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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二十分钟后,她走进了会场。

公司通知帅真真去参加的董事会会议,是讨论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的遗留问题的。

此前,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出现了巨额亏空,总亏空额度达到了八千万元人民币。那是会计师事务所进行的审计。像他们这种公司之所以这样审计,那是上面的要求。而在此前的几次讨论中,当把这个审计结果公之于桌面上的时候,大家全都惊呆了。大家惊呆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巨额的亏空,而是这笔巨额的亏空竟然发生在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里,而前董事长林家聪一向是以清廉著称的。几乎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此事表态。可不表态,这又将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问题。

金长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提出以“计提坏账”的方式,将这笔钱核销。可在场的独立董事费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不同意“计提坏账”。因为三宇发展总公司是上市公司,如果以这种方式解决的话,按照证监会的规定必须在网上向股民公布其核销的真实原因。那样不仅不会轻易地核销掉这笔坏账,很可能还会引起股民们的强烈不满,也必然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证监会势必会下来调查此事。

费杰的意见是重要的,因为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独立董事对公司的决策可以一票否决。费杰虽然并没有明确表示要一票否决这个提议,可他的话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金长永的态度却是坚决的,他列举了一大堆应该“计提坏账”的理由,当他又一次力图说服大家而不果时,他把目光移到了帅真真的身上,“帅真真,你的意见呢?”

帅真真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因为像这样的场合她早就不止一次地经历过。她犹豫了片刻,“我的意见无关轻重,我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因为我不是太了解东方贸易公司的情况。”

“我是让你从法律的角度说一说,怎样做会更好一些?”金长永紧追不舍。

“如果从法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话,那么,这么大的一笔亏空要想‘计提坏账’,就必须有充足的理由证明可以这样做,也就是说要有证据证明这笔钱不采取‘计提坏账’的办法冲掉的话,将永远会挂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眼下是否有这样的证据?”

会议在帅真真发言后不久,就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而帅真真却又一次承担起了寻找她所说的证据的责任。

那是一笔怎样的合同呢?

当年金长永走上董事长的位置时,曾经引起过天大的波澜,那早已经让金长永背上了德行不好的包袱。那是他与丛世南等人密谋之后,将林家聪告到了上级机关,结果致使林家聪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无疾而终。三两年之后,当林伟作为东方贸易公司的经理,向金长永提出需要八千万元与马来西亚奥芙莱公司做生意的时候,金长永再也不想因为林伟是前董事长林家聪的儿子,而再一次招来对他极为不利的评价。也正是基于这种想法,总公司先行垫付的八千万元的资金,很快就落实到了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的名下。

那林伟在一次吃饭时,遇到了奥芙莱亚洲地区负责人,很快他们就亲密起来,也就是那次相识,引发出了后来这桩生意。

林伟与对方签订的是一个近一亿元人民币的贸易合同,也就是由东方贸易公司为马来西亚奥芙莱公司供货,由对方付钱。合同的内容是由东方贸易公司为其提供红木五件套中国古典家具和中国产运动服,还有中国产高压锅等。其中红木家具总标的额就是八千万元。合同签订之前,马来西亚方面就已经看过样品,而林伟所提供给对方的样品,是他从国内市场上精心选择的。当对方看过样品之后,就与之签订了这单合同。那时,林伟手中并没有这样大批量的红木家具货源。他需要另行组织货源,当时,他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就是想在签订下这个订单之后,自己另外寻找厂家,为其专门加工生产这批货物。

林伟很快说服了金长永,也几乎说服了其他所有的董事。

这个合同开始履行的几个月之后,奥芙莱方面就与之终止了合同,原因是东方贸易公司违约在先。东方贸易公司根本就无法如期提供合同中约定的红木家具。

为了这件事,金长永曾经找过帅真真。他曾经漫不经心地和她说起过合同遇到麻烦的事,可金长永从来也没有从头到尾详细地与她讲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更没有认真地交代过让她过问此事。因而,对于此事的了解,帅真真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的阶段。帅真真还没有去北京之前,她就已经听说那八千万元将“计提坏账”。可究竟是因为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恶果,她并不知道。

尽管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可她还是早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因为当初三宇发展总公司讨论这项决策的专题会议,她也参加了,她曾经表示出自己的担忧,缘于大家都同意那样做,缘于她根本就不是董事会成员,缘于林伟又是前董事长的儿子等诸多原因,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可那一刻,她仿佛预感到那单合同,或许并不是一块肥肉,很可能会有麻烦。因为当时,林伟根本就没有向公司董事会提供保证货源供应的切实可行的充分依据。

此刻,帅真真走出会议室,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她坐到办公桌前,感觉有些茫然。

这是一个如同小家庭般温馨的房间,除了办公桌和书柜之外,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摆件,而那些摆件大都带有异国情调和五大洲的文化气息。无论是谁,一走进这里,就会感觉到这就像是一个浓缩了多种文化元素的博物馆。而最醒目的就是挂在办公桌对面墙上的那个有半米多见方的由橡木雕刻而成的人的头像,那是一尊女性的头像,那是一尊来自于几内亚比绍的头像。古铜色的头像,让人感觉到了它的古朴与庄重,又让人感觉到了它的异样。看到它的材质和风格,马上就会让人感觉到那是一个带有异域风格的艺术品,可那尊雕像的人物形象竟然是一个亚洲女性,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中国年轻女性的形象。许多人看到它时,都说那个女性就像是帅真真本人,那头披肩长发雕刻得远比帅真真头上的那头长发夸张得多,那一双眼睛的双眼皮,比起帅真真那双眼睛来更显夸张。让人一看到她,就会从内心往外笑。那尊雕刻,常常会成为走进这里的人们的谈资。每当此时,帅真真的心里总是会泛起会心的一笑。那笑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并没有谁人知道。她也从来没有多说过什么。

帅真真一直就把那尊雕刻挂在那里,从来没有移动过。

此刻,帅真真抬头看到了那尊雕刻,她下意识地看着它,眼睛里仿佛有些潮湿……

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林伟的手机号码,她稍犹豫了一下,便接通了电话。

“帅真真,我是林伟。会开完了吗?”林伟的情绪是焦急的。

林伟关心今天的会议是正常的,因为那毕竟涉及到东方贸易公司。可在林家聪刚刚去世,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料理的情况下,他如此关心这件事,多多少少让帅真真感觉到有些异样。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应对着林伟的问话。

“会已经开完了,还没有什么结果。”帅真真说道。

“那那那,那‘计提坏账’的议题,没有通过?”

“没有。”

林伟沉默了一会儿。

帅真真特意转移了话题:“林董事长的后事,都已经落实了吗?”

“还没有,还没有。”

“那你先忙这件事吧,工作上的事再说吧。”

几分钟后,电话挂断了。

帅真真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问号,在今天的会议上,金长永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就是要将这八千万元全部“计提坏账”,一笔核销,而林伟又这么急于想知道会议的结果,是不是金长永早就答应过林伟什么?只是想在董事会会议上走走形式而已?

如果真是那样,金长永让自己介入此事的调查,还有什么意义呢?

帅真真明白,如今,金长永是不希望出事的。他甚至是不希望这个公司的任何一个人出事,哪怕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势力范围。因为如果出事,哪怕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出了问题,都可能牵扯出惊天大案。

10

关于企业改制的设想,金长永早就与市国资委主任路明远谈过多次。

这天晚上,金长永约好与路明远见面。

他们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走进了秀水名人馆。这是一家门脸并不太豪华,而实际上却具有相当消费档次的一家酒店。一个名叫“名士小雅”的包间里,只坐着他们两个人。房间并不大,却显得温馨而恰到好处。这是金长永亲自预订的。金长永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不少人都认识他。一个服务员小姐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董事长想吃点儿什么?”

“你看着来吧,今天全权由你负责。先上一瓶五粮液。”

十几分钟后,菜陆续上齐。最让金长永得意的就是一些生吃菜肴,生吃鲍鱼、生吃对虾、生吃三纹鱼、生吃澳洲赤贝等等。不用金长永张嘴,每次只要他一到这里,服务员就会明白,这是他一定要点的菜肴。

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客套,便进入了实质性程序。显然,他们之间是很熟悉而又很亲密的那种关系。金长永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吃菜一边慢慢地聊了起来,像是漫不经心,“路主任,改制的事,进展得怎么样?”

路明远并没有马上回答。

金长永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看路明远,有些慢条斯理,“有些为难?”

显然,路明远并不是没有听见金长永的问话,而是在考虑着应该如何回答。

“企业改制这是一个方向,不过上面对国有企业改制是有许多明确要求的,也不是谁想改制,都能如愿。”

“这我知道。我听说秀水商场早就着手做这方面的工作了,我们可比他们晚了许多。他们能运作成功,我们当然也应该能运作成功。”

“不是早晚的事,而是如何控股的事。”

“这个道理我早就懂,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交流这样的问题。”金长永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路明远举起酒杯,大口喝了一口,“金总啊,我不客气地说,你还在这里急着改制呢,看来你是根本就不懂啊。就算你懂得一星半点儿的,也是一次次从我这里学去的,你还是没吃透国家对国有企业改制的政策规定啊。”

路明远缓慢的腔调,彰显着他的老道。

路明远在国资委副主任和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坐满了足足十年。他明白,依他与金长永差不了多少的年龄来看,他很快也会退休回家。剩下的一两年时间,将是他最后的冲刺阶段。面对着金长永的请求,面对着金长永与他多年的交情,面对着这些年来金长永给他的好处,更面对着三宇发展总公司真的改制这样的机遇,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完全可以好好利用的机会。而之所以说这是一个机会,那是因为如果改制成功,对金长永而言,就不再面临退休的问题。那时,像现在这样的一个企业就将会变成民营性质。而那时,金长永是不会不念及自己的好处的,自己或许也会占有些许股份。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路明远心里明白,金长永当然也明白,只是已经谈过几次,都不想再赤裸裸地涉及这样的问题而已。

“我如果什么都能搞明白,什么事都能办得到,那还要你老兄干什么?”放下酒杯后,金长永哈哈哈地笑着。

酒瓶中的五粮液越来越少,金长永和路明远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室内的气氛越来越适合他们彼此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心思挖掘出来。

路明远把身子往后一靠,已经带有几分酒意,“我明白你老兄想对企业进行改制的真正用意,你是想由你对企业控股。我想问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还没有等路明远把话说完,金长永就打断了他的话,“谁说我想控股了?我也就是想在我的任内实现国家倡导的国退民进的计划而已。你说呢,路主任?”

路明远坐直了身子,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金长永,“金董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谈什么改制了,那你还改什么制呀,这样干下去就行了。都是老中医,你就别和我玩这套了。看起来,你并不是像我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懂,而是在和我做游戏呀!金董啊,既然这样说,那我们就不必在这里耽搁时间了。我对这个话题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路明远站了起来,“我还是早点儿回家,抱抱我那可爱的大孙子吧。”

金长永没有想到他的这么句话惹得路明远如此不高兴。他马上站起来,挡在了路明远前面,“路兄,我也没有说什么呀,你何必这么沉不住气呢?坐下,坐下,都是老弟我不好,不应该这样说话。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金长永连拉带拽,终于又让路明远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