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洋行之王:怡和与它的商业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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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香港上海时代(1)

一八四二年之后,香港一跃而为商业重镇。接下来的三十年,鸦片贸易急速成长,而怡和洋行在其中获利甚丰。

——(英)布雷克

上海因此成为当时清朝进口鸦片的第一大港,鸦片贸易发展的迅速和中外大鸦片商财富的增长同步,都源自这种买卖。

——(法)白吉尔

从1782年“柯克斯老爷”在广州推销他的“打簧货”,到1842年《南京条约》签订,转眼60年过去,“尊贵的东印度公司”消失了,辉煌富有的十三行衰落了,中国的大门被敲开了。展现在怡和洋行眼前的,是平坦的大道。在“日不落帝国”的庇护下,怡和洋行凭借其在中国内地和香港拥有的特权,及其大班坚韧的毅力、冒险的勇气、灵活的身段、积极参与政治和全力追逐利润的经营手段,以香港和上海为基地,展开了下一个60年迅猛的发展历程。

第一次鸦片战争及《南京条约》的签订,让怡和洋行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渣甸和马地臣在赚得巨额金钱后回到英国,做起了国会议员和大庄园主。他们的子侄辈则带领怡和继续构建其东方鸦片帝国的大厦。而随着香港被割让,上海成为通商口岸城市中的佼佼者,怡和“鸦片帝国”从广州、澳门时期,走向了香港、上海时代。

01

鸦片贸易:合法与非法由鸦片而引发的战争,在战争结束后签订的《南京条约》中,却无一字提及鸦片本身。事实上,在《南京条约》签订的前两天(8月27日),璞鼎查曾向清政府正式提出了鸦片贸易合法化的备忘录,但是遭到了中方签约人的断然拒绝。在条约签字之后,两国全权大臣之间对此曾继续有过讨论。璞鼎查提议,中国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将其合法化,因为这样一来,中国方面既可有效控制它,又可以增加税收。其实他背后的潜台词则是:既可保证英国方面稳定的赢利收入,又可避免因鸦片走私而和中国发生外交纠纷。但道光皇帝坚决反对鸦片贸易合法化,认为“如果令行禁止,不任阳奉阴违,吸食之风既绝,兴贩者既(即)无利可图”。于是,璞鼎查称英国政府只是在训令中提出这项要求,并不强求鸦片贸易合法化。

事实上,在1842年12月28日,璞鼎查曾对英商说,他抱有一种希望,“虽然我承认是一个淡薄的希望,我将会有力量使鸦片交易借物物交换的方式为中国皇帝所允准”。

但是,他的努力并没有结果。第二年6月,璞鼎查趁清朝钦差大臣耆英访问香港时,又一次提出了鸦片合法化的建议。耆英当即提出,要求英方保证每年只运进3万箱左右的鸦片,限期10年,每年预付鸦片税300万元(210万两),璞鼎查只得作罢。

璞鼎查告诉怡和等英商,鸦片并不像他们所建议的那样,包含在未列入税则而按“值百抽五”缴纳关税的商品清单中,因此鸦片交易依然是违法而受到禁止的。任何英国人从事这项交易时,将不受英国官员支持和保护。

与此同时,璞鼎查对驻广州的钦差大臣伊里布说:他已接获命令不许鸦片带至香港甚至进入香港海面,但是他表示这势必使鸦片贸易走入秘密的途径。

最后,1843年10月签订的《虎门条约》,也没有对鸦片贸易作出具体规定。英国政府虽然没有执意要求中国方面让鸦片贸易合法化,但并不阻止英国商人贩运鸦片,也没打算让他们遵守中国法令。

对于鸦片贸易应否合法化,怡和洋行曾经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1843年7月,已经执掌怡和洋行的央马地臣曾反对将鸦片合法化。他在一封信中这样写道:该药(鸦片)贸易合法化的希望已全部告吹,你尽可放心,一旦合法化,就不再有利可图。这件事愈困难对我们就愈好……不管有什么障碍,我们总会找到办法干下去的。但是,不久央马地臣又相信,合法化可以降低公司的运费,“也可减低小烟商受投机风潮吸引,蜂拥而至香江的热度”,转而支持合法化。

不过,随后央马地臣又改变了态度,虽然他仍然深信合法化有助于降低运费,但不确定这样对怡和洋行是否必然有利。因为怡和已经独占鳌头,合法化或许只会增加竞争。

10年前,怡和洋行为打破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曾全力鼓吹竞争。但是一旦会危及自身的利益,怡和可就不那么热心了。怡和不愿见到“小资本商人”加入,要做这桩非法买卖所费不菲,只有资金雄厚如怡和、宝顺者才做得起来。合法化也有可能出现鸦片贸易集中香港的情况,这同样会剥夺两大洋行寡头独占沿海贸易的利润。

此后十几年中,鸦片贸易继续以怡和洋行满意的走私方式获得急剧发展。英国对华的商业入侵,以合法贸易与非法鸦片贸易双管齐下的方式在中国展开。而已经成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正是怡和洋行从事鸦片贸易的基地和鸦片转运的中心。

02

目标游移:香港取代舟山香港成为英国殖民地,具有历史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在英国依靠其强大的海上力量向东方扩张的征途中,相继把直布罗陀、马耳他、锡兰、槟榔屿、新加坡收入囊中,或作为军事基地,或成为通商据点。这个有着“海岛和半岛收藏家”之称的海上帝国,一旦被中国的广阔市场所吸引,割占一块土地作为通商据点的心思便流露了出来。

还在1792年马戛尔尼使团访华时,马戛尔尼便以照会形式向清政府提出,将舟山附近一个不设防的岛屿和广州附近“一块类似的地方”让予英国。不过,在乾隆盛世时代的中央朝廷看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马戛尔尼无功而返。1816年踏上前往北京旅程的阿美士德使团,同样有获取岛屿的设想。只是他的北京之行比马戛尔尼还要失败,因而获取岛屿之事更只是水中月而已。

在当时的英国商人看来,要想进一步扩大对华贸易,就必须打开中国东部的门户。因此中国东部海岛尤其是舟山群岛,成为英国人蓄谋已久的目标。与此同时,香港也开始进入英国人的视野。

1834年8月,或许是渣甸或马地臣的主意,身在广州的律劳卑曾致函伦敦,要求从印度调军舰前来,“占领珠江东部入口处的香港岛,它令人赞叹地适合于各种用途”。然而,这时别说是占领清朝的岛屿,就是连一封信函律劳卑也没能送到两广总督手中。英国真正将理想变成现实,将模糊的目标清晰化,则是在鸦片战争开始后。

鸦片战争爆发前,英国方面提出拟夺取中国的一个岛屿,“作为远征部队的一个集结地点和军事行动的根据地,而且以后作为贸易机构的牢固基地,因为我们对这样的某个地方想要保持永久占领”。巴麦尊致义律函(1893年10月18日),见胡滨:英国档案有关鸦片战争资料选译,下册,中华书局,北京,1993,522页。但在地点选择上,英国政府和军方内部意见不一,在华英商意见相左,台湾、福州、厦门、舟山都曾成为候选目标。其中,舟山的地位日益凸显。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香港最后取代了舟山。

1841年1月26日,英国国旗在香港岛上升起,马地臣出席升旗典礼,并于3天后随义律乘坐“复仇女神号”绕港岛得意地巡驶了一圈。4个多月后(6月7日),义律发出公告,宣布香港为自由港。

03

怡和洋行总部移港先人一步的怡和洋行在英军占领香港岛一个月后,便在海岸边搭建起一座大型草屋作为仓库。不久,仓库改为石筑,成为岛上英国人的第一栋坚固建筑物。

6月14日,义律在澳门首次拍卖香港土地,冀望通过卖地获取资金,并利用洋行商人开发港岛。这次拍卖中,售出海旁地段(Marine Lot)39块土地。何佩然:地换山移,商务印书馆,香港,2004,26页。

怡和与颠地等英国商行以低廉的价格在港岛北部购买了地产。其中,颠地投得湾仔地段,马地臣的代理人摩根(Morgan)船长投得东角(East Point)。东角所在地因地形向北突出,自中环向东眺望,有如一只角而得名,包括今铜锣湾的东角道、怡和街、渣甸坊一带。英国人最初称之为勿地臣角(Matheson Point),后改称东角(East Point)。

自从英军强占香港后,战时香港经济一度极其繁荣。尤其是义律归还舟山后,香港转而成为英军的驻屯基地,后勤供给庞大。璞鼎查到来后,进一步使其成为补充给养、修养伤病员、援军中转站等军事基地,从而吸引了各地供货商前来。另一方面,由于广州正常贸易的战时停顿,香港成为众多外商囤货、转口之所。一项统计显示,1842年,停泊香港的船舶总吨位达到1363万吨,1843年更增至1805万吨。郭卫民:鸦片战争时期英国对华侵占地的目标转换,载:民国档案,1997年第2期。

1842年2月,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署由澳门迁往香港。当月的《广州周报》曾报道港岛的建设规划:“沿北面海湾由西(徂)东约四英里,东面是怡和洋行的建筑物所在的半岛(东角),西面是孟加拉志愿军驻扎的营盘(西角、西营盘),一条马路联结东西两据点。”

继怡和洋行建成第一座石结构房屋后,政府的几栋房屋也相继落成,皇后大道1842年建成。同时,在这个名为“女王城”(1843年正式命名为Victoria City,域多利城)的小镇上,还出现了一个摊贩云集的市场。

《南京条约》签订后,香港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陆军少将萨尔顿(Lord Saltoun)接替郭富出任总司令,他在香港所租房屋的房东正是怡和洋行。萨尔顿在1842年秋的一封信中曾这样写道:“我正要去海湾北端拜访摩根先生,他负责管理怡和洋行,现在是我的房东。他住在北端泊船处,有如皇宫一般……据说,这个怡和洋行以走私毒品起家,自从战争以来大发横财……由于他们只收现金,所以风险很低,应该是净赚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他们拥有自己的船,非常漂亮的帆船,叫飞剪船,航向各方。”

1843年7月,央马地臣在一封信中兴奋地写道:“新税则和港口章程的确是非常适当和有利的,如果中国方面严格照办,那我们和英国之间的贸易一定大量增加。鸦片贸易也继续兴旺。”

鸦片战争之前,广州为中国唯一开放口岸,香港属于广州开放贸易圈中,澳门曾经是英国商人与中国官方冲突的缓冲地。如今,香港成为英国殖民地之后,怡和洋行便在香港扎下根来。

1844年,香港街道破天荒地安装了路灯。同年,域多利城的建筑物达到100幢。也就在这年3月,怡和洋行将总部正式迁到了香港岛。

在马地臣回英国后出任怡和大班的央马地臣这样写道:“我们现在差不多在此安顿下来,我想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发觉这里和澳门一样舒适,而且更便于做生意。我们的船队与办公室近在咫尺,所以不论是派船到中国沿海或广州、黄埔都不致浪费一分一秒,而船长晚上也不再有借口从自家船上消失。现在只有非常少的中国商人在此落脚,但无疑他们迟早会这么做。”罗伯·布雷克著,张青译:怡和洋行,时报文化出版公司,台北,2001,119~120页。

然而,让央马地臣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战争结束,条约签订,军队撤离和五口开放,香港战时的繁荣景象开始消失。

04

鸦片与苦力贸易:香港的起死回生在香港早期,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海盗活动随着鸦片走私的猖獗而加剧。譬如,1843年,怡和洋行为保卫其在东角的办事处,便雇用了12名武装人员护卫。而在1844年6月18日,150名海盗袭击了香港仓库。

而真正威胁香港生存的,是战后经济的衰落。随着军队撤离,五口通商,香港经济从1844年开始委靡不振,战争期间繁荣一时的商业渐趋萧条。1846~1847年,香港的经济进一步跌至谷底,香港的前途一时黯淡起来。

上海等五口通商后,新开辟的商埠同时使一些商业路线改变,商号和资金外移,香港因此有逐渐被边缘化的态势。

与此同时,香港非法走私贸易猖獗,合法贸易衰落不振。港英政府中文秘书郭士立在1844年度的香港地方贸易报告中指出,“比最感失望的商人所作的估计还要糟得多”。

1845年,31家英商联合上书英国政府殖民地部,诉说香港已无可发展。1847年,怡和洋行大班央马地臣在下议院陈述:如果不是因为在房产上已投下大笔资金,那么全部英国商人就会放弃香港。怡和等洋行感到在香港生意难做,还有一原因是接替璞鼎查的港督德庇时,与怡和等洋行的关系不甚和谐。直至1848年文翰(又译为文咸、般含、般咸,Samuel George Bonham)接任总督,官商关系才得到改善。

然而,以怡和为首的英资洋行终究没有撤离,一则香港已经成为鸦片贸易中心,一则香港开始成为苦力贸易中心,从而一扫五口通商后经济衰退所形成的阴霾。

1847年,就在香港官商界对经济的衰退一筹莫展之际,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发现金矿的消息传来,急需大量廉价劳力前去开采,一个巨大的商机开始降临香港。第二年,即有大批华工从香港出发,前往旧金山淘金。1851年,又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传来发现金矿的消息,珠江三角洲等地的人们纷纷出国打工,从而掀起了广泛的淘金狂潮,开始刺激香港作为苦力贸易中心的兴起。

事实上,在厦门、汕头、上海、澳门等城市,苦力贸易均普遍存在。不过,由于香港规定任何人都有不受限制出洋的“自由”,加上英美商轮云集于此,航运异常方便,因此去美国、澳大利亚的中国苦力多集中于此。

而香港的出洋苦力,并不局限于前往以上两地淘金。这些俗称“卖猪仔”所谓“卖猪仔”,指当时前往美洲、澳洲等地的华工。这些到国外打工的苦力待遇极差,常常是住进拥挤不堪的“猪仔馆”等候远洋船期。在漫长的航程中,整日囚于舱底,加上饮水、食品不足,空气污浊,死亡率极高,十有二三到达不了目的地,因而运载苦力船又被形容为“海上浮动监狱”。的华工从香港出发,前往西印度群岛、南美洲、东南亚等地种植场干牛马活的,也所在多有。

据历史学者研究,最初经营加利福尼亚苦力客运的两家行号是和行与兴和行,随后怡和、颠地等洋行也加入其中。余绳武、刘存宽:十九世纪的香港,中华书局,北京,1994,264页。船东们从苦力贸易中获得的利润之大不言而喻。1854年,怡和洋行的一次航行即获利9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