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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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兄弟永别 (2)

八思巴走的前一天,我一直心绪不宁。我很想去看看他,跟他亲口说道别。从萨迦到中都来回两年,他还得在中都待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再见他时起码是三年以后。这三年里,我有孩子牵累,怕是无法像以往那般频繁来往于兄弟俩之间。一念及此,我便无限惆怅,心里空落落的。跟随他们兄弟二十多年,从未想到过有一天我会离开八思巴这么久。

恰那不在,我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打转。为了让我心情舒畅,恰那特意让贡嘎桑布从前藏搜寻来漂亮的各色花草种在院子里。如今是夏季,萨迦最舒适的季节。花开满院,绿意盎然,异香扑鼻,却仍是无法让我心神稍定。我想八思巴,我想见他!那一缕隐隐不安的心思,始终挥之不去。

正打算念咒语变成坎卓本的模样,却在一扭头的刹那,看见了那一袭褐红正站在院门边,高瘦的身影寂寥孤清,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正定定地凝视着我,幽深的瞳仁如远山晨雾,永远让我捉摸不定却又满心牵挂。

“娄吉……”我眼里立刻涌出了泪,却急忙掩饰着偷偷抹去,扶着肚子迎上前,“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恰那呢?”

“恰那正跟着本钦交接萨迦的库房钥匙,我一个人来的。”他倚靠着门框,有些局促地低头盯着脚尖,轻声说道,“我……我想来跟你单独告别。”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鼻子酸涩难忍。自从嫁给恰那,我的心思便全都放在了恰那身上,还没跟他这样微妙地单独待在一起。虽然心里仍惯性地跳动着那个褐红身影,可我知道此生已与他断绝了红尘羁绊,只能当成朋友与亲人来思念。

我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毫无意义地叮嘱着:“一路别太辛苦,千万注意饮食和睡眠,别担心这里,恰那会处理好的。”

他仍是低着头,我说一句便低低“嗯”一声。我知道其实他不会听我的,抬眼看向他消瘦憔悴的脸颊,忍不住叹息:“娄吉,只答应我一句就可以,别再瘦下去了。”

他终于抬头,如湖水般澄澈的双眸里竟闪动着刺目的光,许久才扭头闷闷地说:“好,我一定答应你。”

这之后,我们俩都似乎无话可讲,却又不愿说出再见两字,只这般沉默着。太阳已偏西,初夏的燥热被渐起的风一丝丝抽走,带来一抹凉意。他的僧袍被风鼓起,夕阳柔和的光线下,他渐渐挺直被重负压得有些佝偻的身子,沉稳刚毅的脸上含着温婉亲和的笑意,轻声道别:“蓝迦,我该走了。”

我的手握成拳,指甲嵌在掌心中,传来一丝痛感。他退后一步,手扶在门框上,眼睛依旧定定地看着我,脚步却在逡巡徘徊:“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我最大的遗憾便是无法亲眼看到你们的孩子出生。”

眼见得他的脚马上要跨出门槛,我急忙叫道:“那,临走前,你想不想摸一摸孩子?”

他的眼睛蓦然撑大,笑意浮现在嘴角,绷也绷不住。紧走几步到我身边,眼睛落在我隆起的肚子上,手慢慢伸出,颤抖着向我伸来。将要触上之时,他眼里闪过一丝恐惧,突然生生煞住,将手猛地缩回。他深呼吸几次,后退一步,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我是受过比丘戒的僧人,不可做如此唐突的举动。”

我怔住,摇头苦笑:“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你跟恰那一样珍视这个孩子,你一定想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康。”

夕阳将天边的层层云朵染出金色轮廓,天际的亮色在渐渐转暗。他眼里闪烁着灼人的晶莹的光,慢慢对我躬下身子:“蓝迦,为了恰那,为了萨迦,为了……我,请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我的泪不争气地涌出眼眶,这是他第二次这般郑重其事地对我躬身。第一次是为恰那,第二次是为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吐出两字——“保重”,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望着他走得过急的高瘦身影在门边消失,褐红僧衣在夕阳余晖下转成偏黄色调,赤裸的半臂反射出麦色光晕,我轻轻呢喃:“娄吉,保重。”

我怔怔地仰望天空,看着宝蓝色的天渐渐转成暗蓝。风柔软地吹拂脸庞,带着浓烈的花香,熏得人有些眩晕。觉察出有人,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到恰那正站在门边凝视着我,嘘出一口气:“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的听力下降得太多,居然连他回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出。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回答:“刚刚回来。”慢慢踱步到我身边,他看着墙角一大丛开得极旺盛的金色小花,随手摘了一朵戴在我发髻上:“这花虽不漂亮,但香气浓郁。贡嘎桑布告诉我,这叫作雪山一枝蒿,只有藏地林芝才产此花。为了将这花移植到萨迦,贡嘎桑布可是费了好大心力呢。”

我看着迎风摇曳的金色花蕊,微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花过于香浓了,将我的嗅觉掩盖了许多。你虽是为了我养了这许多花,可我担心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说不定这些花的香气反而碍事。”

“你呀,嗅觉本就下降了,别怪在这些花上。我倒是觉得,萨迦土地贫瘠缺少绿色,那么多花花草草看着最是赏心悦目。”他笑着搂住我的肩,带着我往里屋走,“别多想了,等孩子生下来,你的听力和嗅觉自然能恢复如初。”

我嘴里应和着恰那,眼皮却不停在跳,总感觉心里堵着些什么,却说不出个缘由。这些隐隐的担心,终于在 五日后如晴空霹雳般爆发,成了我一生最难以释怀的永恒伤痛。

八思巴走时我没有出廊如书楼,只有恰那去送他。恰那骑马跟着八思巴的车队行进了许久,兄弟俩在连绵叠嶂的雪山草地间难分难舍依依惜别。八思巴叮嘱再叮嘱,恰那的眼睛红了一次又一次。这次兄弟俩的分别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分别后的两人肩头都压着沉重的担子,可千山万水相隔,几万里路途横亘,互通信息成为最困难的事。

最后是在八思巴的一再催促下,恰那才一步三回头,掉转马头回了萨迦。八思巴站在山冈上遥望着弟弟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不见。而我,抑制不住跳动的眼皮,在廊如书楼的院子里坐立不安。扑鼻的阵阵花香中,我望着天边压得越来越低的云层遮蔽住阳光,伴随着远处滚滚雷鸣。空气燥热沉闷,整个萨迦被笼罩在一片不祥的乌云中。

兄弟俩谁都没想到,这次分别,竟成永诀。

“我有个疑问,萨迦有元朝支持,在西藏建立萨迦政权,可这政权好像很有限啊。你看,止贡和帕竹可以跟萨迦公然对抗,其他一些教派和万户侯在自己的辖区内还有很大的势力,所以八思巴有时也不得不委曲求全。那么,萨迦政权是不是只是名义上的?”

“你说得固然有些道理,但不能因此说萨迦政权只是名义上的统一政权。”我想了一想继续道,“没错,这些教派和万户侯在自己的辖区有着独立的自主权,有些教派甚至还派人到中央朝廷谒见请封。这是因为西藏长期分裂割据,教派林立,八思巴在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完全剥夺他们的权益?即便只是剥夺了部分,都已经招来长达几十年的纷争。”

“那当然啦,谁愿意自己的饼被切去一大块?”

“所以八思巴建立的萨迦政权已经是充分考虑到实际状况,最符合西藏当时的历史情况了。后来明代的帕竹派,清代的格鲁派,也还是沿袭萨迦政权的统治方式,为其他教派保留一部分自辖地和自主权。”

我话锋一转,犀利地看向年轻人:“不能因为其他教派有自己管辖的地方,就说萨迦政权只是名义上的西藏政权。最重要的是,元朝把各教派和十三万户的管辖权只交给了萨迦,而没有给其他教派。虽然也有其他教派受到封赐,但在权力和范围上无法相提并论。这些教派必须同时听命于元朝扶植的萨迦政权和元朝中央,虽有极大不满,可所有反对萨迦的举动都是暗地里进行,没人敢明着对抗。因为摆到明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