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到,我随麟霄乘坐私舫,靠近龙头画舫。我悄悄探头望去。画舫露天的船头坐着十几人。
一名身着银丝素色龙袍的俊美男子端坐雕龙案上,我暗暗诧异,那竟然就是麟皇。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俊美飘逸,优雅清贵,如同谪仙,气质和麟霄颇为相似,不过麟霄多了几分犀利,麟皇多几分内敛。真是人间少有的绝世美男子,据说,麟皇当年竟然为了娘亲甘愿放弃尊贵身份,和娘亲定下住主仆契约,成为娘亲的贴身侍卫,对娘亲百倍呵护,捧在手心。难以想象当年娘亲如何能够拒绝得了这般的男子。
麟皇虽然有三子,但是后宫空无一人,皇后逝去再无半个妃嫔纳入。想来也知是为何。众星拱月中,麟皇却像置身事外超脱凡俗一般。似乎四周的歌舞美姬,金碧辉煌都与他无关。他只低头弄着手中的茶具。
麟皇左手坐着二皇子和三皇子和一些皇亲国戚飘雪夫人和薛琉璃也在其中。麟皇右手坐着的便是藏雪国的使臣。
我跟随麟霄走上龙舫,随着我们的出现,原先的杯酒交错谈笑风生陡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惊呼,赞叹和酒杯跌落的声音。所有人都想被点了穴道一般,着魔似的看着我。
唯有麟皇依旧优雅端杯品茶。细瞧,那套茶具竟然和娘亲常用的茶具十分相似,隐隐茶香飘来,也是娘亲喜爱的茉莉花茶,对于麟皇来说,仿佛世间一切繁华抵不过他手中的一杯清茶。
麟霄向四周扫了一圈,众人立即像被雷劈一样惊醒,移开视线,麟霄视线移开,他们又窃窃私语开来,不知是赞我,还是损我。
不再在意众人的目光,我随麟霄参拜麟皇。麟皇这才将视线从茶具上移开,瞧了我一眼,目光触及我的容颜时,稍稍一怔,然后问道:“逐月公主在海砂住的可还习惯?”
我行了一礼,回道:“公主二字折煞儿臣了。父皇唤我月儿即可。”我稍稍抬头,正视麟皇,不卑不亢说道:“既已出嫁,逐月便不再是什么公主。夫为上,君为上。夫君给的,雷霆雨露皆是恩泽。月儿会尽数承受。”
我说完这话以后,麟皇终于将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我的身上驻定,让人误以为,在这熙攘的尘世间,他终于找到了比手中的茉莉花茶更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那就是眼前的我。淡淡的自言自语似的开口:“不愧是冰儿的女儿。”
看来,冰儿是他对娘亲的称呼。
他的视线落在我套着银套的小指上,又望向麟霄,眼神意味深长,语气却是淡淡的:“霄儿你可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是什么?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是什么?世界上最无法挽回的事又是什么?”
麟霄冷笑答:“最愚蠢的事做别人的替身。最悲哀的是被亲人出卖。最无法挽回的是伤到骨髓,无法医治。”
麟皇神色稍稍黯然:“父皇这一生总是在还债,还了别人的却欠了你的。霄儿,父皇欠你的,已在尽力弥补。可是你却将我的心意践踏在泥里。”他说:“世界上最愚蠢的是怀里抱着一个绝世珍宝,你却把它当做破瓦罐。最悲哀的事,是爱就在你的面前,你却将她当做仇。最无法挽回的事是眼睁睁的看着已经到手的爱,一点点的远去,无能为力。”
麟皇的话一字一句敲进我的心脏,我抬头,见他如兄长慈父般的瞧着我。突然心中一暖。他又问我:“月儿,你知道世界上最幸运的是什么吗?”
我说:“是拥有。拥有你渴望拥有的。”
他瞧着我的眼神,又深了几分,说:“依我看,是征服。遇见值得你征服的,征服值得你征服的。”他说:“真的遇见了,你便是幸运的。最终你会发现,征服与追逐的过程便是幸福的结果。”
过程便是结果?我瞧着这个倾天麟,觉得他是在说他自己。他对娘亲用情至深让人感动,不过,我不是他。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与麟皇的话题,“皇上既然说要弥补霄儿,何不早点立霄儿为太子。”飘雪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与麟霄中间,向着麟皇行礼后说道。
也有若干大臣纷纷起身,附和飘雪夫人的话。看来这件事,飘雪和大臣们已经提及多次。
麟霄却置身事外一般,冷冷的站着,冷冷地瞧着麟皇。麟皇也在看他,从他的目光里,可以看出,只要麟霄亲自开口,哪怕是一个字,麟皇都会将太子之位传与他。但是从方才的对话中,已经能够听出,麟霄对于麟皇所赠的一切都踩在泥里。当然,也包括我,这个王妃。
麟皇将目光转向我,问:“月儿,你说呢,你愿意做太子妃,愿意日后成为一国之母吗?”
这一次,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转到我的身上。有两道格外的锋利,似要将我刺穿。那是飘雪夫人和琉璃的。我不意外,琉璃和飘雪夫人都恨不得我死。不同的是,琉璃早已付诸过行动,而飘雪夫人却藏得更深。
不过让我心痛的是,还有一道仇恨的目光也刺向我,那便是麟霄。
我说:“娘亲说皇宫的生活会束缚一个人的灵魂。月儿看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抵不过和在意的人品一壶清茶。”
麟皇怔忪,然而缓缓勾起嘴角,竟然笑了起来。那一笑让他整个人亮了起来,华彩炫目,让月光也黯然失色。重臣的下巴几乎要掉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在此之前,麟皇已经十六年没有笑过。他对我招了招手,说:“过来,坐到朕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