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想趁机再造一座索桥,以便大队人马长驱直入,一举吞掉中原诸国。召张仪、樗里子入宫,说:"上苍赐张相与寡人,为寡人架了通天河桥,入楚方便得多了。寡人想再造一座桥,即可举兵伐梁,灭韩、赵,威逼燕、齐。"
张仪跪下,启奏说:"微臣以为,眼下要紧的事是赶快派使入楚,告知秦、楚通天河架通了桥,商贾、百姓往来无阻。秦对楚可谓毫无二心。至于架第二座绳索桥,放在第二步。"
张仪的话,樗里子心领神会,说:"再修第二座桥,天下人就会看到,秦在为百姓谋福利,并非穷兵黩武之邦,人心归附,就好办了。"
惠王听说,孟轲四处游说,提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士以下庶人,莫不仰望这样的日子。加上战事连连,流亡失所无数,民怨沸腾,看来是该让百姓喘口气了。想一想,说:"张相说得有理,就让百姓休养生息几年吧。只是派谁使楚合适呢?"
张仪说:"甘茂可当此任。"
甘茂为咸阳人,不但武功高,还善于辞令,隐于市井多年。一天,两群闲人为抢一美女,在街上动起拳脚来。越打人越多,没人敢劝。甘茂见是争一女子,站在高处,大声说:"都别打啦,那是在下妹妹。谁能赢在下,就把妹妹许给他,来吧!"
这一喊真灵,两边的人不打了,摩拳擦掌地要和这不知死活的汉子较量。一个黑汉挥动拳头,说:"要是说了不算数先打死你!"
甘茂说:"来吧。"
黑汉欺负甘茂腰不大膀不圆,脸白白净净像书生。抢前一步出拳,照甘茂眼睛打来。甘茂眼疾手快,闪过,抓住黑汉胳膊,顺势一带,黑汉冲过甘茂身旁,直朝前撞,恰恰撞到墙上,疼得眼冒金花。黑汉不死心,说:"你捉弄老子,不算。"
甘茂朝他招招手,说:"你想怎么来?"
黑汉说:"一拳是一拳,硬功夫。"
甘茂说:"好,你先出手。"
黑汉捏捏拳,说:"小子你今天算倒大霉了,老子几拳打死过牛,不锤扁你才怪!"
甘茂不吭气,只朝黑汉招手。黑汉只以为这白脸非倒在他面前不可,哪知道拳伸了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钳住手腕,缩不回来了。跟着,胳膊被扭翻,骨头"格格"作响,疼得好像要断,不得不趁势跪下求饶。说:"爹,你是小人的爹,饶了小人吧......"
见黑汉被治得服服帖帖,没人敢近前。这女子感激不尽,"扑通"一声朝甘茂跪下,说:"小女子本来家在咸阳,都怨小女子生就一张是非脸,常常有歹人登门骚扰,父母兄弟不敢再住城里,搬到乡下。不巧,母亲病重,小女子和父亲一起进城捡药,被这伙人看见了,要动手抢。父亲为保护小女子,被打一顿,死活不知。壮士如不嫌弃,就收了小女子吧。如果让小女子回去,这伙人是不肯罢休的。"
张仪和随从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十分敬佩这个貌不出众的年轻人,忘了自己的身份,说:"好事,就应了吧。"
年轻人不多说,收了那女子。张仪问了甘茂和女子姓名,家住何处,让随从给甘茂些钱,做二人成亲之用才离开。这女子叫碧玉,她父亲被这伙浪荡人活活打死,甘茂与碧玉一起,掩埋了老人,接碧玉母亲回城里治病。
几天以后,张仪派专人寻找甘茂,荐他入宫,做个护卫。嬴驷到处结怨,雇凶杀他的人实在不少。嬴驷知道自己时时处于危险之中,防范极严。进入宫廷,要经过三岗九哨的严加盘查不说,嬴驷身旁还有层层护卫。虽然张仪举荐甘茂,嬴驷到底信不过。甘茂初入宫廷,只四处巡查,还不能做贴身护卫。一次,嬴驷在宫里烦闷了,一人溜出宫,进了林苑。这时,甘茂巡查至林苑。刚见到嬴驷背影,忽然有个黑影一闪,甘茂一声"闪开"还没喊出,一把飞刀直朝嬴驷飞来。幸而甘茂手快得能抓住疾飞的蚊子,抢前一步,抓住飞刀,嬴驷才躲过一劫。这杀手武艺够高的,甘茂才抓住一把,又飞来一把。甘茂没有提防,中了左臂。甘茂待要追击,又怕嬴驷出事,只好让杀手逃了。甘茂刀伤痊愈之后,嬴驷留他做贴身护卫。
惠王赏识甘茂武艺高强,又有救命之恩,一下提为将军,位列白起之后。
张仪举荐甘茂入楚,一是换张面孔,免得老是他出面,容易引起猜疑;再是甘茂能文能武,堪当此重任。但他必须面授机宜,否则,机密泄露,前功尽弃。当晚,张仪进了甘茂的家。见张仪到,甘茂慌忙起身迎接。张仪贴身护卫在门外等候,一人随甘茂入书房,还没有入座,张仪开口说:"甘将军此次入楚,当在怀王跟前不惜溢美之词,极言秦王与楚百世盟好之意。"
甘茂哪有樗里子了解张仪,信以为真,说:"秦、楚盟好,天下一半太平,是百姓的福分。"
张仪说:"甘将军可将秦王之意转达与楚王,如果楚王愿意,可再架索桥一座。两座天桥往来,天堑变通途,秦、楚交往可更密切一些。"
秦王、张仪、樗里子第一次过桥的时候,甘茂就混在人群里,随后又跟在秦王、张仪、樗里子一起过桥,他为秦、楚架通这样的桥喜不自禁,说:"好,如能再架一座索桥,实在是秦、楚百姓的大幸。"
张仪说:"就这样吧,专候佳音。"说罢,离开。
第二天早上,甘茂被召进宫,面见秦惠王,秦惠王说:"寡人有重任委托,派将军入楚,相信将军一定不负寡人。"
甘茂叩拜说:"甘茂一市井草民,蒙大王厚恩,才有今日,敢不披肝沥胆,为大王效劳?"
这之前,甘茂已知道靳尚、郑袖的为人。在甘茂看来,身为楚臣、王后,暗通秦国,至少不是人臣所为。所以,他入楚不找门道。到了都城郢,再求宫廷守卫通报姓名,求见怀王。
秦在大河上架索桥,从始至终,都有暗探将消息报与怀王。最初,暗探禀报说:"秦在河两岸集了几百人,没兵器、马,不知道要干什么?"
怀王加派了暗探,嘱咐务必探个仔细。
一段时间过去,暗探禀报说:"秦人在河两岸边烧火,半边天都红了。"
怀王问:"是不是在造饭?"
暗探说:"不是,地上是一坨一坨的黑家伙。"
怀王叫偷一坨回来。暗探真的偷了一坨回来,但是,怀王翻来覆去地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命靳尚寻找匠人辨认,才知道是做兵器的恶金。只不过太粗糙,要做兵器,还得再炼。如何由石头到恶金,再到刀、枪、剑、戟之类,怀王不知道,楚许多匠人不但知道,而且能做。于是,怀王断定是在造兵器。
再后来,冬天到了,白茫茫一片,暗探向怀王禀报说:"河两岸各有一头铁牛。"
怀王不知道铁牛有何用,命继续打探。再后来,暗探看到从河那边直通河这边的索桥,粗大竹绳拴在牛鼻子上。一切都明白了,秦国花了那么大力气,原来是在架索桥。暗探如实禀报怀王,怀王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说:"寡人失算啦!"
怀王将上大夫靳尚、令尹昭睢召进宫,说知此事,问大家有什么看法。昭睢了解张仪,说:"张仪此人说一套做一套,不可不防。"
靳尚则宁愿朝好处想,也不愿和秦做对头,说:"依微臣所见,秦连年征战,民怨沸腾,或者转而安于民事,也未可知。再说,秦多次入楚,言盟好之事,料想秦王不会再出尔反尔。"
昭睢说:"如果听信张仪所言,必然招致亡国之祸。"
怀王说:"楚国富民强,兵多将广,秦胆敢犯楚,定叫他有来无回,也好报软禁寡人和王后之恨。"
昭睢知道虽然身居令尹高位,怀王对他的信任远不如靳尚,要争执下去,只能是自讨没趣,没有再说。怀王本来无主见,又怕与秦作战,占不了便宜。再说,秦没有要动干戈的兆头,渐渐冷了下来。这天,怀王刚出寝宫,有近侍禀报说秦使求见。怀王皱起眉头想:"秦使来干什么呢?"犹豫一阵,还是果断地说:"传见!"
甘茂虽然善辩,却深藏不露。见了楚怀王,深深一拜,说:"大王万福!"
怀王见甘茂相貌平平,说:"先生此来,有何见教?"
甘茂说:"回禀大王,甘茂此来,为的是百姓的事。历来秦、楚大河阻隔,百姓往返靠渡船,甚为不便,而且危险。秦王架通索桥一座,为的是方便百姓,想来大王不至于误解。"
怀王赐坐,说:"秦架索桥,对秦对楚都有利。秦王如此爱民,令本王敬佩。"
甘茂在一旁就座,说:"秦王希望秦、楚两国往来更密,想再建索桥一座。"
怀王说:"秦已建了一座,第二座就由楚来建吧。"
甘茂和怀王说得很投合,怀王命设酒款待,召昭睢、靳尚、郑袖作陪。席间,怀王命宫中舞女、歌者击鼓弹弦助兴,至午夜方休。
第二天,左徒屈原听说怀王接见秦使,盛情款待,来见靳尚。屈原知道靳尚是个目光短浅,缺乏气节的人。但是,自从屈原反对楚王见张仪,简直触柱而亡,闹得沸沸扬扬以后,楚王日渐疏远屈原,不轻易见他。再说,要想知道内情,非得找靳尚不可。就私交而言,屈原和靳尚还是过得去的。
屈原到靳尚官邸大门前,家丁认得他,慌忙入报。靳尚听说是屈原来访,早已猜中来意,但他还是笑容满面地迎出来,说:"屈大人,有事吩咐在下就是了,何劳亲自前来?"
屈原自知政见与怀王不和,又过分耿介,在楚国宫廷里的地位岌岌可危,但他不愿意看怀王被拨弄于张仪股掌之中,最终断送楚国大好河山。他还不相信靳尚竟然坏到好坏不分,黑白颠倒,攥掇怀王倒在嬴驷怀里的地步。他极力忍住心里的不快,说:"无事自然不敢搅扰靳大人。"
靳尚礼让屈原走进书房,分宾主坐下,屈原说:"听说嬴驷又派使节来了,不知是真是假?"
甘茂来访,并非一件小事,朝野上下,迟早是要知道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摊开说。靳尚说:"有这回事。"
屈原说:"这样的事,有令尹大人和靳大人在,屈原原不必多问。只是令尹大人和靳大人并不十分了解张仪此人,也未必了解赢驷。屈原才斗胆求见大人,请大人代屈原禀报大王:秦是虎狼,不可与交。"
靳尚说:"屈大夫,你为人耿介,对楚国赤胆忠心,令靳某佩服。只是而今世事纷乱,凡事如不见机行事,灵活处置,势必寸步难行,不知屈公以为如何?"
屈原不让步,说:"联合抗秦,中原以及南方可保。否则,必然被蚕食殆尽,死无葬身之地。此等情事,庄先生早已说破......"
靳尚打断屈原的话说:"屈大夫说的是庄周吧?"
屈原说:"正是此人。"
靳尚鄙夷地哼哼,说:"庄周,不过是个大话连篇,不着边际的人,连最没用的惠施都瞧不起他,他的胡言乱能听吗?"
屈原说:"庄周,世之奇才,当今之世,无人可及。"
靳尚说:"难道孔夫子也不及他吗?"
屈原仰天笑道:"孔夫子说的是那一套,转去转来都没有离开人。人以外的事,一概不及。庄周所论,上及天,下及地,中及人,博大精辟,比孔夫子高明十倍。"
靳尚自知无法与屈原争辩,说:"不说那些了,叙叙旧要紧。"
屈原说:"既然靳大人不以屈某为至交,屈原告辞。"说罢,离开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