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得高望得远，豆豆一眼看见对面过来的小朋友怀里抱着只大大的毛绒兔子，就指挥着余浩往游戏摊档去了。
靠墙的红色幕布挂了三排小气球，前面桌面上摆着一把气枪。余浩拿起来掂了掂，又瞄了瞄，叹道：“这也叫枪？”然后又看了看三米开外的气球，犹豫了一下。
“十块钱十发子弹，打中一个就有奖！”老板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怂恿。
余浩摇头，“我是觉得胜之不武。”说罢闭上眼睛，侧身，举枪。
乓乓乓一连串爆响，一排气球只剩下了挂绳，老板的嘴巴则张得比气球还大。
“兔子，兔子！”豆豆兴奋得直跳脚。
“我们要两个就够了。”余浩放下气枪，走过去摘下奖品栏挂着的大白兔，递到豆豆怀里，又捧下只半人高的泰迪熊，转身塞到乔依怀里。
“给我的？”乔依讶然。
“晚上抱着睡觉，暖和。”余浩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动作中满是宠溺。
“谁要抱着它睡觉？丑死了！”乔依这么说着，却把头埋到泰迪熊后面，弯了唇角，快步向前走去。
“兔兔最好看！”豆豆仰着头，牵着余浩的衣角，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老大，我没听错吧？”孟哲一杆击歪，球滚到了一边，他抬起头，双眼睁得溜圆，“我不过是春节去了趟拉斯维加斯，这才半个多月没见，你就已经抱得美人归了？”
余浩瞥了他一眼，没接话，不紧不慢地一杆又一杆，彩球连连入袋。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孟哲敏感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余浩站直身，凝神片刻，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所以她突然想通了。”
当大年初一过去，他从突如其来的幸福中回过神来，便发觉隐隐的不对劲。
乔依跟他在一起，总是带着豆豆，从严格意义上说，并没有开始两个人的正式约会。她经常看似笑容灿烂，眼中却总有淡淡的阴影，有的时候还会目光没有焦点地走神。
这让他有一种抓住七彩肥皂泡的感觉，想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却又生怕稍一用力，那脆弱的泡泡便破碎了。
“也许，我知道。”孟哲眨了眨眼，转身走开，不一会儿回来，扔了一本杂志到桌上，指指封面，“认识吗？”
这是本《精英荟》杂志，封面上的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时下里白领精英的模样，长得丰神俊秀，微抿着唇，气质颇为清冷。余浩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有点儿眼熟，不过不认识。也许在报纸电视上见过。谁呀？”
“我也不认识，但你再看看。”孟哲掉转球杆，遮住了封面人物的眼睛。
余浩再一看，顿时眉毛一挑。那人的额角宽广，眉骨很高，有一双浓长的远山眉，鼻梁挺直，唇线优美，下颌的弧度恰好。
“这么看像极了你家林子吧？”孟哲笑了笑，“年前的杂志，无意间看到时本想也让你看看，后来一想，林子都走了，何必呢。”
余浩把杂志拿起来，凝神看了看，摇头，“眼睛，眼睛不像，整个人的气质就都不像了……”说着翻到杂志的内页，找到封面人物的那篇报道，挺有噱头的题目——“海归年薪百万不是梦”。
路家熙，旅英归来的医药学博士，不到一年，就已成为南星集团旗下诺华医药公司的高管，年薪超百万元，同行眼中令人艳羡的传奇……
路家熙……余浩忽然心中一动，迅速向下看去。
江城人……在深圳读大学……后赴英国深造……
原来，是他！余浩一路看下去，终于在倒数第二段看到了这样一句：“与未婚妻在英国结识，又一同回国……”
未婚妻。
孟哲不出所料地看到余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杂志的那一页在他渐渐收紧的手下皱成了一团。
新年新气象，节后开工，散在外面的各路记者也都被召回。冗长的会议结束后，乔依正算着到手的红包有多少，就见前台小妹笑吟吟地冲她招手，“乔依，门外有人找你。”
乔依放下手里的文件夹走过去，“谁呀？”
前台小妹嘴角的弧度更弯了，“冷面大帅哥！我都说了我的塔罗牌算得很灵的，你一过了生日之后，就主桃花星。”
煞星还差不多。乔依看着门口一身黑的余浩，撇了撇嘴。这几天他一直没露面，说队里事情忙，现在倒找到这里来了。
“有空吗？”余浩问了一句，不待她回答，便又接着道，“没空就请个假。”
“什么意思，你说请假就请假，我卖身给你了吗？”乔依压低着声音，快步向电梯间走去。
余浩紧随而至，“陪你去买衣服。”
“真的？”乔依停下脚步，蹙眉。陪女人逛街可一向是男人最头疼的事啊，他这么主动，一定另有所图。
果然，余浩被她盯得又抿了抿唇角，“买完衣服，陪我去看个画展。”
商场里，乔依不停地试衣服。当她第十次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终于忍不住问道：“真的只是要去看个画展吗？”
“这条似乎还不错。”余浩双手抱胸站在一边，看着乔依在试衣镜前左转右转，“我不是说了吗，那是个慈善画展。所有展品最后都要拍卖的，所得款项用于捐助患病的孤儿。”
乔依停下旋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豆豆不是孤儿，我们也不需要捐助。”
“我知道，我们的乔大记者、乔大作家现在能挣钱着呢。”余浩笑了笑，上前理了理她的衣领，“就是它了。”
“三千多块钱呢！”乔依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低声道，“就这么条裙子，我得在电脑上码十万个字！”
“小财迷，不用你出。你的钱就是你的，我的钱也是你的。我的工资卡不都早就上交了吗？”余浩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一笑。
乔依脸上一热，恨恨地道：“谁要你出！又不是什么大牌，还要三千多……”
“唉，原来还不是名牌啊？”余浩抬手胡撸了下脑袋，有点儿懊恼，“我对这个不在行，早知道把小孟叫来了。要不咱们去……”
“可以了，就这件吧！”乔依赶紧打断他的话，“这件挺好的，刚好可以遮住我脖子上的疤。”
余浩勾了勾嘴角，“那行。我们再去买大衣和鞋子。哦，还有手袋。”
“啊？”乔依愣了，正色道，“我们真的只是去看画展吗？你不说清楚我不去了。”
余浩抿了抿嘴，也收敛了笑意，“就是去画展。不过筹办这个画展的姚女士，是易康医院的院长夫人，而且也有她的作品在里面，今天下午是画展开幕，所以捧场的人应该不少。”
“易康医院？”乔依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以前我去那里给豆豆申请过资助，不过没成。”
“和那个没关系，是带你去见另外的人。”余浩淡淡一笑，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故弄玄虚。”乔依瞥了他一眼，心知他若不想说，也问不出个结果来。
“怎么，怯场了？放心，我媳妇肯定艳冠全场。”余浩轻轻搂住她的肩头。
“谁是你媳妇！”乔依红着脸低头推开他。
“怎么，想反悔了吗？”余浩又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停留在唇边，深邃的双眸中墨色无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乔依抬起头，却被他的目光莫名地刺得一痛，别开脸道：“说什么呢，赶紧去付款。今天就让你大出血一把，可别后悔。”
余浩没有再多说，转身去了收银台。
乔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心慌意乱。从大年初一确定关系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余浩工作很忙，要训练要值班要出任务，她也很忙，要追踪要潜伏要写稿子还要写小说，但他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和她在一起。因为带着豆豆，他们的活动基本上都是老少皆宜的项目：吃饭、逛公园、游乐场、去郊外玩……
她在努力，余浩也在努力，但是两个人之间似乎始终隔了一层什么，无法做到亲密无间。
乔依知道，那是她的心结，那是她不敢触碰的伤疤。
买好衣服鞋子已是中午，余浩又带她去做头发。
“我这么短的头发，没必要做了吧？”乔依嫌麻烦。
“就是因为短，才要做。”余浩坚持，“下午的画展上会遇见熟人，打扮得漂亮点儿，你才不会后悔。”
熟人？她的？乔依实在想不出来在那种场合会遇见什么熟人。
一个小时之后，乔依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脑袋上八爪鱼般夹着电烫卷，脸上还贴着面膜和眼膜，恐怕真的来不及吃饭了，最糟糕的是，肚皮竟然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乔依听见余浩的一声轻笑，不由得大窘，好在贴着面膜，遮住了脸。
“你等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余浩站起来说。
过了一小会儿，脚步声传来，然后是窸窸窣窣撕开包装纸的声音，接着香味飘到了鼻尖。
“张嘴。”余浩说。
“我等一下做完面膜再吃。”乔依说完紧抿住嘴。
“等一下就没时间了。到时候你饿晕了被拖出去，可别怨我没给你东西吃。”余浩把食物又往前递了递，碰到了她的唇间。
乔依无奈张开嘴，咬了一口。是麦香鱼汉堡。“嗯，好吃。”她含糊着说。
“以前在深圳的时候，每次去麦当劳你必点的。”余浩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中有沙哑的低涩。口味是一种习惯，爱一个人，也是一种习惯吗？
乔依默默咀嚼着，半晌才轻声问：“当时我拿了钱就消失了，你有没有恨过我？”
“没有。”余浩说得毫不犹豫，然后他略顿了顿，“难道你会因为愧疚，就用一辈子来还债？”
乔依喉咙一哽，差点儿噎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唉，我开玩笑的。”余浩又是拍背又是递水。
乔依揭开脸上的面膜和眼膜，喝了好几大口水才缓过劲来。她抬起头，看见余浩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西装。
“是不是看着挺别扭？”余浩被她盯得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有，很好。你穿西装很帅。”乔依笑笑，伸手把他的领带结正了正，动作那么自然，余浩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
做好头发，时间差不多了，余浩开车带她直奔举办画展的地方，一路不多话，车里的音响反复放着同一首歌：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从未走远
……
乔依听着听着，心里不知怎么的越来越难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揉捏着心脏，忍不住说道：“怎么总是这一首歌啊？”
“音响坏了，调不了。”余浩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目光深长中有些黯沉。
红灯，车子停下。乔依拿出口红补了补。
“颜色好像太艳了，跟裙子不太衬。”乔依照着手里的小镜子，随口道。
“不会，你今天很美。”余浩扭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松开安全带，俯身过去。
乔依猝不及防，被他重重吻上，两下就撬开了牙关，攻城略地，好一番辗转吮吸。
绿灯亮了，市区禁按喇叭，后面的车一个劲地闪灯。乔依双手乱捶，却无济于事，半天才被松开。
“发什么疯啊，野蛮人！”口红又花了，连辛苦做了两个多小时的头发都乱了，乔依不由得气结。
“我只对你野蛮。”余浩淡淡说了句，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