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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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萨迦惊变 (1)

贤者与常人作为虽然相同,

得到的结果却大不一样;

撒在地里的种子虽然相同,

得到的收成却大有差异。

——《萨迦格言》

我永远都忘不了公元1267年藏历七月二日,那是我心头不可触碰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黯然无光。七百年后回想起来,依旧是锥心般的疼痛。

那是八思巴离去五天后,一个寻常的夏日中午。恰那一早在八思巴寝殿处理政务,中午照例回到廊如书楼陪我吃中饭。

恰那吃完中饭,本想继续回去办公,我见他有些疲惫,便劝他睡个午觉再去。没想到恰那躺上床不久,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冒汗,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我吓了一跳,急忙凑近他闻。嗅觉敏感低了许多,又被屋外阵阵花香掩盖,我竟闻不出什么不对劲儿,只道他是闹肚子。

我想出去叫人,恰那拉住我,煞白着脸勉力笑了笑:“别这么兴师动众,我没事。喝口茶,再歇歇便好。”

我急忙去为他倒茶,走回床头却看到他紧紧按住腹部,眉头拧在一起,满脸痛苦。勉强喝下我喂给他的茶,未及吞咽,他趴到床头大口呕吐起来,吐出的竟是带着浓浓腥气的血!一闻到这血味,我吓得魂飞魄散:“毒,这是毒!”

匆忙间变成坎卓本的面容,我飞奔出去大喊:“快来人啊!”

因为恰那曾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廊如书楼一丈之内,侍从过了一会儿才聚拢过来。我即刻吩咐:“快,快去请医官,王爷中毒了!”

侍从们大惊,早有人拔腿便跑。我拉住一名侍从急问:“贡嘎桑布呢?”

侍从回答:“刚刚贡嘎桑布老爷肚子有点不舒服,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

我呆住。贡嘎桑布一直在为恰那试菜。这毒不是即刻发作,所以贡嘎桑布不曾试出。此刻,只怕他也中毒了。我沉着声音吩咐:“立刻将贡嘎桑布抬到王爷房间来一起救治,再命人去将本钦请来!”

侍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立刻醒悟过来,他是在怀疑坎卓本为何会突然脑筋变正常了。生死攸关之际,我无暇再装痴呆,急忙朝他大吼一声:“还不快去?!”

侍从这才醒悟,领命匆忙跑去。我回到屋里,床头地上又多了几摊发黑的浓血,恰那伏在床边,黑发凌乱地垂到地上。我大惊,呼喊着他的名字奔到他面前,将他扶起靠上枕头。他脸色发灰,嘴唇惨白,双目紧紧闭着,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急忙俯身贴上他冰凉的唇,将灵力度给他。他缓和过来,无力地睁开眼,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双手将我推开,喘息着摇头:“小蓝,我没事,别消耗灵力。”

我知道他不愿我在怀孕期间过多折损自己,哭喊道:“恰那,医官很快就到了,你再忍忍。”

片刻后,本钦释迦桑布带着一群人冲入房间。医官快步上前跪在床头,从药盒中取出银针蘸了地上的血,银针头转瞬发黑,医官的脸顿时变色:“是毒!”他扭头问众人:“今日王爷午膳吃了什么?必须找到王爷吃过的东西,辨明是何种毒药,才能对症下药。”

释迦桑布连声吩咐:“立刻去将王爷午膳吃过的剩菜找来。如果已经倒入泔水桶,便连泔水桶一起端来!”

侍从答应着退出房间。这时贡嘎桑布坐在一张躺椅上被人抬了进来。他的面色也极难看,一手按着肚子,一手强撑着从躺椅上下来,跪在恰那床前大哭:“少爷的饭菜都是由我先以银针验过,再试吃,没有问题后才会奉给少爷。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为何今日——”

释迦桑布冷静地说道:“大姑爷,你先别自责,先说一下今日中午都吃了些什么。”

贡嘎桑布急忙回禀:“今日午膳的饭菜,是炖得烂烂的羊肉、鸡蛋和牛奶。少爷久居中原,喜欢吃蔬菜,所以还有一盘时令的炒豆角。这些我银针试过都没问题,试吃后也没事儿。我站在门外等候少爷吩咐,过了半个时辰,渐渐地肚子有些绞痛。我以为是想出恭,便叫别人侍立在院子外,自己回了房间。不想肚子却是越来越痛,正想着去看医官,少爷这里已经出事了。”

贡嘎桑布一边说一边哭,自责地捶打胸膛。去厨房的侍从已经赶了回来,两个粗壮的厨子抬着泔水桶进屋,顿时传来一股酸腐味。医生不顾桶里冲鼻的酸腐气,以篦兜筛出食物残渣,找到肉类便插上银针试验,可桶里所有肉都没试出不妥。

贡嘎桑布手按肚子,额头冒汗,却坚持站在旁边看着,突然指着篦兜筛子上的一丝蔬菜叫了起来:“这是剁碎的豆角,今日中午王爷也吃了这个。”

医生将银针插入豆角,过了一会儿拿出看,却无异常。大家都傻眼了,所有食物都已找出试过,却无一样有毒。医生蹙眉:“难道这毒不是午膳时吃进的?王爷上午可吃过别的什么东西?”

贡嘎桑布急忙回忆:“上午少爷一直在忙着处理政事,只喝过几口茶——”

我突然打断贡嘎桑布:“医生,请你再看看这豆角。中午王爷与我一起吃饭,我其余的都吃过,唯独这豆角没有碰。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反应,只怕是这豆角有蹊跷。”

众人闻言都看向我,我已无所谓他们是不是会怀疑我,我只要恰那没事。医生从篦兜中拿起那丝豆角仔细看,又以篦兜在泔水缸中兜了几勺,再捞出了几丝豆角。他将捞出的豆角放在地上拼接,渐渐拼出半个豆角的形状。

医生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看着地上的豆角,声音有些发抖:“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豆角应该是林芝地区所产。”

厨子急忙点头:“确实是林芝的豆角。萨迦极少出产蔬菜,可王爷却很喜欢吃,所以都是高价从逻些、林芝采购而来。”

释迦桑布疑惑不解:“我听说过未煮熟的豆角确有毒性,可只要煮熟便无事。此常识厨子应该知道,所以将这豆角煮得稀烂,难道还会有毒?”

医生躬身回答:“本钦说得没错。可我记得,林芝的豆角却与众不同。林芝产一种颇为罕见的花,香气浓郁,平日无毒。但若是此花与豆角种在一处,夏季蜜蜂采蜜时将那种花的花粉带入豆角花中,生长出的豆角便会剧毒无比。”

释迦桑布的脸沉了下来:“难道林芝的豆角煮烂了也还有毒?那为何银针无法试出毒性?”

医生解释道:“林芝豆角煮熟后确实没有毒,可只要有那种奇异之花的新鲜花粉混入,便能激发原先之毒。若是吃得多,无药可解啊!”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身子摇晃一下,差点跌倒。一旁有侍女搀扶住我,我推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冲到院子里,摘了一朵金色小花又冲回屋子。

我摊开手掌伸到医生面前,身子如筛糠一般战栗着:“是不是这种花?”

医生拿起那朵花端详,又凑到鼻子底下闻,脸色突然变了:“正是!此花叫作雪山一枝蒿。花虽普通但香气浓郁,只在林芝那种潮气重的地方生长。这花本不适合在萨迦这干燥之地生长,是如何到了萨迦?”

贡嘎桑布呆住了,语不连贯地急急解释:“前段时间少爷想在廊如书楼种些花草让王妃高兴,我去采办时在拉孜街头碰到一个卖花人,他说这种花极香,女子最是喜欢。我便采购了来——”

我眼前一黑,人软软地往地上瘫倒。一旁的侍女搀扶住我,我眼前全是一片金星,声嘶力竭地大喊:“阴谋,一定是阴谋!”

林芝在藏地纬度低海拔也相对低,所以更为闷热,雪山一枝蒿与豆角都已开花完毕。含有雪山一枝蒿花粉的豆角经历半个多月来到萨迦,萨迦海拔更高,此时移植过来的雪山一枝蒿刚入花季,花开正盛。林芝豆角即便炖烂了,可端进廊如书楼时要经过院子,风会将雪山一枝蒿的花粉吹入食物中。花粉毕竟微量,贡嘎桑布只是吃了一筷子,所以症状不重。可恰那几乎吃完了一整盘!而我,我只吃荤,实在没得选择时也只吃一点糌粑,那盘豆角一丝未碰。

如此万分之一的概率,绝无可能是巧合!我猛地拉住释迦桑布的僧袍,咬牙切齿道:“五姨娘,先将五姨娘扣押起来审问!”

释迦桑布实在不适应与常人无异的坎卓本,反应了片刻才点头:“好,我亲自带人去将五姨娘带来问话。”

释迦桑布带着人匆匆走了,我扭头问医生:“你仔细想想,有何药可解?不论什么稀罕名贵之药,即便藏地没有,你只须告诉我,我去想办法找来!”

医生为难地摇头:“这,这种毒极少遇见,医书上实在没有记载化解的方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