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随兀术去打耶律余睹时,就已经官拜行军万户,回到会宁,恰逢颁行《大金官制》,他竟一步登天,封了奉国上将军。
完颜亮春风得意,显得更加豪爽,见到王高,他十分高兴,说:"王兄,你兄弟是上将军了,今后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兄弟帮你摆平。"
王高说:"完颜亮,你别太得意。你年纪轻轻能当上上将军,全是靠你爷爷。如果你不是阿骨打的孙子,以你的资历,要当上将军,做梦去吧。"完颜亮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是来向我道喜 的,原来不是,你找我有啥事儿?"
王高说:"你以为你是金国上将军了,我就要拍你的马屁了,没门。不是我要找你,是完颜真要找你。我只是为她传话,她的父亲走了,她又伤心又孤独,想你去陪陪他。"
完颜亮脸色陡变,眉头皱得老高,他犹豫了半天,说:"我不能见她。"
王高感到很意外,尽管还没举办婚礼,但完颜亮和完颜真毕竟已经由父辈订婚,在旁人看来,两人已经是夫妻,妻子一家遭难,丈夫岂能对妻子不见面不理睬,这不是要和妻子一刀两断吗?不错,完颜 真的父亲背负罪名,和完颜真往来容易招惹闲言碎语,纵然完颜亮要和完颜真划清界限,也应该和她好好说一说嘛。
王高觉得很没面子,问:"完颜亮,莫非你要悔婚?"
完颜亮说:"什么悔婚不悔婚,完颜真的父亲因叛国谋反之罪被杀后,谁还敢娶她?"
完颜亮和完颜真的姻缘,其实早断了,兀术回来后,就断了。父亲告诉他,宗磐太不像话,四叔迟早要收拾宗磐,所以自己家决不能和宗幹家结亲,要他和完颜真一刀两断。他因为不忍伤害她,所以一 直没有对她当面讲,但这半年来,他一直躲着她,和她若即若离。
完颜亮说:"完颜真是个聪明人,早就应该明白了。"
王高说:"这些地方,谁有你聪明,完颜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你去燕京打仗后,完颜真整天为你求神拜佛,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让她当寡妇,对你真是牵肠挂肚,没想到你回来当了上将军,就把人 家给蹬了,你活脱脱是陈世美。"
完颜亮问陈世美是谁,王高说:"原来你连陈世美都不知道,你这大金国才子的称谓是浪得虚名呀。"
王高便三言两语说了陈世美、秦香莲和包公的故事。
陈世美是个负心汉,完颜亮不想当陈世美,更不想让别人说自己是陈世美,他有点委屈地说,我不是当了奉国上将军,才和她分手,这是两码事儿。王高,你也是做官的,你替我想想,四叔杀了宗磐丞 相,我去看他女儿,不是给他难堪吗?四叔这个人,你也见过,那是一只猛虎啊,别人是不能冒犯他的,我是他侄儿,也不能冒犯他。再说现在四叔这么信任我,这个奉国上将军,就是他送给我的,我 的前途就拽在他手里,除非我是傻瓜,才会惹他生气。
完颜亮说:"我堂妹那里,你替我说说好话,告诉她,如果真喜欢我,就应该替我想想,不要毁了我的前途。"
王高心想,完颜真就是再软弱可欺,这个时候,给她说这些,她也不会接受吧。她都成孤儿了,你不去安慰她,却要她为你的前途着想,这也太自私了吧。
王高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完颜亮说:"我真的不能去见她,我父亲是给我打了招呼的。"
王高说:"你就这么听你爹的。"见完颜亮不做声,歇了一会儿,又说,"你爹心够黑的。"
完颜亮狡辩说:"父亲总向着儿子,我爹这样做是为我好。"
王高说:"为你好也不能不仁不义。"
完颜亮本来皱着眉低着头,这时突然抬起头来问:"什么叫不仁不义?谁不仁不义?"
王高说:"什么叫不仁不义,道理就不跟你讲了。总而言之,按照大宋读书人的观点,你爹的所作所为,算得上不仁不义。宗磐得势的时候,他怂恿你娶完颜真,两家人攀亲,我在汴梁的时候,亲耳听 他提起你和完颜真的事儿,真可谓关怀备至呀,巴不得完颜真早做他的儿媳,他好早一点儿靠上丞相这棵大树。现在兀术回朝了,他觉得自己有了新的后台了,腰杆硬了,一脚就把宗磐踢开了。踢开了 就踢开了吧,干吗非得把人弄死,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对完颜真这个未来的儿媳可谓不仁,他对宗磐这个堂兄可谓不义。"王高愤慨地说。
完颜亮听了很不高兴。但王高是个外人,有些事儿不明白,他也不好怪他。自己一家和完颜真一家人的矛盾,由来已久,错综复杂。宗磐的父亲,太宗皇帝完颜晟,和完颜亮的爷爷阿骨打是兄弟,兄弟 俩先后做了皇帝。完颜亮的父亲宗幹和完颜真的父亲宗磐分别是他们的儿子,也都官高爵显,皇宫充满尔虞我诈,后代之间关系微妙复杂,王高弄不懂。
完颜亮说:"我爹绝对没想过害死完颜真的爹,我爹也没这个本事。是四叔执意要杀他,要怪也只能怪四叔。话说回来,他和大雷蒙骗皇上和宋国谋和,把陕西和河南还给了宋国,这就于国法不容了。 四叔杀宗磐,是为国除害。"
王高说:"可是与宋谋和,是金皇自己提出来的,宗磐只不过帮他办事儿,金皇是主犯,宗磐是从犯,怎么现在把责任都推给从犯了。"
完颜亮奇怪地看着他,过了半晌,说:"难道要把皇上也给查办了?"他有些害怕地左右看了看,确信外面没人,又说,"皇上与宋谋和,是为国家着想。宗磐与宋谋和,就是勾结宋人造反--道理就 这么简单。"
完颜亮一语道来,事情似乎再简单不过。
王高觉得完颜亮年纪轻轻,看问题居然如此老道,不愧阿骨打的孙子,怪不得兀术欣赏他,皇上要加封他为上将军。
王高说:"我是宋人,金国朝廷上的争斗,我没资格说三道四,你们两家的恩怨,我也不想趟浑水,你只问你一句话--见不见完颜真?"
完颜亮想了一会儿,心一横,说:"不见。"
看着他毫不妥协的神态,王高心想,这家伙冷酷无情,说变就变,是个当官的料,他执意要和完颜真一刀两断,对完颜真来说,不是坏事。
王高说:"行。有你这句话,我也算完成任务了。我就去告诉完颜真,让她死了这条心。"
王高便向他告辞,完颜亮也没心情留下他,两人走到门口,完颜亮突然一拍脑袋,说:"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个事儿。"
王高说:"什么事儿?"
完颜亮说:"我妹妹走了。"
"你是说阿璘走了?"王高问,完颜亮点了点头,王高又问,"她好久回来?"
完颜亮摇了摇头说:"妹妹也许不回来了。父亲和月里朵吵了一架。今天凌晨,父亲上朝回来,告诉月里朵宗隽被皇上处决了,月里朵立刻认定是父亲害死了宗隽,她和父亲大吵起来,父亲重重扇了她 一耳光,大骂她是破鞋,要她滚出去。月里朵当即收拾行李,天没亮就带着阿璘走了。"
完颜亮还说,他本想拦住阿璘,但看着父亲怒气冲冲的样子,没敢开口。
王高问:"她们去了哪里?"完颜亮说:"多半是回临潢老家了。"王高立刻向完颜亮借了一匹马,纵马向西边追去。
在一片浩荡起伏的原野上,王高终于追上了母女俩的马车。
阿璘听到后面的马蹄声,她转过头来,看见了王高,她激动地哭泣起来,四野无人,她毫无顾忌地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车夫勒住了马,她纵身跳下马车,王高已经到了跟前,也跳下了马。
她拉着王高的手,眼含热泪,满脸的委屈。王高看见月里朵正靠在马车上,脸色苍白,她本来闭着眼睛,这时微微睁开,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女婿,你是个好人,只有你一个 人惦记着我们,来送我们。"
月里朵很高兴,但阿璘的目光却有些忧郁,她摸着母亲滚烫的额头,说:"早上淋了雨,妈妈生病了。"
王高说:"听完颜亮说,你母亲和太傅半夜吵了一架,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何必这么认真。"
月里朵听见了,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把目光转向了远处。
"我受够了。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阿璘也不是他的女儿,我丈夫死后,我们寄人篱下,我再也不想这样过下去了。"她说。
她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们要去哪里?"王高问。
"回临潢,"阿璘愁苦地说,"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去哪里。"
临潢也是大金国的地盘,宗幹的魔掌随时可以伸来。
"你们去宋国吧,"王高诚恳地说,"只有到了宋国,你们才会平安。"
月里朵的目光中突然溢出一丝笑意,这种笑意能穿透人心,使王高意识到,当她年轻的时候,她是多么的迷人。
月里朵说:"女婿,你的心肠真好。你说得对,只有到了宋国,我们才会平安。可是我走不动了,你带着阿璘走吧。"
阿璘走到母亲身边,朝南望了望,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她看不到宋国。
阿璘握着母亲的手,心疼地说:"妈妈,我走了,你怎么办?"
月里朵抚摸着女儿的额头,说:"闺女,你走吧,别管妈妈了,你跟着妈妈,只会受拖累。"
阿璘坚决地摇了摇头,说:"要去,我们也得一起去。"
月里朵也摇了摇头,说:"宋国太远了,我走不到宋国。"
是的,从这里到淮河,还有几千里路,路上随时都会遇到兵匪,两个女人,怎么可能走到淮河边呢?
王高说:"总之你们不能在临潢。"
阿璘望着西北方向,母亲打小就在临潢,虽然外祖父已经去世了,临潢已经被金国人占了,但远处辽阔起伏的坡地上,依旧开满茂密的鲜花。
"临潢是妈妈的老家,我们会在那里找到快乐。"阿璘轻声地说。
月里朵突然轻声哼了起来,哼的不是《胡里改的猛安哥哥》,哼的是一支契丹曲子,是她小时候唱过的曲子,王高听不懂契丹话,但月里朵唱歌的样子令人陶醉,她的眼里满是悲伤,她的曲调也满是悲 伤,她唱完后,脸上出现了深深的倦意,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被人打扰。
车夫有些不耐烦了,扬起马鞭,对王高说:"年轻人,说这些废话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