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心下暗笑并不信他,却也不想与之争辩。只道:“我只是路过瞧瞧的,你忙去吧。”
那伙计并不似一般的买卖人家,听说宝玉不买东西却也不恼,面上依旧乐呵呵道:“那得嘞!您先在这儿瞧着,我去招呼别人去,瞧好了您再叫我。”宝玉点头应了,伙计便乐颠颠地跑去招呼又进来的客人去了。
抬眼四下里扫了一回,宝玉伸手拿起一方砚台才要细瞧,却见那小伙计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笑道:“哎哟公子,您真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端砚哪!您看看这上头的纹理?再摸摸……哎!是不是觉得像摸小孩子的脸?多细乎啊!”
见宝玉似是被他说动了,那伙计便要趁热打铁,却听后面一个客人唤自己,忙又笑道:“您看好了就赶紧出手,不然一会儿便被人买去了。”说着,又转身去那边了。
却说那宝玉心里也实是喜欢这方砚台,便伸手向身上摸了几下,面色一呆!冷汗便出来了。自已如今哪还有闲钱买这个?宝钗在家里与母亲时不时的口角不就是因着家中银子太少?轻叹一声,只得低了头便往店外走去,那个伙计见到手的生意没了,急着从后面唤了几句,宝玉只做没听见。
出了琉璃厂,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却并不想就回家去,便又沿着路向西行去。走着走着,就见前面人群骤然多了起来。
那宝玉心下寻思: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里有这么多的人?按下心里的疑惑,宝玉又跟了人向人群里走去。越往前走,人越多了起来,好容易走到了一个空挡处,却又见前面的人都那里拥着,便随口问向身旁的人。
那人见宝玉一付落魄公子的模样,便笑道:“公子有甚失意的事儿却跑到这里来了?再怎么着也犯不着来受这刺激呀?”
见这人并不正面回答自己,宝玉待要开口再问,就听另一个人不问自答道:“一会儿前面有被砍头的。”
“砍头?”宝玉听了吓了一跳!忙折转身就往回走,却还哪里走得动?这时又听前面一人回过头来笑道:“你们知道吗?听说这个被砍头的是什么贾府里的,听说这人原来还曾是个将军呢!”
宝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贾府里的将军?难不成是珍大哥哥?怎么他要被皇上处死?
原来这宝玉在狱中那些日子,脑子里昏乱异常,除去明白过来时偶而想一想他的林妹妹,竟是什么也不关心的,并连自己是怎么出的狱,又怎么被宝钗接回了家里都强迫自已不去多想。
他的头脑不是不清楚,而是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面对自己现下的境况。自那一日在园子里偷听丫头们说起,林姑娘不知为何竟离府出走了,自己的一颗心儿从此也随了林妹妹去了,只剩下一付空空的躯壳在这里。
却说宝玉本来是在人群后面的,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挤到了最前面。那宝玉脑中正想着林妹妹,却突然听耳边一声:“先帝!微臣随您来了。”便听‘扑’的一声,人群中更是一片喊声:“逆贼服法了……”
“珍大哥哥!”宝玉只觉得胸口一甜,立时晕了过去。
见宝玉一下子倒在地上,将旁边的人也都吓了一跳,只当是他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受了惊吓也常有的,便过来两个人将他拉到一旁的便道上,又往前瞧热闹去了。有几个人见宝玉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还悄悄嘀咕着:“没这个胆子还敢来瞧这个?真是现眼呢。”
却说那宝玉倒在地上,再无有人过来扶他,又过了一会儿,人群便散了,宝玉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遂渐天色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少了起来。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瞧瞧,当是喝醉了酒的醉汉,也只是看了看并没有人理会他。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好似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渐渐地行近了,原来是两个人骑了马正向这边过来。就听前面那人道:“公子,这里躺着一个人。”
后面一个声音懒懒应着:“还是快些赶路吧,莫管闲事。”
“公子你快来看!好似是宝二爷呢。”前头那小厮模样的忙跳下马来。
“宝二爷?”随着后面的那人也精神了起来,立时下了马。手里拿了马鞭走上前去细细瞧了:“哎呀!还真是宝二爷,怎么他躺在这里?”
原来这主仆二人竟是柳湘莲与他的贴身小厮。离京几年了,今日是来那白云观找寻他师父的。可巧路过这里,偏那个小厮是跟了湘莲久了的,认得宝玉,也是那小厮眼尖,不然这宝玉还不知要在这冰凉的地上躺多久呢。
“宝二爷!宝二爷!”唤了两声,宝玉便似睡着了一般不应声,湘莲忙将手放在宝玉的鼻子下面,才松了口气。随又向身后道:“快点儿,帮我把宝二爷放到马上,咱们把他送回府上去。”
小厮应了连忙将马牵过来,那湘莲身手矫健,本是个会武功的,双手一托便将宝玉送到了马背上,自己又上去扶了,接过小厮递过来的一件外衣给宝玉盖上,一挟马肚子便向着荣宁府街上跑去。
半个时辰功夫,便到到荣国府门前,等了一会儿后面的小厮也打马跟了上来。此时天色已黑下来了,却也能看见府门前一个人没有,大门紧闭。湘莲对这两府成见颇深,并不愿意上前去,便吩咐小厮去叫门来。
那个小厮跳下马来,口中嘀咕道:“这才天黑,府门便关上了?”待他走上前一看,竟然门上被打了封条?忙过来湘莲马前告诉了,湘莲一惊旋即又冷笑几下,心里暗道:“莫不是被抄了家了?哼!我早说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