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甜,甘美,你的味道,我记住了。一辈子,不会忘。
展厅布置得格调雅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穿着高雅、气度不俗,不时有人低声寒暄招呼。两人来得迟了些,错过了简短的开幕仪式。余浩带着她在人群中缓步穿梭,似乎在找什么人。
乔依对于这种场合阔别已久,恍若回到年少时。正在失神间,余浩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先随便看看。”
乔依一愣,余浩已经匆匆离开。这里谁都不认识,不过乔依走了两步,还真的看见一个“熟人”——南星集团的掌门人南三秋,正和一个背影婀娜的女子在说话,那女子叫他“表哥”。
南三秋仍旧是一身对襟唐装,大概是因为还在正月,他唐装的颜色是深红的,更衬得他脸色苍白。
想起他那蛇一样冰冷滑腻的手,乔依皱了皱眉,赶紧远远地踱到一边,无聊地盯着墙上一幅抽象画,想看出那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家熙——”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声音不大,但那两个字却让她的心跳猛地空了一拍。
乔依扭过头,只见刚才和南三秋交谈的女子向廊柱旁正在聊天的两个男子走去。
“芷欣。”身材修长的男子转过身,叫那女子的名字。无比熟悉的面容,俊朗的眉目,有些清冷的淡淡笑意。
轰的一声,乔依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两耳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到那秀丽的女子微笑着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又走开了。
她的双腿仿佛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转过脸,目光与她的相遇,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
刹那相望,咫尺天涯。
那些曾经的年少轻狂,那些初动的心心相许,那些随风飘落的花儿。
路家熙略一迟疑,脸上重新浮起微笑,缓步走过来。
乔依努力深呼吸,拼命挤出笑容,“家熙哥哥。”
“是乔依呀,这么巧。”路家熙神情有些不自然,抬手向上推了推眼镜,“这么多年不见,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是呀,真巧。”乔依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只叫了他一声“家熙哥哥”,他就能分辨出她是乔依而不是乔尔?
“乔尔也在这里吗?她身体还好吗?我回国后一直在找你们,可是一直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路家熙神情自若,像所有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开始叙旧。
“乔尔她……四年多前就走了,心力衰竭,没抢救过来。”乔依努力控制自己把话说得平稳。
路家熙明显一震,随即垂下了眼睑,掩住了所有的情绪,沉默了半分钟之后,低声道:“真可惜,她这个病,还是把她这么早就带走了。”
“家熙哥哥……”乔依说了一句,喉头哽住。她不敢说,她不敢说乔尔其实是产后并发症去世的,因为她不敢问。她不敢问豆豆是不是他和乔尔的孩子,那是她最后的水晶球,碎了,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乔依,你现在在哪儿工作?”路家熙抬起眼,神色已恢复如常,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乔依,“把你的银行账户告诉我,我好把借你的那笔钱尽快还你。有时间咱们再聚一聚,好好聊聊。”
乔依接过名片,低头看去,却是白茫茫一片,泪水糊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他仍是一副邻家大哥哥的语气,却急着一见面就要还钱。是的,他们之间只剩下微不足道的那笔钱了,还了钱,一切就都了结了。估计他也不可能“有时间聚一聚”的了。
“家熙,你朋友啊?”清脆的女声又在旁边响起。
“哦,是老家的邻居,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儿碰见。”路家熙的声音很淡定。
连朋友都不是,他可真撇得一干二净!乔依狠狠咬了下嘴唇,抬手撩了撩头发,飞快地抹去溢出来的泪水,使劲眨了下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家熙哥哥,这是你女朋友?可真漂亮。”
她明知道答案,可她要他亲口说出来。
“芷欣是我未婚妻。”路家熙笑了笑,有些不太自然。
那个冬日暖阳下,目光深情地对她说“我会回来”的男生消失了。是的,他从未给过她任何许诺,只给了她无尽的期待和幻想。
现在,他回来了,她也该回去了——回到现实。现实就是,他从未爱过她,而悲哀的是,当她终于肯面对现实时,却仍旧对他恨不起来。
傻瓜。真是个傻瓜,就像……
余浩……乔依倏地一惊,有些惊慌失措地向人群张望,口中喃喃地道:“余浩……”
“在这儿呢。”耳边响起醇厚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同时后腰一紧,已被一只坚实有力的大手搂住,撑起了她软得几乎要瘫倒的身体。
“我才出去打了个电话,你就等急了?”余浩侧过头,亲昵地对她说了一句,然后又语气一正,对王芷欣道,“王医生,令慈筹办的这个画展很有意义啊。现在的社会,就需要多一些这样的慈善活动。”
“您是……”王芷欣看了看余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特警队的余队长!”
“对,上次我们在医院见过。你们医院中西医结合治疗肌腱损伤,很有一手。”余浩笑了笑,转头对乔依说,“王医生可了不起了,只比你大几岁,年纪轻轻,女孩子做外科医生又能做出名,不容易。”
“余队长过奖了。”王芷欣笑了笑,“这是你女朋友?巧了,是我未婚夫的老家邻居呢。”
“那真是巧。”余浩搂紧了乔依,扬眉一笑,“正好,下个月我们结婚摆酒。到时候请帖送过去,两位可得赏脸过来喝杯喜酒啊。”
“有时间一定去。”王芷欣客套地微笑。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聊得热热闹闹,倒是乔依和路家熙一直相对无语。
余浩借口还有事,带走了乔依。王芷欣看了一眼路家熙,脸沉下来,淡淡地说了句:“怎么,邻居妹妹要嫁人了,不舍得了?”
“说什么呢,她就是我一小老乡。”路家熙道。
王芷欣轻哼一声,“哦,那就是她不舍得你,眼睛都红了。”
“芷欣!”路家熙轻叹一声,放缓了语气,“那是因为我们说起她妹妹。她妹妹前几年得病去世了,还不到二十岁。”
花朵一样的年纪,凋零在最美丽的时候。路家熙看向门口,眼中飘过一丝黝黯而疼痛的神色,隔着人群,只依稀望见余浩高大的背影,而乔依几乎完全隐没在他的怀中,就像小鸟依偎在鹰的羽翼下。
走到车旁,余浩抢先一步为乔依拉开了车门,乔依却站着不动。
“上车吧,不冷啊?”余浩抬手搭在她肩上,关切地道。
“你胡说什么呢,谁说下个月要和你结婚了?”乔依啪地打掉他的手。
“我这么说也是在帮你,不是吗?”余浩似笑非笑。
乔依自知理亏,反而一跺脚,“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是吧?”
余浩收敛了神色,定定看了她片刻,沉声道:“对,我就是故意的。既然你不敢面对,那我就帮你一把。”
“你觉得这是在帮我吗?你都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乔依瞪着他,双眼通红。
余浩不答,只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原来当年那笔钱,你是借了给他用的。”我不知道原来他对你这么重要,如果知道,我还会不会带你来?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怎么样?”乔依知道他误会了,可一口气堵着,偏不想解释,只咬着下唇,直直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先了结的好。”余浩脸上淡定,心里却十分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乔依那被咬得失去血色的嘴唇,生怕她一开口就说出“我们分手吧”的话来。
真是好笑,他们兄弟两个,争来争去,结果一个是替身,一个是救生圈。而如今,他竟害怕连这做救生圈的资格也失去。
乔依嘴唇颤抖了两下,泪水终于溢满了眼眶,刷地流下来。她仓皇地别过脸,眨着眼,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大步向前走去。
余浩也不劝她,只是在后面跟着。有些事,始终要她自己想明白,别人是帮不了的。
乔依向前暴走了几个街口,迎面冷风吹来,狂打了两个喷嚏。余浩从后面一带她的肩头,“外面风大,你穿得这么少,进去暖和暖和吧。”
乔依想挣扎,却被他大力裹挟着进去了,这才发现是家台球俱乐部。余浩挑了两根上好的球杆,递了一根给她,“打两局热热身再出去走吧。先说好了,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我才不会输!”乔依发狠般接过球杆。
余浩笑了笑,没说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个小时之后……
乔依看着又一次惨不忍睹、无从下手的局面,脸色铁青,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余浩叹了口气,放下球杆,伸手一带,把她轻轻揽到怀里,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不逼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乔依双肩抖了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伤心、失望、委屈、难过……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爆发。
余浩最见不得她的眼泪,一颗心好像都被她的泪水泡皱了,紧缩在一起,只觉得此时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会一口答应。
乔依哭得气噎声塞,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余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要不我们回去再哭?大家都看呢,还以为我欺负你……”
“你就是欺负我!你还误会我!”乔依呜咽着,头也不抬,手胡乱捶了他一拳,“你还是男人不是啊?让我一局你会死啊?”
“唉,好,好,是我欺负你,是我不对。哭吧哭吧,什么时候哭够了咱再回去。”余浩无奈地上下抚着她的后背,抚着抚着,缓缓扬起嘴角,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
此时的乔依好似一只受了伤寻求安慰和保护的小猫,那孩子般耍赖的话和热辣辣的泪水,冲垮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两个人前所未有地靠近。
余浩心疼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把她原本就蹭得蓬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乔依终于止住哭泣,抽噎着抬起头,红肿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道:“那笔钱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有五千块,是当初他上大学时借的学费。我也不想骗你,我是想把他忘了,可我做不到。我觉得我们……我们……”她说不下去了。
余浩托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看着她的眼睛道:“乔依,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告诉我,你心里有我吗?”
乔依点点头,“有,但不是全部。”
“那就行。”余浩笑了,“我这个人很霸道,只要你放我进来,所有的地盘早晚都是我的!”
乔依怔了怔,“可我心里还有豆豆的位置。”
“豆豆,对了,还有个问题,豆豆到底是谁的孩子?”余浩问道。
“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会介意吗?”乔依看着他,“不过豆豆的一切有我,不需要你负担……”
“又来了,分什么你呀我的?”余浩打断她的话,“好在豆豆是女孩,无所谓了。”
“女孩怎么了?”乔依问。
“女孩反正是给别人养的,是不是亲生的都无所谓。男孩就不同了,只能养自己的。所以——”余浩顿了顿,然后俯下头,在她耳边道,“乔依,给我生个儿子。”
“谁给你生儿子?”乔依面红耳赤地从他怀中挣脱,飞快地跑出门去。
余浩看她害羞发窘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到了车子前,他伸手卡住车门不让她关,探头进去,笑呵呵地道:“那生个女儿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