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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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张仪、樗里子入宫,步履特别轻快。他们要向惠王面禀一桩旷古未有的大事,在秦境通往中原的大河上,在不太宽、水流又比较平缓的地方,架起了第一座天桥。不说这座桥对于秦一统大业有多重要,单看四周民众、官府人员前来观瞻的人络绎不绝,就知道这大工程在人们心里的分量了。

这之前,张仪和樗里子带上甲士和随从,加上金竹、由水二人,走过天桥。天桥高,脚下是汹涌的河水,吓归吓,还是稳稳地走了个来回。张仪问金竹说:"你想过没有,一次能过多少人?"

金竹想了想,说:"不好说,只能试着走。"

张仪看看从这边岸过到那边岸的人,算了算,没有出声。张仪和樗里子商量,只要这天桥架成功,他就要奏请大王再架一座。有两座桥,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张仪和樗里子都瘦了一身,见到惠王,双双跪拜,惠王赶忙扶起,说:"两位爱卿万分辛苦,不必多礼。"说罢,命二人在身旁坐下。

樗里子看张仪一眼,说:"还是张相禀报吧。"

张仪说:"架这座桥,樗里子大人从始至终操持,万分辛苦,还是樗里子大人禀报为妥。"

樗里子推让说:"主意是张相出的,还是张相禀报的好。"

惠王说:"都得说,张相先说吧。"

张仪把架桥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惠王听得眉飞色舞,看着樗里子说:"你说说。"

樗里子说:"昨天,微臣和张相一起过了桥,还算平稳,真是破天荒的大事,大王功德无量。"

惠王兴奋不已,说:"寡人要亲自过过这天下第一桥。"

张仪说:"大王乃万乘之躯,真命天子,万一......"

惠王不从,说:"若寡人是真命天子,自有上苍护佑。再说,庶民能过,寡人为何不能过?"

张仪、樗里子知道惠王此时的心思,不敢阻拦。

这天,惠王一早将张仪、樗里子召进宫,说:"寡人今天要微服私访,就你我三人同行。"

惠王是个很倔强的君主,为处死卫鞅,张仪和樗里子力谏,理由是卫相建下奇功,没有卫相,不可能有秦国的今天,诛杀卫相,很难说不让大臣们寒心,离秦而去。惠王说:"昔日之辱,不可不报;王公贵族得失,不可不顾。否则,任何人都可以借秦国大业名义,为所欲为,岂不乱了国法!"

第二天,惠王即下命车裂卫鞅。惠王要做的事,是没人能劝阻的。

嬴驷、樗里子武艺都不错,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被人看出是秦王,凶多吉少。至于张仪,也就会那几下,能顾自己就不错了。但是,无论二人怎样提心吊胆,磨破嘴皮,也无法阻止惠王此行。张仪和樗里子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几十个武艺高强的人,混在人群里;还得准备几只渡船,跟着大王,以防万一。"

樗里子说:"找来保护的人多了,万一泄露出去,岂不更危险?再说,如果大王发现你我另有安排,心生疑窦,弄不好性命难保。"

张仪做了宰相,和惠王接近的时候多了。可是,越接近惠王,越让他时时忐忑不安。有时好端端的,会想到惠王可能忽然变脸、发怒,下令杀他;有时惠王单独召见,张仪进宫的时候,两腿发软,忍不住要偷看屏风、帐幔后面是不是埋伏了刀斧手......但是,他知道秦国的内情太多,如果离秦而去,必死无疑。再说,到哪里去还不一样?这阵,樗里子的话,又一次让他如芒在背。张仪没有再说,吉凶祸福,只好听天由命。

张仪回到家,夫人范氏见他眉头不展,问:"夫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范氏是大梁人氏,富家女子,颇有见识,是看上张仪才气不俗才跟了他。不想从此担惊受怕。夫妻离开梁国,悄悄投奔秦国,生怕碰上梁暗探,或擒回大梁,或就地处死,都极有可能;夫君征蜀国、巴国,千难万险;几次入楚,险些丧命。范氏跟着他,度日如年。范氏实在熬不过,劝张仪隐逸山野,张仪火了,说:"怕,就回你大梁吧!"

梁痛恨张仪离梁投秦,巴不得抓住张仪,抽筋扒皮,范氏能回大梁吗?张仪这样说,是有意气她。但范氏毕竟替他担心。张仪知道,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就不可能过风平浪静的日子。见夫人整天惊惊炸炸的样子,安慰说:"天不会塌下来,放心吧。"

范氏说:"夫君别哄妾身,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瞒我。"

张仪说:"没事。"

张仪一夜没睡安稳,范氏同样翻来覆去,没有合眼。第二天要离开家,张仪才说:"夫人跟张仪半辈人,没过上一天平稳日子。都是张仪太想出人头地,留名千古,是张仪害了夫人。张仪不能不告诉夫人,今日跟随大王外出,凶多吉少。如果张仪今天午夜不回,就不必寻找了。以后的日子,夫人各宜小心才是。"

范氏哭得死去活来,却无法阻止男人离家。张仪扮作商贾模样,范氏不敢问到底要去哪里,只是抽抽噎噎,送出家门。

张仪和樗里子都打扮得连宫廷护卫都没认出来,他俩在东城门外等待惠王。惠王也打扮成商贾派头,见了,都忍不住想笑,却不敢笑。惠王说:"现在,我叫李大。"说着,指张仪说,"你叫王二吧。"问樗里子说,"你叫什么?"

樗里子说:"老大老二你们都占了,我还能叫什么?叫牛三就是了。"

嬴驷、张仪、樗里子都暗藏兵器,以防不测。三人一面大声说生意上的七长八短,一面雇马车,朝架桥的地方走来。

这里,张仪和樗里子早有铺排。惠王见河两岸架桥处有重兵把守,不准行人过往。张仪悄悄告诉惠王说:"等一等才能过桥。"

惠王被眼前壮观的大索桥惊得眼睛一眨不眨。那两头巨大的铁牛,那横跨大河的粗大绳索都让他惊叹不已。

这时,惠王远远地看到一个上索桥的人,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到了河中间,人的身影渐渐变小,只剩下满眼滔滔黄水和卷起的层层巨浪。惠王冒了一身冷汗,想:"如果这时候哪里有一点闪失,也就像一颗石头掉进大江大河里,连影子也没有......要是自己掉了下去,不是一切都完了吗?"他不敢再看河里,也不敢看越来越小的过河人。但他不后悔作出要亲自过天桥的决定。如果连这样的险都不敢冒,他还能做什么呢?臣僚们会怎样看他?

不多工夫,惠王见一人身着官服,拿一杆令旗,站在索桥的入口处一挥,一队军士便簇拥着个派头十足的官走上桥,又慢慢朝河中间走......惠王想问张仪:"这是谁?"看张仪那专注的样子,没有问。

张仪轻轻拉惠王,惠王会意,和樗里子一起,拼命往登桥入口处挤。挥舞令旗的人假惺惺地吼叫"不要挤不要挤",还是放了惠王等三人进入登桥入口处,随后又放了几个人,随即将入口处拦死,任凭想过桥的人怎样央求也不允许。

几个后上索桥的人,抢到前面去了;几个留在后面的人,不干不净地骂:"饿痨痨的,找死去啊!"惠王三人,张仪在前,惠王居中,樗里子殿后。惠王根本不敢看翻滚的河水,提心吊胆地移动脚步。后面有人不停地催,说:"越慢越怕,走快一点就不怕了!"

惠王恨恨地想:"知道本人是谁吗?胡说八道,斩首!"

但惠王眼前是滔滔河水,河水无情,对谁都一样。惠王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到河对岸的。到了对岸,惠王进了楚国境内。想起对熊槐耍的那一套手段,眼下手里没一兵一卒,要是被暗探看出他是嬴驷,死定了。他悄悄跟樗里子说:"快回吧。"

岸这边同样闹哄哄的。有很多人要登索桥试试。拿令旗的官大声吼叫,数十个军士在呵斥不听招呼的人。张仪、惠王、樗里子没有登岸,拿令旗的人说:"上不上岸,不上岸就回去,别在桥上堵着!"

张仪很不情愿的样子,说:"回去就回去,这索桥摇摇晃晃的,要我过还不想过呢。"

走回来要比走过去顺利得多,也要快得多。惠王还看到河里有木船渡人,放心不少,心想:"万一失足落水,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回到大河的这边岸,惠王的两条腿还不停地打战。入东城门,又进宫里,护卫这才认出惠王,但没吭声。张仪、樗里子一直送惠王回到寝宫,惠王才长长地舒口气,说:"寡人真担心出事。"

张仪说:"大王乃真命天子,过天下第一桥是应天意顺民情的事,什么事也不会有。"

其实,这些都是张仪安排的。他告诉金竹说,宫廷里有大人要过桥看看,做好保护。那几个穿官服的人,是张仪安排的军士,他们个个武艺高强,是专门保护惠王的,不怕有人行刺。后来跟惠王等三人一起过索桥的人,不但武艺更胜一筹,水性也好。又有木船保护,自然万无一失。但是,金竹、由水都做得像真的一样,以至惠王也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