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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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尾声:北江大堤:乐章的休止符(9)

梅江,在中国内地版图上江河大家族中,只是小弟小妹。然而,她小得活泼生动,喜欢在坑坑洼洼的大地上唱歌跳舞;她小得性格倔强,千山万岭都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她时而懂事情深,用她的乳汁哺育着两岸的儿女;当然,有时也耍脾气逞威风发怒无常。

如果我们站在一张大比例的梅州区域地图前,当可以看到,形同一片梅树叶状的梅州地区,位于广东的东北部,地处韩江中上游,是闽、赣、粤三省的交会区。梅州市辖梅县、兴宁、大埔、五华、平远、蕉岭、丰顺县和梅江区。历史上各县先后隶属南海郡、义安郡、循州、潮州等。清雍正十二年【1733年】设直隶嘉应州,属广东巡抚。从地理上简单地说,梅州地区这片土地东西直线宽约167公里,南北直线长约172公里,总面积1.5万多平方公里。整个地势自西北和东北向东南倾斜,莲花山脉从梅县、大埔、兴宁、五华自东北向西南延伸,与千百条河流小溪一起,分割出许多小台地、小平原、小盆地和河谷。据记载,集雨面积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有50多条。梅州境内的主要河流有韩江和梅江,以及梅江的支流琴江、宁江、五华河、程江、石窟河、松源河,以及韩江的支流汀江等;串在这些河流身旁的梅城、兴宁、水寨、蕉岭、丙村、松口、大埔等,就像一只只宝葫芦,成为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不要说茫茫宇宙间偌大的地球,就看这神州大陆一角的梅州,这山这川这江这河这溪这涧,还有其伴生的水文气象树草万物,就够纷纭复杂了。不要说人类在这地球上,从微生物起源进化,因水而生,因水而长,只看看粤东北山间的这500万客家人,他们与这山川大地的关系,就可以看到江河之水如他们的血脉和生命般重要。梅江,是地地道道的粤东北客家儿女的母亲河生命河啊!

客家人从中原迁来,娶山而居,不,应该说是在这粤东北丘陵山地间循水而居。笔者和一批文化考古学者参与论证的客家先贤第一人程旼,在1600年前南迁,就是落户在平远县官窝里埧头的一泓溪水旁。这就是程源河故址。离这里不远的梅江的支流程江,也因程旼得名。同华夏民族的无数先贤一样,程旼和他的后代逐水而居。大山和溪流,是粤东北客家儿女的父母。客家人在它们的怀里长大,承继了粤东北山川的品格。

笔者的故乡大喜村,在梅城西郊渡江津上溯5里的程江河边。这里,解放前十年九受浸,原名叫大水埧。村子里六七十户人家,最早是由两兄弟繁衍,至今传下已将近30代。据说,当年兄弟俩世居梅江下游的松源,是农闲时撑着竹排带着鸬鹚,打鱼沿梅江而上,进入程江这个形似月牙的河段,见右岸弯弯一片丰茂土地,在河之洲,依傍着远处长满大松树的岌岗山林。兄弟俩就在这里定居下来,留下今日被唤作“上屋”和“下屋”的两座香火缭绕的祠堂,还有兴旺的后代数百人丁。

传说近于神话般美好,记忆却甘苦相伴。在笔者儿时的印象里,大水埧人天天同水打交道,不论是生产生活,都离不开涓涓奔流的程江。他们爱水又怨水。每年春夏端午节前后,只要一下暴雨,程江洪水逞威。父兄们荷锄挑箕担土上堤,彻夜奋战。常常是雨声中数里长堤灯火通明,告急的锣声不断。暴雨若下多几天,人,战不过天了,洪水或决堤,或漫顶,大水埧名副其实到处汪洋,一片大水。老人们谈起这些,至今仍心有余悸。

到了太阳高挂的晴日,那是小时候,父辈在河道上筑“陂头”--即选择河水平缓和较窄处,用碗口粗的松树打桩夹上芒草,这是民间最古老的拦河引水灌田工程。到上世纪1958年大跃进年代,程江上游修起了大坪水库和梅西水利引水工程,下游两岸数十里村庄全都受益。大水埧洪水减少了,良田得到灌溉。就是原来一些常内涝的低洼低产田,也因为有水利灌渠的调节,变得稳产高产。“文化革命”以后,公社又三番四次整治河道为程江疗伤:一是对弯曲的河道再作裁弯取直数十公里;二是建起了一座座小型水电站,包括大水埧村头的红圹水电站。洪水少发了,村子里的农户家家都用上了电灯,碾米也用上水轮机了。

亲也程江,恨也程江。大水埧与程江的关系,大水埧与水的甜酸苦辣,是千百座客家山村同水关系的缩影。世世代代讲阿姆话、口口声声亲切地说“涯”的客家子民们,他们的父辈占山为王日,是否想到,此后在这里立足,大自然【包括江河】会给你如此之多的麻烦?

客家人,面对山川,要挺直你的脊梁啊!

二、最初的新篇章:土堤、水库、电站与降魔

到梅州的第一天,省作协文学院原院长程贤章就邀请了市水利局长肖昭穗同笔者见面,请他介绍全市治水情况。肖局长交代办公室准备了大量的资料,包括《梅江水利志》和近年来整治江河水库内涝以及排灌小水电建设等情况,希望协助笔者尽快地掌握更多的材料尽快进入角色。

肖局长看上去五十来岁,显得精神而又干练。他说话沉稳,对情况熟悉。从梅州山河的地理特点到治水任务的艰巨;从50年代的艰难起步到后续发展的三个阶段;从“一江两岸”的高规格城镇堤防到水利部推广的“梅州模式”……他说,梅州历届领导都十分重视治水。梅州的地理特点是“八山一水一分田”,历朝历代的梅州人都明白,治水、修路、办学,三件事都不能丢。

梅州,作为地处粤东北的山区市,向来洪涝灾害多,水利对工农业生产的影响大。用水利行家的话来说就是,经济的发展对江河依赖度比平原地区大得多。“宝葫芦”状的城镇和经济区,都依托在藤蔓似的江河两岸,生存依赖关系密切。在全市1.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名字的江、河、溪、涧,就有1500公里。解放以来,全市共新修了大小水利工程9600多宗。水利局长假如一天去看一宗,就要30多年;假如一天去看两宗,也要16.5年!另外,还有水库700多宗,占全省水库数量的十分之一。

笔者感到,粤东北丘陵山地的水,就像山里的野孩子般调皮,不像珠三角平原地区的水那么亲和,那么平缓。粤东北的河道,流经盆地时,河床坡降小,洪峰来时流量大,它身边的一只只“宝葫芦”经不起洪水的冲击,常常饱受洪涝灾害之苦;而这些河道流经山地时,河床坡降陡,天然落差大,水力资源丰富,但洪水易涨易退,山洪灾害频仍;一些地区水土流失严重;河水冲刷含沙量大,许多地区的河床,泥沙淤积严重。面对这些复杂的地理水文情况,世世代代的梅州人经历着,感受着,为了处理好和水的关系,付出过很多的血汗作过许多尝试。中国有句老话,叫“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客家先人实在是一批仁者智者,他们选择了山并且世代热爱山,他们追寻水并且世代也尝试着治理水。据地方志记载--

南宋开禧元年【1205年】,大埔有蔡仙人捐资开凿水渠,长七八里,灌田3000亩。

明进士兴宁叶圹鸟池三世祖吴法谦,在朱坑与鸟池交界处兴建石陂,渠长20里,灌溉1500余亩,至今仍发挥效益。

明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五华周宣在五华油田乡兴建的长30里的周宣圳,在远近闻名。

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丰顺兴建了罗家约【今汤南】八角圹水库,用其蓄水灌田。

清乾隆八年【1743年】,嘉应州守于霈主持在梅城东门外修建长2里、阔丈余的于公堤,引水导流,传为佳话。

民国十九年【1930年】,兴宁华侨陈红楷兴办了新墟响水径水电站,装机115千瓦,年发电约5万千瓦时。当时的乡民感到很新奇。

……

这些事例,都为后人树立了榜样,应该写进梅州的水利史。

当然,在今天看来,这些史例规模都很小,很难撼动江河之一毛。建国前夕,由于八年抗战日寇侵华和1949年洪水侵袭,原来破败的水利设施更加残破不堪。全市仅有的数十条所谓防洪堤,堤身单薄,抗灾能力很低,有许多堤顶均在洪水水位之下。当时的农田灌溉谈不上什么设备,自然水灌溉面积远远超过圹埧和坡圳灌溉面积。也就是说,农民完全是处于望天吃饭的地步。没有防灾抗灾能力,大地百孔千疮。

解放以后,生产关系的改变,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直至“文革”前及“文革”中,可以说是梅州大兴水利的第一阶段。这一阶段的特点是:发动群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谱写治水最初的新篇章。这个阶段,虽然用的是很原始的办法驯水,但也兴修了大批水利工程。这一阶段20多年,又可以划分为三期:

前期,1950年至1957年,是梅州水利恢复和初步发展期。当时,人民政府从救急解渴的期望出发,组织带领群众堵口复堤,培修抢险,开展“一村一小型水利”、“一村加一圹”的做法。梅县对程江铁炉堤、乖子渡堤;梅江对中心埧堤、白马头堤;兴宁县对培修曲圹至新墟,全面加高1至2米,个别加高2至4米。五华县全面整修五华河、琴江水系共104公里。丰顺整治榕江北河东里、汤南堤,提高了抗洪能力。蕉岭县动员3.5万劳动力,于1952年冬完成了石窟河两岸防洪堤培修加固,首先达到抵御20年一遇洪水标准。

开始新建一些引水工程和圹库。大埔县到1952年共兴建山圹水库297宗。陂头引水189宗,解决了5.7万亩耕地灌溉问题。平远县兴建和维修小型水利640宗,改善灌溉面积3万多亩。

1954年秋旱至第二年的较长春旱,促使原来的小型工程向规模较大的蓄水、引水工程发展。梅县上了杨陂径、羊耳陂、畬东陂;兴宁上了东沟;五华上了杉山角、大嵩河;丰顺上了苏枯山、青潭陂;平远上了高峰陂、铁甲陂,并建起梅县泮坑、兴宁石屐、五华三坑等1l宗小水库。

中期,1958年至1965年,大跃进到三年经济困难调整期,大中小型水利结合,继续发展。在蓄水工程上,梅县梅西、将军阁、溪枫三宗中型水库工程,小密、艾子坪、石坑等11宗小型水库;兴宁县合水、石壁、温公等3宗中型水库和福岭、东湖等20宗小水库,加上五华8宗、大埔2宗、丰顺4宗、平远1宗等,总计达到1宗大型、6宗中型和46宗小型水库的规模。

后期,1966年至1976年,“文革”的特殊年代。政治和社会生活不正常,但水利工作在梅州没有停顿。一是缺电地区群众积极兴办小水电。梅州市小水电装机容量由1966年的6592千瓦,发展到1976年的65406千瓦,即10年间增长了10倍。二是灌溉蓄水工程上,建起了梅县梅西、五华益圹、平远黄田等大中型水库7宗,蕉岭黄竹坪等小型水库58宗,加上小二型及面上圹库,总计蓄水工程4000多宗。三是小水电梯级开发、电动提水灌溉和排涝以及防洪堤工程,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和规模化的发展。十年“文革”,梅州的水利、水电、防洪、治涝,能取得较大成绩,关键是梅州市和下属各县领导,带领群众,排除干扰,铁心办水利的结果。

数字是枯燥的。笔者将数十条江河500万人民20多年与水打交道的劳作,枯燥地罗列几组数字概括为一个阶段,也许是过于简单,但是,只要我们对这些数字作稍为细致和深入的思索,当可以体会出梅州人水利建设取得的巨大成就和内中付出的难以言说的艰辛。一座座水库,搬迁了多少移民?没有他们忍痛割爱的奉献离乡别井将家园献出,能有今日这造福人民的“蓄水袋”吗?一条条江堤一座座大埧,又凝聚了多少客家儿女的汗水呢?那年月修土堤,没有载重汽车没有泥头车,没有挖土机械,只有农民的献工,干部工人的支援,学生的停课。披星戴月,风餐露宿,锄头粪箕,人扛肩挑,“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勤劳的客家儿女,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去牵千百年来像疯牛乱撞的水的牛鼻子笼头--这种今日看来很艰难很吃力和十分神奇的事情,在那个年代是异常普通,普通得天天都在做人人都参与过。他们凭什么?凭的是对吞噬家园的洪魔的痛恨,是对丰收的期望和对新生活的憧憬。

这,就是勤劳客家人热爱故国家园的品格。是客家儿女面对困难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这种品格和精神,是他们世世代代在穷山恶水间生活中锤炼出来的。

三、大灾后的思考,造福千秋光耀神州的“梅州模式”

我们上面记述的解放后梅州治理山川大地的第一阶段,时间跨度长,动员人力多,花的力气大。粤东北这块土地,从解放前基本没有什么水利设施没有什么水利动作,来了天灾无能为力招架,到20多年内一下修起几百里堤防、千百座大小水库山圹,也可谓是成就非凡了!

但我们今天回过头去看,这只是一个起步,一段很初步很接近原始的工作。解放初,施工用的是锄头、扁担、箩筐,最多加几把铁锤、钢钎;“大跃进”年代,改革工具了,有了独轮车鸡公车,加上土方爆破。各地方仍感力不从心没有触及到要害和根本,只是停留于“小打小闹”水平。那年头,全民上下有兴修水利的强烈要求和愿望,但限于财力物力,也由于认识事物水平的局限,要做到抗“十年一遇”洪水,都殊为不易,在当时多数就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比如,程江河长期遭灾受浸,就花九牛二虎之力在上游建一座黄石伦水电站,企求减少梅江的压力;又比如,梅江和它的几条支流,年年培土加固加高,这是需要的;河床淤塞抬高,也不停地开挖,但如何去治理水土流失这一类根本问题,却未能放在重要位置上给予解决。据统计,建国初期,经土改后大面积绿化造林和封山育林,水土流失得到控制,河流泥沙减少,全市水土流失面积约为1100平方公里。但经历了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对山林乱砍滥伐,以及“文革”中无政府状态,山林再次遭受破坏,全市水土流失面积扩展了一倍多,达2550多平方公里。梅江和五华河上世纪80年代已被列为全省含沙量最大的河流,也是全国含沙量最大的河流之一,悬移质含沙量达0.65公斤每立方米。原库容1.1亿立方米的兴宁合水水库,20年淤去1200万立方米;库容500万立方米的石壁水库,长期淤去了433万立方米,等于废了五分之四的库容。五华河和琴江,成了最典型的地上河。上世纪80年代初,省委书记林若陪同胡耀邦总书记来五华及粤东等地视察,据说有的干部提出快点上马修建铁路的问题。林若在给干部作报告时指出:修铁路是梅州人民世代的梦想,叶帅一直在关心;而当前梅州最紧迫的事情是治理江河,是解决水土流失问题。要种树种草,尽快恢复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