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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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甘茂回到咸阳,把在楚国见到怀王的情形告诉张仪,张仪暗喜,心想:"熊槐,你想利用张仪,张仪还想利用你哩。"

第二天,张仪和甘茂一起,入见惠王,由甘茂回禀罢,张仪说:"既然怀王有意和秦修好,微臣以为大王即可入楚拜访。"

惠王想起曾经扣押怀王一事,心下忐忑。张仪眼尖,看出惠王心病,说:"大王,如不走这一步,下一步将难以进行。"

惠王明白张仪说的"下一步"是什么意思,闷了好一阵,说:"既然如此,寡人就入楚一次吧。"

甘茂、张仪见没事了,准备告退,惠王说:"请张相留步,有要事相商。"

甘茂退出,惠王问张仪:"爱卿难道忘了寡人扣留熊槐一事?"

张仪说:"只要我王答应入楚就行了,以下的事微臣自有安排。"

惠王听出话里有话,说:"张相,你又耍什么鬼把戏?"

张仪说:"什么鬼把戏也没有,微臣只是想,一要大王安稳如山,二要大事办成,如此而已。大王如信不过,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惠王想想张仪为了秦国一统大业,累累出生入死,忠心可鉴,自然不会让他去冒险,更不可能借机害他,但他还是说:"君前无戏言。"

张仪立即跪下,摘帽,拔剑割下一把头发为誓,说:"如张仪有二心,天地不容。"

惠王连忙扶起张仪,说:"爱卿不必如此。"

张仪在惠王一旁落座,说:"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惠王看一眼张仪,心想:"你又要出什么鬼点子了?"

张仪说:"微臣请求大王,恩准与疾大人再次入楚。"

张仪请求再次入楚,一来是要楚彻底消除顾虑,与秦盟好;二是要打消惠王顾虑,放心入楚。惠王却没有想到这一层,问:"入楚何意?"

张仪说:"邀请怀王再次入秦。"

虽然张仪没有明说,惠王也猜出了他的用意,说:"好,也只有樗里子堪当此重任。"

秦惠王召见樗里子,说:"樗里子,还得劳贤弟和张相一起入楚,意下如何?"

樗里子闷了半天,说:"君命不可违,这一点樗里子是明白的。大王吩咐,樗里子去就是了,只是有些不放心。"

对惠王的吩咐,不怕有多艰险,樗里子总能想办法不折不扣地完成,让惠王满意。但是,自从攻赵失利,张仪转而提出多办民事,不再攻伐;进而在秦、楚边境架设索桥,派甘茂入楚,以增进秦、楚盟好。当今之世,秦、楚、齐三大国,兵强马壮,贤臣良将无数。任何两国联合,都可能灭掉第三国。齐远在东面,对秦虽无威胁,但是,若齐楚联合抗秦,秦即便不为其所灭,要占有中原,不过是做梦。樗里子也想过对楚大动干戈,兵败邯郸之后,使他不敢轻易朝这方面思谋。难道张仪另有谋略?如果张仪另有谋略,而且经过惠王恩准,为什么不能告诉他?要他做事,而又不明说,是何缘故?但这件事不好在大王跟前直说,只好转了个弯。

惠王听出樗里子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话,但是,张仪也没有跟他说得很透,他该怎么说呢?张仪是不是怕知道的人多了,万一泄露,坏了大事?但此次入楚,在于修好,是千真万确的,至于更深的想法,只有张仪自己明白。惠王说:"邯郸一战,秦军失利,张相恐这样打下去劳民伤财,倒不如休养生息几年,这样,于国于民有利。樗里子与张相入楚,无非转达寡人之意,修好秦、楚联盟。"

话说到这一步,樗里子想,即便惠王还有天大的事没告诉他,再问也没有用了,不如爽快地答应,说:"疾遵命。"

连惠王也没有向他透底,张仪更不会告诉他实话。不过,樗里子看透了,所谓治国,所谓一统大业,全都要靠耍阴谋,施诡计,弱肉强食,没道理可说。既是这样,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面叫做,只顾做就是了,不必问能做不能做,更不用凭良心。良心到底为何物?谁也说不清楚,也没必要问清楚。

本来,熊槐不算很糊涂,对世界形势还算看得清楚,知道楚国在七国中举足轻重,明白要保南方和中原,非得联合抗秦不可。但是,怀王太想几方面都得益了。秦王派张仪向他和王后赔礼道歉,又派甘茂入楚,得了好处,靠近秦一步。跟着,连连有暗探报张仪入齐,还传出齐有攻打楚国的打算,怀王想,看来,想和秦盟好的还不止楚国哩,这样一来,对秦又靠近了一步。

由于有甘茂入楚打下的底子,张仪和樗里子入楚,出乎意料的顺利。张仪、樗里子商议,只说盟好的话,别的话一概闭嘴。加上赠礼丰厚,黄金千镒,良马百匹,绫罗若干,走的又是靳尚的门子,靳尚又通了郑袖这一关,张仪和樗里子很快就见到了熊槐。见到怀王,张仪二人只说秦王如何感激楚王不计前嫌,重归于好,愿两国情同手足,千秋万代这一类话。说到后来,张仪说:"此次我王派我二人入楚,面见大王,为的是要亲自与大王会面,以表诚意。"

秦王要亲自入楚和他见面,这可是熊槐没有想到的。自从秦国灭巴、蜀以来,恨秦王的人越来越多。兵对兵将对将地拼杀不过秦,就走暗杀的路子。只要肯出钱,杀手有的是。孝公就时时有被暗杀的危险。秦惠王结怨更多,命悬一线的时候并非一两次。在后花园遇刺的那一次,如果不是甘茂武艺超群,早已命丧黄泉。惠王深知自己四面树敌,到处有人想要他的命,不轻易出宫,更不用说到别国去走动了。这些刺杀嬴驷的事,怀王时有风闻。而今却要到楚国来,究竟是真是假,不说优柔寡断的怀王没法判断,就是在一旁作陪的昭睢、靳尚也觉得很意外。但是,国君互访,非同小可,谁敢乱传旨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即怀王对张仪、樗里子说:"有了索桥两座,由秦入楚,方便得多了。秦王亲自驾临敝国,实属万幸。届时,寡人一定多派将士迎迓、护卫,万无一失。"

张仪、樗里子离开怀王出宫,怀王问昭睢、靳尚说:"两位爱卿都听见了,以为如何?"

昭睢说:"张仪此人,不可深信。"

怀王问靳尚:"爱卿以为如何?"

靳尚虽然倒向秦,却不敢贸然说话。他想:"如果接待了秦王,秦王邀请怀王再入秦,是去还是不去?入秦,不出事好说;万一出事,楚国必大乱,敌国乘虚而入,亡国亡家。但要说是张仪的诡计,又有何凭据?"想了想,说,"此事太重大了,是真是假,难以判断。不如姑且答应下来,再多派暗探打听,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再作道理。"

这无疑是眼前最稳妥的办法,怀王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怀王设宴,款待张仪、樗里子,派昭睢带人到郊外接受良马。交割完毕,张仪、樗里子辞别昭睢而归。樗里子越来越觉得张仪心思深不可测。张仪愿意说的事,说出来他听。他愿意出主意就出,不想出就不出。如果张仪不愿意说,他哪怕有天大疑问,也不问。樗里子警告自己,像张仪这种人,最好离他远些。

几天以后,消息传到屈原耳里。最初,屈原大惑不解,这种惶惑是从张仪、樗里子在秦、楚边境修索桥开始的。秦攻赵、梁失利,尔后便不再起狼烟,好像秦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跟着架桥通商,频频派使节入楚修好,究竟是何意?这天,又有手下告诉他张仪、樗里子再次入楚的事,屈原感觉要出事了,到楚大将军屈丏家里来。

屈丏中等身材,却长得精干、结实,精通武艺,为人正直。比起屈原来,还多一些变通。秦频繁入楚的事,知道得比屈原还多,深为楚国安危担忧。但他知道怀王身边有靳尚、郑袖,又有张仪的花言巧语,要进言难上难。有话不能说,有计不能献,郁郁寡欢,常喝闷酒解愁。这阵正在宅第里独饮,见屈原来访,知道有要事,起身,迎进内室,让座,说:"屈公来,一定是为楚安危之事。屈某正为这事寝食难安,望屈公赐教。"

屈原说:"大将军见笑了,屈原身居高位,眼见楚国危如累卵,却毫无办法,是特来请教的。"

屈丏一口把酒喝干,说:"左徒大人,在下手里有兵是将军,无兵不过一武夫,能有何用?"

屈原能不知道屈丏的难处?不但屈丏,所有文臣武将都如此。君王信任,授以权力,无能也能;君王不信任,不授以权力,能也无能。眼前,屈原就是被冷落的时候,对楚纵然赤胆忠心,妙计千条,君王不信,又有何用?他也知道找屈丏没用,但是,他还是要找他说说。说过,骂过,也就算了。

屈原说:"难道就任凭张仪一伙使手段不成?"

屈丏"呼"地站起来,一拳砸在矮桌上,稀里哗啦,桌上酒壶、酒樽、碗、筷全震掉在地上。这时,家丁报有人来访。屈原、屈丏生怕他俩的谈话被人听了去,生出不测来,急忙收拾。进来的人却哈哈大笑,说:"谈的什么事,我全听见了。"

看时,是常来走动的逄侯丑。逄侯丑出身寒门,靠斗角力谋生;后来习武,进入楚军。逄侯丑作战勇敢,善于用计,升为将军。逄侯丑非常厌恶张仪、樗里子,厌恶秦不讲信义,反对怀王亲秦,和屈丏两人都被怀王疏远。屈丏断定逄侯丑到来,一定是为张仪、樗里子再次访楚一事,说:"屈某想横了,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这家伙搬家。"说罢,拍拍头。

逄侯丑说:"大王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怎么就相信秦狼的话?"

屈丏忧心忡忡,说:"大王一天不醒悟,楚国的危险就存在一天。"

逄侯丑说:"是啊。要是领兵打仗,你我二人倒是不怕谁。可惜,现在有力气无处使用。"

两人都没什么好办法,说到这里,低头不说话,闷得让人难受。一阵,同时抬眼看屈原,屈丏说:"左徒大人见多识广,一肚子学问,一定有好办法。"

屈原说:"屈某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让大王回心转意?"

屈原说到屈丏、逄侯丑两人最担心的事上来了。靳尚、郑袖倒向秦国,是尽人皆知的事。宫里不断地传出消息说,太子子兰虽然不是郑袖所出,却紧跟郑袖。这三人将怀王围得很紧,屈原虽说有机会面见怀王,怀王如何听得进他的逆耳忠言?

屈丏知道,为劝阻怀王亲秦,简直触柱而亡,屈原被冷淡,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再要劝谏,该如何着手?屈原说:"屈某再次求见大王,痛陈厉害。"

逄侯丑想到最极端的一着,看屈丏一眼,说:"实在不行,屈兄,你我兄弟以死相谏。"

屈原说:"还是屈某再次求见大王,看看情况再说吧,急了会坏事。"

逄侯丑、屈丏同声说:"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