那个小伙子死了,他死前还抽动了两下,反向弯折的单腿与脱离挫断的手臂让碎骨刺出了个破洞,从口与伤口中挤出的血液逐渐填满地面,宛如一面黑镜。汤玛士看不见对方惊恐的脸、变形的面容,可是他却能瞧见那位年轻人留了一手遮着眼睛,阻挡视线比握住爬梯更重要一样;汤玛士知道他瞧见了什么,在天空之上攀着一只怪物,它的容貌令人瞎眼,看见它远比死亡还可怕。

「......」汤玛士喘了两口气,嘴上念念有词,「血弹,多浪费。孩子,你这样流血,多浪费。」

有股冲动叫汤玛士下去把那些血给喝了,他中了血银弹,血毒与水银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幻影的声音耳提面命,说汤玛士必须让自己好好活着,他要吃血、换血,慢吞吞的注射太折磨人了,就算用喝的效果比较差,多喝点总会有用的。

「明天,新的一天,孩子,」汤玛士奋力让双脚踩回梯杆上,「梦会结束的。」

他继续前进,打算继续寻找年轻人口中所谓的外乡人吉尔伯特,无论是真是假,汤玛士都想按照对方的指示走过一趟前面的路。平台顶端的街巷看起来又比下头更杂乱了些,砖石宅邸外无处不是木板拼凑的补钉或临时建物;那地方死的人不比下头少,堆积棺材与货堆在一扇扇门扉前发霉生锈,湿漉漉的石铺地上黏了厚厚一层不知名的黏稠物,也许是尸水与血液的综合体,于是路面又更加漆黑了,好像荒废于市郊的野径一般。

此时有不少屋子前的熏香灯还在燃烧,汤玛士拖着手臂一一上前敲门询问,他问:是否有人知道要怎么去亚丹小教堂、有没有人听过一位叫吉尔伯特的外乡人?

然而没有任何人欢迎汤玛士这位外乡人,那些还活着、尚未发疯的居民不喜欢有位带着猎人血的外乡怪物在他们的街上游荡。那些人看见汤玛士受伤了,反而状了胆子从二、三楼上丢东西,要他别把野兽病给过来;有的人扔垃圾厨余、有人开枪,汤玛士很不高兴自己的谦卑获得了这样的回报,但他却只能像只落水狗一样逃离那些生气地居民,连开骂的余力都没有。

从这个巷子问到下个巷子、这条宽路问道那条窄径,突然间,汤玛士听到有人在呼叫他。

「......咳......咳咳......谁?谁在找我?」声音来自一间小屋子的门缝,说话的人身子虚弱,语气似低伏的忍冬。他就是吉尔伯特,那双窥探的眼睛在黑暗中待了数秒,一旦满足了好奇心后,他便立即关上了门。

他住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个哨站,小小的一栋屋舍宽不足四公尺;屋舍左后方装了道硕大的铁闸栏门,门后似乎能通往的血疗教区,而右侧则是一条弯曲的窄路,不知道会继续走到哪,汤玛士想,也许能一路走出雅南也说不定。

「你就是吉尔伯特吗?」汤玛士走上前。

吉尔伯特的声音从左侧的大窗子传来,窗前上了安全铁闸、窗后盖上了布帘,但他说话时总是会把帘子掀开一小角。「我是,但我想这里有不少人都叫吉尔伯特,所以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吗?......嗯,猎人血,你是个猎人,对吧?你受重伤了,可怜人。」

汤玛士回答:「我要找的是外乡人吉尔伯特,在小教堂工作的那位,另外,我中了血弹。」

「这样的话......咳咳......我真的爱莫能助了......不过你很幸运,我确实是那位外乡人,」吉尔伯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也是吧?我从没看过你,先生,你是雅南封闭前被招过来的新猎人吗?你从哪来的?」

「我是大陆的特弥斯人,来自弗兰姆。」

「......咳咳咳......多么遥远?海另一端的特弥斯?不过我是从太阳岛来的,勉强而言,也算是国外啦。」

汤玛士椅坐在窗下的墙壁,他发酸的下颔努力地让这场对话得以持续,沉重的身子却因此无法动弹。「汤玛士,我叫汤玛士,吉尔伯特。而我会来找你,是因为有个年轻人......他,他说你知道有些特别的方法能进入亚丹小教堂。」

「年轻人?福兰克林?」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死了。被我杀死了。」

「可怜的小福兰克林,」吉尔伯特的语气纯粹是感伤,尽管他几乎已经认定了那位年轻人就是自己仅有的几个熟人之一,但面对窗外的凶手,他却没有半点怨怒,「他会醒来吗?他能从恶梦中脱身吗?还是接着又做了下一场恶梦?在这漫漫长夜......」

「对不起,吉尔伯特。」

「......不,不要紧的,福兰克林会在外头,肯定是跟着他的父亲一起去狩猎了,可是待在天空下,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能不发疯......咳!咳咳咳咳......那是他的命运,逃不了的,但至少他死在一个猎人手上,而不是那群可怕的亲朋好友......谢谢你,汤玛士。」

「你让我很有罪恶感。」

「呵呵......呦,你觉得自己会死吗?血弹是很麻烦的东西,治人的血加上了剧毒的水银,两者混一起不但没有两两相消、反而成了更可怕的毒药......咳......啊,对野兽而言都是致命武器了,况且是个人类?还是你已经成了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了?」

「不要啰嗦了,我不想谈这件事......所以说,吉尔伯特......呼喝......你在亚丹小教堂工作,是吧?现在我该怎么到那?有除了教区街大门与升降梯以外的选择吗?」

「咳嗯......升降梯不能用?啊,一定是有东西卡在上头了。这样的话,你不如试试看水道吧,雅南的污水道四通八达,光是亚丹墓园前的大桥就有四个出口,从那走,肯定......咳咳咳......肯定能顺利抵达小教堂的。只是,汤玛士,我不能保证现在污水道里都住了些什么东西,因为那些懒鬼有时为了图方便就会直接把废弃物往里头丢,垃圾、尸体、粪便厨余、又或者奄奄一息的野兽......呵!咳咳咳!......希望你和外表一样没那么爱干净。」

「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吉尔伯特,该死的讽刺鬼。」

「我猜你说的是吉尔伯特.波弗吧?那家伙可比我尖酸多了......汤玛士?你还醒着吗?汤玛士?拜托,我想多说点话......晚点再睡吧,汤玛士。」

汤玛士盯着闸门上的油灯,紫红色的火光烙在心头;它的身姿提醒着汤玛士,死亡只是一刻入梦时分。寒冷、痛苦、彷徨,黑暗将至,雅南城凝结在油灯的火舌上,然后--

---

--他坐在人偶的身旁。

「我在这待多久了?」汤玛士没由地问。

「多久?也许时间不存在。」人偶回答。

「......油灯......我刚才还在看着它等死,但......」汤玛士讶异地抬起无伤无痛的左手,一时间无法言语。

「嗯嗯......好猎人,也许那只是一场梦。您梦到什么了?」

「......唉......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人偶女士,」他弓着身子,脸埋进了双手中,「我梦见我杀死了一个小伙子,因为他想干掉我。」

「他是只野兽吗?」

「不,他只是个普通的雅南市民......而且我明白,他有权朝我开枪,因为我杀死了他唯一的亲人......女士,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有更好的方法,就算逃跑也无所谓!可是我就是想把他给杀死,我想要他的血......那个小伙子,他才十六岁,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无辜的......」

「好猎人,我的好猎人,」人偶轻轻地拥住汤玛士,「别害怕,那只是一场恶梦。」

汤玛士抬头看着人偶无机的脸。「还有好多事......人偶女士,好多可怕的事,然而最可怕的莫过于我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假象。我没有任何理由替自己开脱,所有的错一旦发生......」

「但是,您又犯了什么错?您是猎人,猎人不都做对的事情吗?」人偶将汤玛士拥入怀中,「您是我的好猎人,您是最高洁、最勇敢的好猎人。」

这是谎言。汤玛士想。我压根不是什么好猎人。

汤玛士小心翼翼地挣脱了人偶的怀抱,他走下坡道,从花园外缘那回望那座大别馆,此时他对进入猎人梦境这件事也有了个底。如果说这里真是场梦,那他无非就是藉由某种手段催眠自己来到此地--也许是火焰,一个能集中注意力的关键物,而且只要回到梦中,他的身体就会回复健康。所有苦难就都一场梦般空无。

「人偶女士,吉尔曼在哪?」汤玛士问。

「吉尔曼先生在后院休息呢。」

「我想找他问点事情。」

「为您引路是我的荣幸。」说罢,它就起身带着汤玛士走入屋内。

别馆内部是一座无隔间的大厅,看起来像是某种集会所或礼拜堂,尽头还有一阶高起的小平台可供人讲习之用;馆内放了满了堆的书籍,除了书柜外,还有一堆堆书山堆在地上;炉火徐徐燃烧,火光照耀着厅内的几个设施,有储藏柜、不知用途的工作台、还有一片图样曼妙的大地毯,看起来像是异国来的产品。屋子里有两个小后门,人偶带着汤玛士走向最后面那扇门,外头种满了恣意生长的草花灌木,唯留一条石铺小径得以行走,而吉尔曼就待在后院深处,抬着头远眺天上的月亮。

「吉尔曼先生,我们的好猎人来找您了。」人偶说。

吉尔曼看了汤玛士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你做得很好,提尔!......啊、多么令人赞赏的血腥味,看来你猎杀了不少东西,是吧?」

汤玛士没理会吉尔曼的话,反倒直接问了:「吉尔曼,你知道兽化症吗?」

他摆在拐杖上的双手动了动。「当然。所以,你想知道什么事?」

「有没有办法抑制兽化?」

「难道你是在害怕自己越来越像一只野兽吗?」

「这跟我无关,我只是想救一个叫盖斯柯恩的猎人,我相信他就快变成野兽了。」

「人类就是野兽,两者有何差异?」吉尔曼闭上眼睛,「提尔,我愚蠢的小提尔,别白费工夫了,你现在能做的只有阻止灾情蔓延,至于那些抛下人皮的家伙,就随牠们去吧。」

「你们就不曾想过任何治本的办法吗?雅南城就快没有活人了,他们一个个都成了疯子,然后变成怪物......难不成猎人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成为野兽的人类都给消灭殆尽,直到自己也成为野兽为止?」

「多愁善感,」吉尔曼咬牙切齿,「提尔,你真是无耻,软弱、虚伪、假圣人!」

「我问的就是你从来就不敢问的事情!」

「哼,我早就问了自己与所有伙伴将近一百年了,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困扰,不断地反复在反复,问了又问......」吉尔曼对人偶招招手,示意要它来推轮椅,「......可悲的小野兽,不过挂了张人皮面具就自诩为道德之师了,多么可笑。」

人偶推着吉尔曼离开庭院的草坪,汤马士急着追上去,他不想管别人说自己是如何虚伪、又如何善变,现在汤玛士只想要帮缇妮找回她熟悉的父亲。「你也是猎人对吧?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既然你活了这么久......那就算是传说也好,给我一个希望!我想要救他--!」

「希望?」吉尔曼让人偶停下脚步,「是的,希望,尽管去祈祷吧,小野兽,呵呵呵......。」

「你这王八......」汤玛士举起斧头--

---

--眼见灯火仍在燃烧,熏香飘入天际,化为尘埃。他猛眨了几下眼,意识顿时清醒。

「......汤玛士、汤玛士,你还醒着吗?咳......咳咳......」吉尔伯特问。

「我、我作了一个梦,吉尔伯特。」汤玛士回答。

吉尔伯特拉开窗帘,他急着寻找汤玛士的身影,那张病态且长满兽毛的脸在昏沉的火光前回探视。「汤玛士,你会活着,对吧?」

「死不了。」汤玛士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试探性地摸着左肩,指头费劲地探索衣服上的枪孔,等确认伤口消失后,他又更进一步地吐了一口气,并将身子完全靠在墙边,尽可能地享受着健康带来的快乐与慵懒。

「你刚才突然消失了,连味都不见踪影了。」吉尔伯特再次拉上帘子,只留下一个窥伺用的小缝隙。

「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我去了一个叫猎人梦境的地方,事情本来很美好,只可惜那里住了一个讨厌的糟老头......你听说过猎人梦境吗?」

「猎人梦境?梦......我不知道,猎人什么的......咳咳咳......我不太会问起他们的私事。」

汤玛士觉得吉尔伯特在隐瞒些什么。「好,我该走了。对了,吉尔伯特,你不会刚好知道往哪走离下水道最近吧?」

「等等,我拿个东西给你。」。过了半饷,吉尔伯特从窗缝丢出了一张纸,并接着说:「在雅南封闭后我曾走试着探索过附近的状况,尽管靠近教会区的地形建物变得有些畸形,还长了一堆怪东西......咳......所幸水渠的位置没有改变,梯子跟通道都还在,只是底下有没有多了些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小教堂有谁在吗?」汤玛士研究着吉尔伯特精致的笔迹。

「也许红衣僧侣还在,他是小教堂的辅司祭......说到小教堂,虽然说现在不管哪个地方都很危险,但那地方搞不好反倒是全雅南最安全的角落也说不定,毕竟那有亚丹庇佑,而且熏香的库存也很多。」

「熏香到底能做什么?」

「单纯就是驱逐野兽......牠们不喜欢迷迭香与火焰。」

「话说,吉尔伯特,既然小教堂安全,那你怎么不过去避难?」

「因为我病了,汤玛士......」吉尔伯特压低嗓子,彷佛愧于谈论这件事,「......已经没救了。真正的无辜百姓需要那个庇护所,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这座城市没救的东西可真多。」

「可不是吗?」

他们一同笑了会儿。

「嘿,吉尔伯特,照顾好自己。」汤玛士说。

「会的,我会的......谢谢你陪我聊天,汤玛士。」吉尔伯特回答。

「愿恶梦远去。」

「咳咳......愿恶梦远去,愿破晓来临。」

语毕,吉尔伯特回去了房子身处的小床铺坐着,他想象汤玛士正在看地图、脑袋里思索着自己到底还能在这个无药可救的城市里做些什么。不一会儿,他听见齿轮机关缓缓地拉开了铁闸门--汤玛士看着闸门打开,出发前还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吉尔伯特住着的小屋子,心中描绘着那位外乡人为病所苦的模样。

他想起了爱德华。真正的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