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
世上每个少年好像都怀揣着一股前往外面未曾踏步之处的冲动,有时即使看上去悄无声息,但往往那只是在等待时机,就像一颗埋在土壤深处的种子,等待着一阵阳光和雨露,或者一艘停泊在港口的航船,等待着合适的潮流和风向。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东边还是一片鱼肚般的颜色。而港口一带依旧被冬天朦胧而又静谧的雾气所笼罩,不过如果在这片雾中努力找寻,还是能发现船只驶出一条条白色浪迹,这份辛勤是有原因的——在凛冬的寒气将整个港口冰封之前,今年的最后一批收获如何,关系到成百上千渔家来年的生计。
而在离港口稍远处的一处隐蔽的小峡湾里,一条半旧的帆船靠在岩岸边,水面是很平静的,主桅上的帆是放下的,船已经在此停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开动的迹象。
此时海面吹来的一阵海风已经带着相当的寒意,将带着腥味和潮味的气息扇向岸边,雾气慢慢散去了一些,从海滩旁的水面上,浮出了一个光光的头来。先是一个,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躯体相继浮出水面,赤着上身的人们陆续从水中游上岸,他们在身上驮着一口大木箱子,全身湿透地扛上了帆船的甲板。当中,有三个相比别人明显小一号的身影,一边走着一边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水。
“什么时候开饭呀?”
其中的一个男孩哆嗦着说道,超越年龄的负荷和寒冷的海水让他过快地消耗了体力——他看上去最多十岁出头的样子,矮个,瘦弱。
“天亮前不是才吃过么?”
旁边另一个身材瘦长的男孩擦了把汗,呼吸起伏的语气里有些责怪的意味。小个男孩也知道自己今天的早饭里还有他人的一份,听到这话后有些委屈地垂了垂眼睑——看来只能忍一忍到中午了。
“鼠头,张嘴。”
他身后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那少年从身材上看起来年龄比较大,大概再有两三年就该到成年礼的的样子,虽然他可能连出生洗礼都没有接受过——他的脸埋在过额的长发里,一看就知道不是会去教堂的主。长发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掉在甲板上的小圆贝捡起,估计那是漏出来的。
“原本打算落到有钱人肚子里——吗?”少年仰起头,眉头扭曲了一下,随之,冰冷的海面响起空贝壳落入水面的涟漪声。
“带鱼,你们知道这玩意做熟了能在大酒馆卖多少钱?”他把手凑到小个子男孩面前。
叫鼠头的男孩不假思索地吮下了手里那块还带着蠕动的生圆贝肉,一口包了下去,摇了摇头,鼠头鱼是当地海里的一种小鱼,又小又细,跟男孩的样子十分贴切。
另外那个瘦长少年外号叫带鱼,除了身材瘦长外,动作灵活是他取得这一绰号的另一原因。他小心伸头往周围探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察觉到刚才偷吃的一幕。
“不知道。。。没去过。。。”
听到这个答案,长发少年的脸上泛起一丝不甘,同时又夹着一丝兴奋。
“十二月,圣临节,咱们就要去一客圆贝卖三块银板的地方了。”
“哪?”
“你知道我说哪。”
“唉,那里真有那么好么。”
“你们一定没有见过那里举行圣临节大典的场面。”长发少年的嗓门不由地高了几分。“天上飘着彩色的画纸片,街上全是人群,有老有少,有高有低,每个人都很开心,连街边卖虾饼的小贩都在招手:“来啊来啊~今天我的虾饼全部免费,看在圣神的份上都免费来吃罢——”可是大伙都不理他,因为在这天每个人都吃得饱饱的。。。“
“米修,这是真。。。真的?”
另外两个孩子眼睛瞪得跟虹鳟鱼的眼珠似的的,惊讶又带着憧憬地咽着口水。虽然这样的话他们以前都听他说过很多次,只要到第二天美梦就会被生活中的饥饿和劳苦冲散,但每次听还是都会被他的当时的情绪所感染,尤其是饿肚子的时候。
“唉!你们要是不信,到时候我们一起坐马车去,轻轻松松,打个瞌睡就到了。”米修用力吸了一口气,“只要弄到钱。。。”
“嘿!那边的那个长毛小子——我花钱是雇你来发呆的?!”
现实总是那么无礼,轻易打断了他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米修顿时抬头往远处望去,发现渔场主盖尔兹站在岸上的码头边叉着腰,腆着他那个显眼的大肚腩,对着他们大声叫骂着。
“切,该死的家伙什么时候来了。”
“最近来得越来越频了,一大早的就来盯着咱们呢。”
“快入冬了,老家伙打算趁冰封前把货都运走。”
“那,咱们。。。今晚还是算了?”
“今晚是最后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万一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
“我已经计划好了。”
米修嘴角歪起一抹笑容。
“这回东西一到手就去凯尔德,到下城里找机会把东西转手卖了,到时候咱们什么都不用怕,也绝对没人找得到咱们。”
鼠头和带鱼依旧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那意思似乎是还要犹豫一次,至于犹豫多久没个准。
“再问你们最后一次了。”米修长呼出一口白气。“要不要跟我拿回属于咱们自己的东西?”
两人埋着头不吭声,像是在深思熟虑,但说起来他们已经思前想后了很久。
“不管怎样我都要赌这一把,就算被抓我也肯定不吭一声。”米修站起身,望向远方的海面。
两人不由地望着他的样子——简直像个面对风暴来临依然坚持出海的船长一样。
“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种地方呆一辈子!”
海潮如少年的胸膛,一浪接一浪起伏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