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了班,朴博走在人头攒动的马路上,忽然想起得了急性胰腺炎的周刚。他脑海里莫名地冒出了一些疑问——孤零零的周刚,病情怎样了?一个人呆在医院是否寂寞难耐?紧接着,他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念头——今晚去人民医院看望留医的同事吧。
朴博遵循着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念头,径直走去公交车站,等候着往人民医院开去的班车。
挤上拥挤的公交车,朴博举步维艰,站好架势,背靠柱子,左手提着提包,右手下意识地从口袋取出智能手机,给不知身在何处的顾佳编发微信——亲,我今晚去医院看同事,不能回家做饭了,你在外面解决晚餐吧。
隐于都市某个角落的顾佳,第一时间回复了朴博的微信——嗯。我今晚正好和朋友谈面膜代理的事情,可能晚点才回家。
朴博马上回复——好的,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顾佳回复——嗯。
然后,他们默契地暂停了微信私聊,陷入漫长的黑暗,躲在各自的世界里,忙碌着各自的事情。他们似乎找不到继续聊下去的动力,再聊也是聊些空泛乏味的话题,像喝了一大杯白开水,不愿意继续再喝第二杯。与其无聊地聊天,不如保持沉默。有时,无声胜有声。
公交车到了人民医院站,规矩地停下来。朴博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出路,跳下了车厢。他凭着来过一次的直觉,没费多少劲,就来到了住院部的消化内科,找到了周刚的病房。
此时的周刚,虽然依然憔悴,但气色比前天好多了,固定于鼻腔的导管也拔了,眼神又洋溢出了年轻人的活力。
朴博出现在周刚的眼前时,给了周刚一个惊喜。正躺在病床上的他,情不自禁地一跃而起,笑脸相迎。
“博哥,你怎么来了?”周刚乐呵呵地寒暄。
“我刚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你。你现在好些了吗?”朴博有意地掩饰自己的初衷,淡淡地说。
“好多了。医生都可以让我吃些白粥,但还不能吃肉和油腻的东西。都好几天没吃肉了,嘴馋得很。”
“哈哈。再忍忍几天,先把身体调理好。一个人住在病房,觉得无聊吗?”
“跟坐牢似的。你们也不来陪陪我,丢下我一个人,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不是一般的无聊。”
“自从前天晚上大家一起过来看望你后,就没有其余同事再来看望过你吗?”
“没有啦。你是第一位第二次来看我的同事。其实,大家,有家庭的忙着顾家,谈恋爱的忙着约会,单身的忙着自己的事,哪有空闲过来嘛。”
周刚虽然是90后,却善解人意,没有因同事的疏忽而耿耿于怀,而是识趣地说些风趣话。
“你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天好多了。过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吧。”
“医生建议我住院满七天后再出院。我感觉今天都可以出院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听医生的吧。”
“你不在公司,我们的欢声笑语少了。”
“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你不是在讨我开心吧?一个星期不去上班,不知孔总会不会炒我鱿鱼?”
“怎么说,你也是为了公司的业务,陪客户喝酒,才生病的。人性化的公司,应该为你的生病买单,让你带薪养病。”
“哈哈。七天没上班,我这个月的工资肯定会被扣不少的。小公司,哪有事业单位或大公司的大度和人文关怀。”
“于情于理,孔总都应该过来看望你的。是不是?”
“我哪有那么好的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其实,我也不稀罕他来看望我。他来了,我的胰腺炎也不会好快些。”
“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我在医院的营养食堂订的白粥,他们专门送到病房,也挺方便的,就是贵了点。”
“哦。挺好的嘛。我走了。”
“好。慢走。”
因肚子开始不停地咕噜咕噜叫喊着,抗议着不按时进餐的虐待,朴博识相地跟周刚道声别,疾步走出笼沉闷阴森的病房。他不过陪孤单的周刚,聊了十几分钟,却抵抗不过饥饿的折磨,遵循着生存第一的原则,潜意识地停止了急匆匆的探望,离开医院。他没有在乎周刚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动机。
出了医院大门,朴博就近选择了价钱合宜的嘉旺快餐厅,点了一份套餐——带汤的梅菜扣肉饭。
正当朴博坐下来,急不可耐地用筷子,夹起第一块扣肉送进嘴巴。电话急促地响了。
从口袋掏出手机,朴博一看,是发小的来电,不得不放下筷子,手指往右一滑,将手机挨近耳朵,洗耳恭听着。
“哥们。在干嘛呢?”
从另一个时空,传来了朴博的发小那熟悉得不容任何怀疑的音色。
“正在吃饭呢,远哥。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这么晚才吃饭啊。”
“下了班,刚去医院看了一位住院的同事,所以就晚了一点。你过来再吃点不?”
“不了。昨晚跟你说投资新加坡原始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过不了老婆这一关。她死活不给钱给我买。不好意思了。”
“唉。有点可惜啊。这么好的投资机会!我刚刚打开公司的网页,发现它的股价又涨了一毛钱。”
“不是吧?涨得这么厉害!”
“我觉得,你还是拿几千块出来,买一点,用不了半年时间,就可以翻好几倍。你买七千块的话,还不够你一个月的工资吧?”
“我今晚回去,再做一下老婆的思想工作,明天回复你。好不好?”
“这是发财的好机会。你我错过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炒股和二十一世纪初的炒房,但绝不要错过这一波炒原始股的机遇啊!”
唐远在电话的那头,用洪亮的声音,加上煽情式的花言巧语,不停地轰炸着朴博不够牢固的心理堡垒。老谋深算的唐远从朴博那些犹豫不决的言语中,似乎看出了破绽,像饥饿的野狼嗅到了羊的气味,不猎杀羊不罢休。
对于这位发小,朴博由于相信他过去的为人,放松了警惕,不愿意用“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念头去揣测他的言行举止,不敢过多怀疑新加坡原始股背后的阴谋。
“其实。我让你买,也是希望你发财,而不是为了赚你那点提成。你我兄弟一场,如果,有一天,我发财了,你还是买不起房子车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是不是?”
不死心的唐远,依然不依不饶地游说着朴博,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信念。这让重情义的朴博左右为难,况且,昨晚还蹭了发小一餐海鲜大餐呢。
“哈哈。感谢远哥的关照。这样吧。我先吃饭。明天再给你答复。好不好?”朴博不得不有意找个借口,结束电话聊天。
“好。等你消息。”唐远用心良苦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像抛出装在鱼钩上的鱼饵,等待着鱼儿上钩。
接听完突如其来的电话,朴博的食欲大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不再那么诱人。他不再坚持慢嚼细咽的习惯,三五下就吃完了所有的食物。
走出嘉旺餐厅,朴博融入夜色中,孤零零地行走于车水马龙的公路边。他似乎回到了单身的日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游荡于都市。他忽然琢磨起了婚姻的动机和目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由于某种因缘,走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家庭,有时吵架,有时不言不语,有时亲密如初,大多时候,都是得过且过着,没有了初恋时的那种激情和罗曼蒂克,为了生活而生活罢了,平平淡淡地过着每一天,如同白开水那般的平淡。但喝了一辈子的白开水,谁一天也不敢不喝。对于朴博和顾佳,那些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希望他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即使他们有时磕磕碰碰,有时陷入矛盾的漩涡中,身边的亲人都是劝阻他们要以家庭为重,不愿意看到他们劳燕分飞,鼓励着他们无论怎样,将就也要将就着过完余下的日子。以家庭为单位的宗族观念,已经根植于每一位公民的骨子里,已经习以为常,不容辩驳,不容反抗,亦步亦趋便是。否则,无论是哪一位公民,不遵循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宗族观念,特立独行于滔滔浊世,他就会被贴上“疯子”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