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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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尾声

对于后来的一切,之惟觉得自己都已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荷花初开的时候,兰王带他去到杭城。

湖中央,他望着接天莲叶,无穷碧水,第一次亲身体验这烟雨江南,却于那温润的感觉并无陌生。细雨迷朦,一叶轻舟载不动几多愁,他看见父王将那人的骨灰撒入了浩淼烟波。

不远处,依稀可见如黛的山色,山下也有一叶孤舟漂泊,舟里一老者独立,并非蓑翁垂钓,只看得见烟雨中他飘飞的青袍。袍角一直在风中飘动,那人也一直面对着他们,于是两两相望,整个经过。

终于,兰王将青白色的瓷坛也沉入了湖中,很小的水圈一漾,便消失,只余了漫天的雨丝落下,激起点点圈圈更小的涟漪,细碎的割破水镜--

最是江南好风景。

潋,我送你回家了。

你若眷恋故土,便于这波光深处,凝眸此方山丘;

你若心系沧海,亦可由湖入海,他日钱瑭潮起时,世上再无你羁绊理由。

他生若有幸再逢,也定是我千山万水寻遍,一意苦求,与你,亦再无甘休。

生生世世,愿你自由--

"潋,走好。"兰王轻轻的道。

涟漪荡开,小舟远去。

之惟不由回眸,只见雨雾深处,那孤舟仍在,随波起伏于青山脚下,仿佛在迎候游子的归来。

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荷花开至全盛的时候,兰王的精神和身体都已恢复如常。

失伴的臂膀不能再横笛奏《三弄》,却依然能举起铁血的战刃:

自兰王伤后,朝廷一直在调查"刺客"事件,终查得乃乌桓细作所为,消息一出,举国激愤。

于是,隆熙三十五年夏,大将军王即兰王统兵十万,伐乌桓。

秋,摄政王原成王乃增兵五万以援前线,两路大军遂成合围之势,直迫乌桓国都。

冬,敌我两军对峙,戎京久攻不下。大将军王身中流矢,仍督军奋战。摄政王强令其休养,命暂停战。

隆熙三十六年春,大将军王身先士卒,率兵破戎京。月内荡平乌桓全境。

乌桓国宣告覆灭。

轩龙与西羌递盟,以莫罗河为界,北归西羌治理,南为轩龙国土。如此,几得乌桓全境。

从那天起,轩龙朝的疆域辽阔达到了开国乃至以后的颠峰。

与此同时,纂修逾一载的《南晋史》终告完成。该史因记述详实严密,文辞工整练达,付梓后广受朝野推崇,以至百年后仍被奉为经典传诵。参与编撰之各编修也都因此或加官进爵,或名声大噪--一生孜孜以求的文人之名,终都凭借此书流芳千载。

书成那日,凯旋的大将军王抚着书页,却不由泪落满腮。

隆熙三十六年,帝虽沉疴,但多年后史家议论,仍道是:因这一书一役,成就了轩龙朝史上文治武功的鼎盛之年。

开得几番花,落得几场雪,转眼已是隆熙三十七年。

乌桓虽灭,却仍有小股残匪不断骚扰生事,大将军王为此已数次重赴边疆,直到这年深秋才终于基本平定。

因屡次出征而仍握兵权,断臂的兰王虽已永固"大将军王"称号不得再进,却依然门庭若市,风光不改。这年归京时正逢他寿辰,门下有人献上幅卷轴,道是名家手笔,绘的西湖风光。

打开来一看,只见横陈的长卷偏下一角疏廖的绘了几株垂柳、几个行人,有几人手中还拿着伞,其旁是数根荷茎错落,寥寥藕花两朵,再过去便是大片的留白,让人联想起那无边的碧水云天。就这样直到卷轴那头才又添了几只水禽,真真是意味无穷。仿佛还嫌这画面不够雅致,最上还题了苏轼的那首名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装浓抹总相宜。"据说亦为名家所仿苏氏手笔。

大将军王笑看,先时尚神色自若。

那献画的便以为是讨得了欢喜,忙更仔细的比画着那画面的匠心,又说到那题诗的好处,忍不住朗朗念着:"水光潋滟......"

却见大将军王神色微变。

那人也注意到了,忙噤声。未料王却道:"谁让你停了?再念!"

那人忙又重头念起:"水光潋滟晴方好......"

还没读完,又是一声:"念!"

于是,又"水光潋滟......"

就这样反反复复,也不知是念到了多少遍,大将军王忽然闭上了眼睛,低声唤了句什么,随之便怔怔的落下泪来,唬得众人都慌了神。

那念诗的虽也大惊,却仍不敢停下,于是就这样一遍遍的继续着,可谁也猜不透这句诗里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玄机。

只有一旁的之惟清楚,父王那一声低唤,唤的必定是--潋。

窗外的红叶燃烧似火,不是不想含笑相看,只是因为......难以忘怀。

这年秋叶燃尽的时候,圣上驾崩。遗命传帝位于皇次子摄政王昱。

摄政王于大行皇帝灵前即位。

朝议,先帝谥号"文武大广孝皇帝",为纪念他在位时全盛的文治武功。

大将军王率百官于新皇御座前宣誓忠诚,自此忙于辅佐朝政。

第二年元旦,新皇改年号,靖平。

似乎也真应和了这样的年号,以后的日子果然都海晏河清。

光阴荏苒中,于之惟,一切仿佛都已经过去,直到有一天,午夜梦回,他走进兰苑,只见月下幽兰初绽,叶上水雾朦胧,如同泪眼,闻得芳香满怀,恍若如烟昨日扑面而来。就在那一刹那,眼眶猛的灼热,再也抑制不住哽咽。许久再抬眼时,却见对面站着一人,正是他的父王--不知何时来此,更不知何时,怎与他一样泪湿春衫?

这时才知道,岁月与他们开了个最最残酷的玩笑:明明执意要带走的东西,却偏偏遗落在了原地,教人每一次的发誓忘记,便是每一次的牢牢记起。

而那时已是靖平三年。

第二天,他收到了父王留下的一封手书,只有五个字:"我还是想他。"看到信时,人已不见。

他知父王再不会回来,心中丝丝惆怅,却也没有意外。

不久后,十七岁的他继承了兰王爵位,成了众兄弟中唯一在成年前就封王的。

册封那天,他注视着面前三柱青烟袅袅入天。

天边云中,谁的目光穿越了岁月悠远,温和的,阳光悠然。

觉得很亮很暖呢,他笑笑的想。

就这样想着想着,往世已成云烟过眼,他知道,属于他自己的今生,即将铺展。

我会努力走好的,先生。

年轻的兰王仰首,望向远方的晴空,微笑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