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水渠处理厂的路况窄而弯曲,区与区之间以深沟为界、两区间又以桥相接。
这一路上堆满了规格一致的方铁笼,里头关都是群受到雅南血影响的疯狗,狗儿的外观是一片鬃毛参差的烂皮包着一副烂肉支撑的骨架,那张嘴像是贝弗洛野狼的血盆大口、吠着一肚子永无止尽的饥饿,所以当来客出现时,牠们连铁栏都顾不得就胡乱冲撞,牙齿咬啃得笼子响个不停,好像食物已经在嘴边了一样;某些狗儿早就逃出来了,牠们躲在死角伺机而动,在屋顶之上、在狭缝之中,一双双黑眼倒映着过路人的轮廓。
剎那,爪牙尽出,那群疯狗展开了最后一战。牠们觉醒为狩猎者,不畏恐惧、不知退缩,那些生物甚至看不见自己,纵使伙伴们一个个成为斧下亡魂,攻势却不减反增;血激起了黑暗中的野性,牠们踏着墙与废弃物围绕着在猎物身旁,飞扑、耙抓、张口吼叫,就算只是造成一点伤口也好,来客的血液在黑暗中有如明灯,狗儿们因而亢奋,力量让牠们误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是众生的主宰。最后,有一只狗儿抬起了前足,牠身伸长了异常壮硕的前肢为手、踮起的后肢为足,牠成了一个四不像,既不是人类、也不是野狗,牠就是牠,一只野兽。
在那短短数秒内,野兽看见了宇宙--纵使斧头将牠的头颅送去入的大鸿沟内,野兽摊下身子、迎接死亡,然而牠永远忘不了真实世界带来的震撼。
野兽正在思考;牠发现自己能思考,于是坠入黑暗的牠想着:不要抛弃我。
「我喜欢毛多一点的狗,」汤玛士在护栏边喃喃着,「还要安静一点、乖一点......算了,我不适合养狗。但也许我可以给爱德养,这样我想玩狗的时候就能去找他。没错,我该劝他养一只狗。」
汤玛士多看了几眼水渠的样貌。那段鸿沟以窄桥连接两地,沟深数十公尺,宛如山谷般宏伟,尤其是余光从两侧高墙打入时的深邃感令人难以忘怀,汤玛士走过半的大陆,却从来没看过有哪个城市能像梦魇中雅南一样细致、又宏伟无比,彷佛让流水穿开的石灰岩山谷。
桥后又有几只野狗逗留,牠们对着一户人家拼命吠叫,对早先战斗的激烈声响没有半点反应,只顾着找那扇门的麻烦。此时,门后有个老太婆正在高声骂道,她要那群狗快点离开,但狗儿们就是不理,见门前点着熏香灯过不去,就索性留在门前等着灯火熄灭。
接着汤玛士到来、汤玛士出手,一切清洁溜溜。
只是这里的住家至少也有三间以上,为什么那群狗为什么光找那位老夫人麻烦?此时汤玛士四处闻了闻,他在一堆狗尸中闻到了人血的气味,血味就通往门后,所以汤玛士猜里头可能有人受伤了,所以狗儿们才会紧追着这户人间不放。
等一切风平浪静后,门后老妇人问:「......你是猎人吗?」
汤玛士还是第一次被人搭话,心里有些措手不及。「对,我算是个猎人。」
「那你知道有哪里可以避难吗?这里已经没法待人啦......」
「抱歉,我不是很清--」他话还没说完。
「我就知道!」老妇人声音转高,「你们这群猎人没一个有用的,现在是什么情况?狩猎之夜啊!没法保护我们就算了,结果你竟然连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都不知道?没用、真没用处!」
「但我才刚到这没多久呀!」
「没用的废物!走开、走开!」她最后一句话近乎尖叫,「为什么就没人能救救我这可怜的老太婆?」
汤玛士退了两步。「疯婆子。」
整条街上就剩那位老妇人家门前的灯还亮着,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虽然熏香灯的烟雾能抵御野兽,但灯总有烧燃的时候,一旦烟雾散去,届时老妇人会遭遇何种下场?野兽真的会闯入屋子里吗?可悲的是,汤玛士无能为力,他连救自己都来不及了,又要怎么带一个老人家到处走动?就算太阳岛的吉尔伯特说亚丹小教堂是个庇护所,然而要是盖斯柯恩与野兽们盘踞在那,如此一来,让妇人过去也不过只是送死罢了。
「我承诺你,疯女人,我要是知道哪有安全的地方,一定会过来亲自带你过去的。」汤玛士说。
「无能就算了,竟然还想欺骗我?你们就只知道说大话,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她依旧哭号着。
「再会。」
老妇人的歇斯底里并没有持续太久,她不像其他濒临崩溃的雅南人一样一旦激动起来就什么都不理,汤玛士甚至觉得对方的阴晴不定纯粹是性格使然,而非真的受到什么东西扭曲了。汤玛士想,那倒好,也许雅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药可救,既然在这条阴森的小巷子里还有个老人家能保有理智,那等夜晚结束后,在更加明亮的地方或许还能有两三群人能安然无事吧。
---
巷子通往一道大拱门,拱门后头的平台与一道下降的宽梯相接,而厂房的主体就坐落在右侧下方。
处理厂的空间十分宽阔,两侧的两阶高低平台夹着一道宽水渠。此时厂中安置了许多巡逻人,他们清一色都蒙着眼,大多数的人手上带着一把长枪、少部分的则带着镰刀与草叉,然而和其他地方的民众不同的是,处理场的人几乎不说话,蹒跚踱步的举动彷佛是为了让自己还记得怎么走路一样。
汤玛士躲在楼梯的窗口旁又观望了一会儿,不久后,他注意到有几个特别瘦长、高大、且头发散乱的人从平台的柱列后头出来,仔细一看,汤玛士才发现那些人是野兽化的人类。在外头的人都没救了,变成野兽只是迟早的事--抱持着这个想法,汤玛士拉开斧柄,打算下去大干一场。
突然间,一个活泥像从外头跑过来,那东西大喊:「塔姆!」
汤玛士回过头看向提尔,底下的人则抬头看向窗上的汤玛士。
「好极了,你可真会挑时间出现。」汤玛士说。他还来不及反抗,人就被提尔的那双大泥手给拥入了胸膛,厂房中的枪口全对着他们俩所在的窗户拼命开火,而汤玛士却只能在提尔沾满烂泥的厚实怀抱中挣扎。
「放开我,笨提尔!」汤玛士一边大骂,一边试图让两人从窗边离开,结果一个不注意,他们俩就双双摔在阶梯上。尽管就目的而言,子弹是躲过了,但以结局而言,汤玛士反倒陷入了另一个窘境--他卡在提尔的怀抱中,不但无法动弹,而且几乎要让泥给淹死了。
「塔姆,偶不是勒个提尔,」提尔用脸磨蹭着汤玛士的头,「偶不当提尔。」
经过一番努力,汤玛士终于让脸转向了外头,这时他狠狠深呼吸了数次,接着才回答:「好,不叫提尔就算了,以后你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勒个听起来好饶舌。」
「那就乖乖当你的提尔啊,大笨蛋!」
「勒就当勒个提尔吧,塔姆!」牠哈哈大笑,一口白牙在那张黑泥脸上看起来格外突兀。
「很好,提尔,乖孩子......现在你赶紧放开我,那群疯子就要跑上来啦!」
经汤玛士提醒,提尔才惊觉有一群持武器的巡逻员以匆匆从楼梯转角处跑了过来,他们又是叫嚣又是怒骂,抵在肩上的长枪一轮又一轮地开火,弄得满廊烟硝,一时间子弹在阶梯与墙上弹跳、火花四窜。其中几发子弹击中了提尔,他哀号,但恐惧更大于疼痛,可是提尔却只管把汤玛士紧紧护在怀中,发抖的身子一味地为汤玛士挡子弹。
「蠢蛋,快离开这里!」汤玛士大吼。
「......塔姆,不要留偶一个人在这......勒个提尔好害怕......」提尔闭紧眼睛,那张粗蛮的脸扭曲的厉害。
汤玛士放下斧头腾出双手,一阵左右挣扎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重拍了提尔的双颊,并要对方看着自己。汤玛士问:「你为什么要害怕?该害怕的难道不该是我吗?......不、不要哭,提尔,坚强点!你是乖孩子,勇敢的乖孩子!」
枪响停了,手持铁刺兽化者与拿屠刀的巡逻员步步逼近。
「偶......偶很乖?」
兽化者露出尖牙,牠们看见提尔硕大的背膀满是坑洞,带有腐臭的液体从泥孔中溢出;巡逻员听见提尔的喘息声、汤玛士的低沉耳语,那些人以为两人已奄奄一息,于是争着跑上前当第一位处刑者。
「很乖,提尔,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乖孩子了!」汤玛士与牠俩额相抵,「别怕了,我们会撑过去的。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勒个......」
「给我一点空间。」
巡逻员高举火炬与武器,他们裂嘴大笑--
--剎那,一波弹雨轰烂了走在最前方的两个人,后排的人则受余波所伤,痛的分神,结果那些人还在措手不及就让汤玛士给砍成了两半。留在最后方的枪手闻状后立即举枪搜索,对任何发出声音的地方胡乱攻击,但此举没能制服汤玛士,反而因此杀死了几个同伴。
提尔瘫倒在地,从中脱身的汤玛士瞬间抓起斧头往前一跳,急旋的大斧左右扫荡,一连便宰杀了反应不及的伤兵,随后他急奔下楼,以斧端的枪尖刺穿了其中一名枪手。两方势力无比贴近,枪械已无用武之地。剩余的四名枪手察觉现况的当下立即弃枪抽刀,火炬的光芒照出那一道道胡来的劈砍线,逼得汤玛士连连后退--此时汤玛士当机立断,肌肉鼓胀的双臂一把就将卡着尸体的斧头往敌人身上猛砸,随后汤玛士扔下斧头急进枪手群中,他夹紧了右拳由上而下击破一位枪手的头,接着右脚踩上一阶、左拳如攻城槌击冲另一位敌人的腹部,拳劲打得对方双脚离地;一回身,他夺下了猎刀,刀尖便用力自刀主的下颔往上一桶,此时外围的两位残兵亦高举了刀械想趁乱拿下汤玛士,但他们却没料到汤玛士把尸体当木桩一样朝自己脸上甩。
汤玛士嘶声一吼,甩出的尸体已击昏了眼前的敌人。
这时,一阵闷响,汤玛士看自己的肚子里穿出了一根铁锥。「.......呜、提尔!」他一边大喊,一边以肘击暂时击退了兽化者,「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对吧!」
听见汤玛士的呼唤后,倒在地上的提尔连忙挣扎起身。剎那,牠看见汤玛士被敌人刺穿了肚子,接着还有两个兽化者带着尖锥正一步步地朝逼近对方,不快也不慢,彷佛眼前的猎物已是待宰羔羊--提尔气得大吼,牠跑起的身子有如四马奔腾,须臾间,那双大手就把对方的脑袋给押入的阶石中,但头颅的粉碎声还不足以让提尔消气,牠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两名兽化者,直到对方的脑袋都成了一团糨糊了才罢休。
「塔姆......塔姆!」提尔大叫,牠吓得不敢呼吸。
「我没事。」汤玛士压在最后一位兽化者,那名敌人被汤玛士咬破了喉咙,早已气绝成尸。
提尔精神一振,牠又走又爬地靠近汤玛士,那双泥臂再度抱着对方,并说:「塔姆,勒个提尔真坏......什么都做不好......偶真坏......」
又一次陷入泥中的汤玛士喘了两声,他按住肚子的大洞,心想自己才刚喝了兽化者的血,应该还不至于死掉才对。尽管伤不治死,可是汤玛士觉得累极了;他躺在提尔的怀抱里,温暖的泥巴让汤玛士昏昏欲睡。
「提尔,别蠢了,你是个乖孩子......啊,抱歉,我想休息一下。」汤玛士说。
「勒个提尔能陪在塔姆身边吗?」
「可以。」汤玛士拍拍提尔扎人的泥发。
「谢谢泥,塔姆。」
提尔随手抓了个尸体给汤玛士当枕头,而后他就窝在汤玛士脚边休息。过没多久,提尔发出了沉沉的呼噜声,汤玛士亦随之陷入了沈睡--
---
--可是汤玛士睡的不安稳,尽管他梦见了人偶相随,那位女孩陪着他在花园里漫步,其情境彷佛有钱人会挂在墙上的装饰画,气氛美好如诗、永恒和谐,然而汤玛士感觉得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他们俩走过斜坡旁的无名墓碑,此时人偶唱起了一首歌,头一句是:苍穹之上,繁星之外。
他们绕过花园外侧,这座猎人的避风港有如孤岛般伫立于云海上方。人偶向汤玛士行了个礼,并自旋了一圈,悠悠扬起的群摆在微风中摆荡,等她停下来后,人偶问汤玛士会不会跳舞,与是他就秀了一段家乡的土风舞给人偶见识一番。
跳的真好。人偶优雅地拍手说道。
汤玛士抬头挺胸,欣然接受了人偶的赞美,接着他邀请了对方当舞伴,于是两人行了个礼,四脚羚蹬于不知何来的冷血摊上。一双大脚乒乒砰砰,一双小脚滴滴答答,他们一路舞到了另一侧的花园边境,在月光照耀下,宛如两只不安份的黑影。但人偶的脸如此白皙美妙,再黑的影子都盖不住它的光辉。
声声呼唤,迷梦相随。人偶又唱了下去。谁来伴我踏入星尘?
唱的真好。汤玛士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舞步,地上的石铺路已化为泥泞,他们的鞋上沾满了秽土,枯萎的草在石墙边低声呢喃,但汤玛士什么都没注意到,他只想听人偶唱歌。
冷血成花。人偶顺着汤玛士的愿望唱诵。遍地开。
汤玛士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他预知到下一幕该怎么发生,首先,一只巨大的野兽会翻过围墙,牠的泥手握住了人偶的头,缓慢的足以令人窒息;汤玛士看见了,却无力阻止,那只泥手要毁了一切,他的美梦、他的希望,一点一滴地被捏成了碎片。
人偶的头碎了一地,此时她仍在唱歌,陶制的嘴在泥中一开一合:苍穹之上,繁星之外--
---
--那些都是梦。提尔消失了牠的足迹在附近绕了又绕,不知在踌躇什么,后来泥巴一直通往楼梯下头,汤玛士追了上去,却看见泥径遁入了渠内,线索在污水里消失无踪。提尔虽然像个孩子,但野兽该有的小聪明可一点都不少。
「笨提尔,尽会装可怜,?汤玛士抹掉了一脸厚泥,双手使劲地刮除身上沉重的泥巴,「大笨蛋,蠢狗。」
"你不会忘了梦中的事吧?"幻影问。
「梦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野兽终究是野兽,汤姆。"幻影出手将汤玛士的肩头上泥轻轻拨除。
「闭嘴,幻影,你就只懂得搧风点火!」
汤玛士气冲冲地往水道系统的深处走去,他感觉到幻影没有跟过来,那个批着爱德华外皮的魔鬼仅仅是站在原地看着汤玛士,一双过份透蓝的眼睛流露出一股轻蔑与戏谑,然后幻影化为尘埃、归于无有。汤玛士松了一口气,他椅在墙边安抚着狂走的心跳,管脉中凶涌的血流推着他的四肢,汤玛士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自主行动。
「汤玛士,你要相信你自己,」他喃喃着,「幻影是怪物,是谎言。汤玛士,你要拯救的爱德华不会对你说这种话,你听清楚了吗?不要随之起舞......」
按照太阳岛的吉尔伯特给的地图草稿来看,一旦进入的水道渠上层后,只要再沿着右侧往东走一长段路后就能看到野河渠口,渠口正上方就是小教堂后门区。汤玛士本想直接从上层的渠阶走廊直达目的,可惜那条路并不完整,他终究得爬下渠底才行,所幸此时水位十分低,汤玛士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梯子给爬完,双脚落地时他发觉这里的水不过只有脚踝深,走起路来并不费力,现在他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这层发臭、又不透明的废水中是不是藏了什么暗孔,其次则是那些四不像的尸体,汤玛士不相信这里的东西能死得干干净净,况且是变形的人类。
他举起从上层取来的火炬,收短的猎人斧备在右手待命。此地好比深渊,连天空都不过只是条发出微光的线条,渠中的水是野兽的胃囊之物、两侧壁垒是牠污秽的肠壁;脚下黏稠而湿滑的淤泥吸允着汤玛士的鞋底,他的前进彷佛失去了自主性,有东西要他滑向深处,迈入雅南的最底部。
地上的尸骸动了,它们都是半死的怪物;盘据于搭桥与悬梁的肥满乌鸦虎视眈眈,牠们厌烦了那些发臭的食物,现在牠们想吃新鲜的肉,那群飞不动的鸟儿想要汤玛士的躯体。他挥舞着火炬与斧头,口中除了使力的闷吭外没吐出半句话。
有人在跟着他。汤玛士回头,火炬打出的光圈之外鬼影幢幢。
那是艾克士吗?汤玛士想。他退了几步,一个不注意,汤玛士的脚给地上的尸骸拌了一跤,人便重重地摔在污水上,差点连火炬都要给弄熄了。
「我不怕你,艾克士!」汤玛士斯牙裂嘴地大喊。
黑暗中无人回应。水渠的深处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
他忍不住笑了几声。这里没有任何人,汤玛士也想象自己不在其中,他是一道黑影,是无人在此的最佳证明。他继续前进,穿过一阶阶斜坡与落差,原先沼气还拧着汤玛士的鼻腔,不过越接近野河渠口,气味就越稀薄,某处捎来的气流将臭气推至后方,只留下冷清清的阴霾在原地。
渠道尽头有个小隧道,隧道前挡着一只马车大的野猪。怎么会有猪在这?汤玛士百思不得其解,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在意排水线路上有猪这件事,也许是从前面的驳船平台上跑下来的突变怪物、也许是从淤泥里生出来的异形,怎么样都好,汤玛是只管把牠给宰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找他讨赔偿。
处理完怪兽野猪后,汤玛士站在猪尸旁研读了好一会儿的地图,一路来的污血与脏污把它弄得破烂不堪,尽管还能辨识,但再多拿几次可能就要烂掉了,因此汤玛士看得很吃力;图上画了桥的两头各有一个出口,没意外的话,眼前的路就是桥梁下头的连接通道,只要走过去,他能抵达另一头的出口爬梯。
但汤玛士在那处入口前的小空地上徘徊良久,始终无法下决定,因为那条通道实在太黑了,眼前的洞不只是一个隧道那么简单,它看起来就像团雾气构成的图画,汤玛士总觉得自己一进去就会摔入无底深渊。可是想了想,他隐约也明白向亚丹小教堂的后门--如避难所的后路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没有人看守,一想到这,汤玛士索性就先从桥前的爬梯上去看看,如果真的有问题再回头也不迟。
离开水渠的爬梯比下来的那座还要更高,粗略一看,雅南的水渠至少也有四十呎深,这还只是到达渠道侧廊的高度,再上去又得加个二十呎才算数,汤玛士费了点力气才把整段路给爬完。梯末与一处平台相接,他先探了半颗头,确定了没有敌人、并桥墩的位置与适当的掩蔽体后才赶紧溜上平台。
那地方最明显的东西莫过于两侧的高楼与眼前展开的大桥了,桥比平台又高了数尺、并以宽梯相连,汤玛士先行确认楼设中有无敌人埋伏,此时他意外发现了一座升降梯,梯箱门口被繁重的货物给卡住了,要是把障碍物清除了或许就能再次使用了也说不定。而后他躲在阶梯与护栏间的死角观察桥面的状况。果然,桥后站了一批巡逻员,他们鬼鬼祟祟地拿着火炬四处移动,俨然就是把那当作了防御要塞。
眼前这群人会不会是小教堂的看守者?正当汤玛是这么想的时候,后面跑出了几个兽化者在桥末的大阶梯上溜达,不久后,他们走上平台、并在一颗巨大的球体前议论纷纷。纵使汤玛士的耳力好,但隔了这段距离果然还是没办法听见半点内容,不过光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他就不免猜想那颗与桥面同宽的巨球是不是一种攻击手段,为的就是把跨入桥面的敌人给碾成肉酱。
于是汤玛士选择回到下头,采用第二方案。
「安迪,你要保佑我,」汤玛士在隧道口前开玩笑地说,「如果真的出现什么,至少也要是提尔,那傻家伙比幻影可靠多了。」
寒流自深处窜出,火炬的焰光飘忽不定。前进了数十公尺后,汤玛士见到了不远处透出微光,那是雅南所剩不多了夕阳余晖,他松了一口气,并庆幸刚才的不安全都是胡思乱想。
出口不就在那吗?他自顾自地说--
--突然,地板没了。
情急之下,汤玛士以斧当勾扣住了地穴边缘,他的心跳在坠落的当下冻结了片刻,堵死的气管难以呼吸。锵当一声,汤玛士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而火炬则代替他落入深渊,汤玛士亲眼见着火光远远离去,化为火苗、成为星点,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坠地的声音都没有。黑暗吞噬了火焰。
「呼......」汤玛士摇摇头,并要自己别去思考脚下的洞到底有多深。
双臂用力一拉,他拉高了半个身子,汤玛士的脚在壁上寻找支撑点;右肘往壁缘一搁,他一鼓作气把身子给推回了隧道上。无光的空间里只有汤玛士的呼吸声,有那么几秒,他真的如愿成了一道影子,悬于半空的感觉残留于脑海,火焰化为虚无的片刻、气流卷上发丝的瞬间、黑暗拥抱胸怀的须臾--汤玛士吓得无法思考,只想缩在地上一个劲地发抖。
「鬼地方。」这是汤玛士唯一能下的结论。
现在他回头摸索着刚才那个大洞,但却什么都找不到。
洞不存在吗?汤玛士想,难道我又做了什么白日梦吗?
出口的微光仍持续闪耀,然而在没有火炬的状况下,汤玛士几乎无法视物,于是他就在沿着墙边在地上爬着、摸索着,一直到出口了才大胆地把发软的双脚搁在外头。天空最后一丝晚霞即将消失,然而月亮似乎出来了,露台虽黑暗、却能看得分明,此时汤玛士认为许他该在确定一次自己有没有搞错状况,既然他曾掉下去,那洞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于是他转过身想再看看那座坑洞到底何方神圣,但这一查探,汤玛士却连隧道的路面都看不见了。
他伸手触摸,却摸不到底;他再伸长手,这下汤玛士差点连人都要摔进无名深坑中了。
汤玛士狼狈地退出了隧道口。他低语:「幻觉。」
"你怕黑吗?"幻影问。
「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希望你多依赖我一点。"
「可笑,就因为一个小洞......」
"唉唉、蠢汤姆,你怎么能确定洞下不是一片空谷?小心了,这块土地随时都会崩塌......"
汤玛士看见隧道口的黑暗缓缓渗出,不是雾气、也不是某种实体,它只是一团裂缝--汤玛士用力将左手掌押向斧刃尖端,剎那的疼痛驱散了幻觉。「你控制不了我的,幻影!」
"控制?蠢蛋,我为什么要控制你?"它无形的手按住了汤玛士出血的左掌,"我是在教训你。"
「自从提尔出现后,你似乎变得很紧张,」汤玛士神经兮兮地抽笑,「你讨厌牠,对吧?」
"我讨厌的是你不懂得自保,汤姆。"
「所以你接下来还打算做什么?阻止我去找人吗?」
"不要什么事都牵拖到我身上啊!"幻影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
「幻影?该死,你不能说走就走!」汤玛士拿起斧头胡乱挥舞,他想大吼、把幻影那得胜的嘴脸骂的狗血淋头,但一想到自己身在敌营,汤玛士最后只能闭紧嘴巴,拳头朝地上猛砸。
---
他潜入墓园阵地,手中的斧头沾满鲜血。
其实汤玛士大可不必这么做,但他做了。他把亚丹墓园外的所有敌人都送上了黄泉路,不管大的小的、男人或女人、兽化者或非兽化者,汤玛士说服自己说这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早晚都得这么做,然而实际上他就只是喜欢做、想去做,说是为了血也不尽然,某种程度来说,他想要的是取得血的过程。把这称之为杀戮再恰当不过了。
清除整个区域后,他坐在通往墓园的路上沉思了一会儿,汤玛士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稳稳地摆在眼前,连点颤抖没有。回想起当年他坐在历经战火的农舍角落,作为下士的汤玛士甚至无法忍受片刻宁静,胜利的狂喜过后全是一团混乱;他的脑海有座飞满苍蝇的废墟,沉默唤醒了千万只蝇翅拍打,要他身不能行、心不得安宁,最后连抓颗干果都没办法,汤玛士只能在无人的角落一径地让恐惧包围。然而身处雅南的他却实实在在地接受了这份宁静,甚至是一种满足。
「我没事,对吧?爱德,我还有正常的权利,对吧?」汤玛士抓起斧头,「我是猎人,我狩猎。」
进入墓园的路上有几具尸体,都是被大卸八块的野兽。此时汤玛士听见阶梯之后有阵微弱的劈砍声,声音从墓园内传来,他走进去探个究竟,第一眼见到的却是的墓碑群与倾斜乱置的油灯杆、石雕像,几颗无叶的老树盘据其中、围绕墓园的高塔将死人团团包围,那里的死亡错倒成生命,死物都像活了一般随意游走。还有那些无所不在的尸骸,有人类、也有野兽,它们的尸块混成了一团,近乎面目全非。
劈砍声还在。几盏未熄的灯火与逐渐升起的月光照亮了墓园深处,有个身穿黑衣、头戴圆帽的男人正在那挥斧,动作一阵一阵,沉重的难以言喻。
「盖斯柯恩。」汤玛士呢喃着。他永远忘不了那股血味,亚历山大给的他、属于盖斯柯恩的血液。
盖斯柯恩停止了动作,他悄悄回过头。
「盖斯柯恩!」汤玛士大喊。他走上前,心中扬起一股温冷不定的激情。
对方站直了身子,他一手拿着散弹枪、一手执着猎人斧,面对汤玛士的到来,看起来有所盘算。
「我、我......」汤玛士咬着牙,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好,我是汤玛士,你就是盖斯柯恩吗?"、"我恨你"、"今晚的天气看起来不太稳定啊?"、"该死的假圣职者,你知道我是谁吗?"、"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为什么要让我受这种苦?"、"去死、去死、去死!"--汤玛士的思绪走入了死胡同,尽管他答应缇妮要把盖斯柯恩给带回去,但他放不下这些岁月的苦难,汤玛士不要正确,他只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
突然间,盖斯柯恩开口问:亚历山大?
汤玛士让这个名字给拉回了现实。「我不是亚历山大,我叫汤玛士。」他回答。
「......对,他已经去特弥斯了。可怜的孩子,你过得好吗?我所能做的都做了......你是不是也成了野兽?」盖斯柯恩碎碎呢喃,「你恨我吗?肯定的,你肯定恨我,这不用想也知道......呵呵,薇拉,你看看我,我又干了蠢事,好多好多的蠢事。」
「盖斯柯恩,你的女儿很担心你。」
「真的是好多蠢事,薇拉,就像你说的一样......什么?你也恨我?因为我是个猎人?」盖斯柯恩陷入了思绪循环,「你不就是因为我身为一名猎人才愿意陪着我的吗?你说那是光荣又伟大的工作,你说我不必感到自卑......薇拉,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失去耐性了?你不想再等我、不想再包容所有你不该包容的缺点......亲爱的,我的薇奥拉,请对我说实话......」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盖斯柯恩沉默了半饷。「......街上到处都是野兽,你迟早也会变成他们的一伙......」
汤玛士发现盖斯柯恩的眼睛绑上了绷带。「快把那蠢绷带给拆掉!」
盖斯柯恩缓步绕过乱坟丘,他最初几步有些不着头绪,像是只搜寻猎物的蝙蝠;盖斯柯恩抬起头,鼻头在湿润的空气中嗅了几回,他张开嘴大口吐息,蓄势待发的利牙在呼吸结成的雾水中隐约现身,那名猎人失去了视觉、却得到了比视觉更加危险的观察力。现在,他确实地发现了汤玛士。
蹬脚疾奔。盖斯柯恩挨近了汤玛士,汤玛士准备举斧抗衡,但盖斯柯恩却是以散弹枪作为招呼--轰声大作,汤玛士抓紧时机侧身翻躲,在稳定姿势的瞬间他亦拔枪回击。盖斯柯恩就在那,他在搜寻目标--汤玛士瞪大眼睛,扣着扳机的指头毫不犹豫--盖斯柯恩回头,伴随着一道轻蔑的笑容,他在枪响之前就躲入了坟冢后头。
没中,理所当然的结果。汤玛士想着,并立即退入了后方的树头。
盖斯柯恩选在这刻猛攻。他越过障碍物,收阖的猎斧划过天空--突然间,他张开斧身,双手抓着长斧用力一甩--人还未落地,那只猎斧已坠入地面,其势如火炮,将地面捣出一个大洞。亚丹墓园不得安宁。
汤玛士又一次成功地闪避了攻击,然而他发觉自己早已无路可退,毕竟崩解的姿态若再后退也只是死路一条,于是汤玛士索性转守为攻。他勉强稳住半蹲的双脚,他离盖斯柯恩的斧刃只有几吋之遥,转瞬间,汤玛士抛下散弹枪,双手持斧用力朝盖斯柯恩的斧身用力一挑,过猛的力道不但弹开了对方的斧头,他的身子亦随着斧刃往侧边晃去。汤玛士的有如轴杆般从右侧扳向左侧,砸地声闷而不响,下一步他张开斧炳,全力向盖斯柯恩毫无防备的腹部拖去--
--火花。盖斯柯恩击发了第二把枪。
汤玛士的右侧挨了一击,散乱的小弹丸挖下了一大块肉,子弹炸开了他肩头与外臂,血与烟硝撒在黑土中。盖斯柯恩中了一斧,斧刃在他的腰上留下了一道死亡印记,但对于一个猎人来说,所谓的死亡不过只是麻烦的伤口。他们都活着,活着为了继续这场战斗。
两人拉开距离。
「盖斯柯恩,******的白痴!」汤玛士大喊,话语中带着喜悦的颤抖,「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出门找老婆,但没想到你心里想的就只是加入这场蠢狩猎!」
「野兽的话,」盖斯柯恩不疾不徐地填装下一发子弹,「真粗俗。」
「伤了你纯洁的心灵还真对不起喔,圣人先生。」汤玛士起身,他握紧斧头,右半身近乎麻痹。他的斜肩包因背带断裂而掉在地上,汤玛士觉得这样也好,因为里头的东西已经禁不起任何激烈冲击了。
盖斯柯恩缓缓前进,每一次足音、每一个顿点都在反复回荡,亚丹墓园是他的领域,充满了属于盖斯柯恩的气息。他像是要向友人打招呼似地迈开步伐,毫无防备的举动近乎虚张声势;汤玛士与之赴约,他前进了几尺,驼着的身子彷佛无法支撑斧头的重量,搁在右侧的斧刃压在地上,彷佛在呼唤着敌人赶紧把它给踢开一般。
倾刻间,两斧交缠、势均力敌--分离、再碰撞,盖斯柯恩善用运用猎人斧的长短型态进行攻势变化,虚实难测,而汤玛士的攻击纯粹就是野蛮,他不是冷兵器好手、也不懂冷兵器,汤玛士在这场战斗中唯一的优势就是那段伐木岁月与血赋予他的野性。
两人从墓园门口一路战斗至教堂前的大阶梯。不知不觉间,盖斯柯恩也惯于了野性,他和汤玛士都是野兽,他们的战斗是力量的冲突,没有理智可言。
汤玛士逮到机会,一脚将他给踢倒在阶梯平台上,斧柄横抽,刃头勾过半弦、重击石面;盖斯柯恩以斧面卸除了追击而来的攻势,接着他把斧面压在汤玛士的武器上,他一边重压、一边随着斧柄的轨道朝汤玛士斜劈而去。
攻击!
汤玛士放下斧头、随即抽出短枪向盖斯柯恩的胸口开火--子弹命中了目标,但盖斯柯恩的斧头却不断加速。
攻击、再攻击!
盖斯柯恩砍伤了汤玛士的心门,伤口不深,远比他所受到的伤还要浅的多了。此时汤玛士收紧身子、压低姿态,鬼魅般的形身瞬间贴近了盖斯柯恩,一道的勾拳先是打断了对方持武的右臂,接着他抓住盖斯柯恩的脑袋,一个劲地往地砖压下去--
--咚。
地上血迹斑斑,分不清是谁的血,他们俩皆满是疮痍。
盖斯柯恩不动了。汤玛士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并取回自己的猎斧;他发红的眼睛必须亲眼见证盖斯柯恩的人头落地,他要狩猎,野兽必须完全消灭。
斧头高举、斧头重落--然而,剎那间,汤玛士被抛了出去,一路从台阶上滚回了墓园泥地中。
他听见狼嚎盘据,汤玛士迅速站起身子,抬头一看,此时站在上头的已不再是名为盖斯柯恩的人类了,那是只狼人,体型巨大、形身如钢。
「盖斯柯恩,你这扒粪野兽!」汤玛士开心地大吼。
他一跛一跛地走上去要与野兽搏斗。几秒后,汤玛士忘了疼痛,双脚越走越有力;盖斯柯恩回应了汤玛士的狂热,牠扑了上前,合握的双手宛如陨石坠落,狠狠粉碎了汤玛士眼前的石阶。重击声从教堂前蔓延至墓园身处,骇人的烟硝与冰雾充斥空中,活物皆为幽魂。
胜利倒向盖斯柯恩,毕竟汤玛士在那只野兽手中不过是个玩偶,他被抛甩、被扒抓,血淋淋的伤口布满全身,但每次汤玛士都靠着非人的恢复力撑过去了。或者说他的疯狂。汤玛士没有忘记自己的斧头,他要有斧头才算是个猎人,但汤玛士所剩的不过就是最原始的本能,他要眼前的野兽永远安息,对方是不是盖斯柯恩,那都不重要了。
--终于,汤玛士抓到了对方的破绽。一斧斜劈,他砍伤了野兽的脚;又一斧,他伤了对方的手臂。
不,不对。汤玛士注意到野兽分心了,牠在寻找某种东西,不久后,化为野兽的盖斯柯恩跑向粉碎的阶梯前来回翻找,直至找到了某个东西后,牠跪在地上痛苦哀号--不是因为汤玛士的斧枪尖刺穿了胸口所致,而是牠想起了自己的人性。
盖斯柯恩的兽嘴吐出了一个人名:「薇拉!......薇拉......我的薇奥拉......」
牠哭喊着妻子的小名,随后声音收弱、再收弱。牠累了。
醒了。
盖斯柯恩看着汤玛士良久,牠说:亚历山大,我做了好多蠢事。
汤玛士问:你想忏悔吗?
不,就让我下地狱吧。对不起,孩子们;对不起,薇拉;对不起、对不起......
---
在亚丹墓园的角落有具女尸,那位女性身穿黄色裙装,胸口别了个红宝石胸针;她双眼睛闭,有如身陷沉睡,流干的血成了一个台座,托着这位女性苍白纤细的尸首。
汤玛士把这个消息连同盖斯柯恩的帽子一起带回去了缇妮身旁,他就像当初一样跪在门前,无力的手敲着盖斯柯恩家的大门。不久后,缇妮出来应门,她看见汤玛士浑身疤痕、血、与污泥的样子,很自然地感到恐惧与难受,但缇妮没有退缩,她知道有坏事发生了,然而那位小女士比任何女孩都要坚强,她看过、知道过雅南发生的一切。
「缇妮,你的母亲被野兽袭击,而你的父亲......则成了野兽。」汤玛士轻声说道。
「野兽?」
「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汤玛士一时语塞。
他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女孩说这害人的事实,也许他能说个谎,不过就是个十岁女孩,几个真假参半的事实就能安抚对方的心,这样不好吗?可是汤玛士知道,缇妮必须接受现实,如果她不能熬过这段一无所有的噩梦,她就不能在梦魇中求生。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在此地又要怎么生存?汤玛士想着想着,便低下了头,战斗的狂热一时间全化为了罪恶与倦怠。
名正言顺的杀死盖斯柯恩,这不对吗?难道这不是命运要我替自己讨个公道吗?汤玛士自问着,接着他又自责地在心中答道,但盖斯柯恩做错了什么事?从最开始,最最开始,有这番命运全都是因为我贪图求生。
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吗?爱德、安迪,我就不能偶尔做一次真正对的事情吗?
「汤玛士,你需要一件衣服。」缇妮没由地说着。
汤玛士看着小女孩,眉头哀愁似崖。「缇妮,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可以哭,你可以责怪我,你必须这么作!」
「我是个淑女,淑女的眼泪......」缇妮说着,泪珠悄悄地卡在眼眶上,「......是很珍贵的。汤玛士,你需要衣服,还要湿毛巾。」
也许她有机会,汤玛士想着。「......希望能保暖一点。雅南太冷了。」
缇妮解开门炼,门稍微开了些后,她走上前抱着汤玛士,并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缇妮问:「他们已经不会回来了吗,汤玛士?」
「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好害怕。」
「别害怕,缇妮女士,别害怕。」他的手安抚地拍着缇妮的背。
黄昏逼近消失,天空化为靛紫色。雅南城中燃起了无数烽火,狩猎开始,猎人猎杀野兽、雅南人猎杀非雅南人、人杀怪物、怪物杀死所有生物,一场循环就此展开;街上的暴民都蒙着眼,他们放弃了理解,以盲目取代启蒙、以停滞取代蜕变,不要成为野兽,最后却成了比野兽更荒谬的产物。
狩猎之夜开始,漫漫长夜,永无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