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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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黄淮卷(4)

几乎所有的大江大河都经过了治理,主要的道路也开通了,从此九州一统,四境之内都成了可居可耕之地。九州的土地好坏也评定了等级,赋税等级也根据三种不同的土壤等级评定好了,各地都能按照规定进贡纳税,金、木、水、火、土、谷六库的物资也治理得很好。四海之内的诸侯开始来京城会盟和朝觐了。禹在华夏境内九州之中分封诸侯,赐给土地,赐给姓氏。禹告诫大家:“要虔敬地把德行放在第一位,不要违背我天子的各种措施。”这时候的禹权倾朝野,达到了巅峰。与他的父亲鲧比起来,成功与失败,犹如天壤!

这样浩大的治水工程一定倾国力而为,没有各地百姓的全体投入是很难做到的。历史记住的往往只有代表人物,只是某一个人。禹是荣幸的,时势造英雄,洪水无助中的人们,需要这个神一样的英雄。

大禹治水的故事从发生时起就开始流传,越来越变得神奇,渐渐成为神话。这寄托了后人对大禹的崇敬,也寄托了一种共同的心愿。在历朝历代的书籍里,关于大禹的传说,零零星星,像不熄的火苗,向着下一代传递,勾画出那些久远而又神奇的细节。

关于黄河龙门的开凿,在大禹凿通之前,洪水泛滥的景象在《吕氏春秋·爱类篇》是这样描述的:“昔上古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

这也是后人想象的文字。但这样的文字却影响了历史。司马迁出生在大禹治水的关键点上--韩城。《韩城县志》写到韩城与龙门遥遥相对,“两岸皆断山绝壁,相对如门,惟神龙可越”。司马迁在《史记》的自序中写下“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吕氏春秋·爱类篇》中的文字他一定熟读过。韩城城南的芝川镇司马岭的土山上,仍存有司马迁祠与墓。“高山仰止”四个大字与苍松翠柏,衬出的是太史公山河巍峨一般的气概!从这里可以俯瞰龙门过后的黄河,苍苍茫茫的一派阔大。也许正是这样的气才养出了一代太史公。“迁生龙门”含有多少自得,龙门即是禹门口。

《越绝书·外传记地》有这样的记载:“禹始也忧民救水,到大越,上茅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茅山曰会稽”。司马迁20岁出游就选择了江南的会稽山,上面类似的文字他也一定是读过的。在那部皇皇巨著里,他写自己20岁的出游,只谈到两个人--大禹、孔子,他“探禹穴”、“观孔子之遗风”,他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然,以及可为之时的坚毅,他的“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竟是在受了那样的酷刑与侮辱中完成的,这分明有两个人的影子,他们代表了司马迁的某种精神向往。

司马迁在《史记·夏本纪》写大禹时,充满了崇敬的感情。他写过大禹后,后人从此以之为蓝本,大禹的形象不再游移,他的历史地位在他的文字下钢铁般稳固。因此,2000多年前的他对大禹这个人是坚信不疑的,对龙门为大禹所开也是坚信不疑的。

一年前,我从华山北面爬上云台峰,那是一个初夏的上午,前一夜还是雨声淅沥,雾锁华山。登山时天空渐渐晴朗,大地在几缕轻烟中如毯一样呈现于山下的一片空旷里,平展的土地,如远去的岁月,朦胧又清晰,远处升起一道幽蓝的山脉,那是山西西南部的吕梁山、中条山的余脉,一条大河如银色飘带一般,从北向南而来,它就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另一条河流由西向东,横划过三秦大地,在那条飘带直角一样与向南折向东的黄河汇合,它是陕西境内著名的河流渭水。飘带最宽广的一个地方即是司马迁的出生地韩城。河津龙门就在这个闪着白玉一样光泽的上面。我曾久久注视着那个地方--阔大土地上的一个点,心里念着“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这是李白当年与好友元丹丘在云台峰所看到的情景。当年大禹治水就在这一片土地上展开。秦始皇的虎狼之师也是从这里,顺着渭水的方向出关,扑向了六国。

龙门是黄河出晋陕峡谷的最后咽喉,龙门山与梁山相距仅100多米,汛期河水暴涨时,水由北至西受西岩阻挡而折向东,又遭东面石壁拦截,浪叠数丈,“龙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写的正是这一景象,数里之外就能听到黄河撞山断门的巨响。“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黄河西流好像就是奔龙门而来的,一个“触”字是何等的急切。《禹贡》、《汉书·沟洫志》、《水经》都言之凿凿,大禹“导河积石,疏决梁山”。郦道元《水经注》则说“龙门为禹所凿,广八十步,岩际镌迹尚存”。再加上司马迁自幼生长于龙门,听着大禹凿龙门的故事长大,他把这一切当信史写进了《史记》,相信2000多年前的龙门人也是深信不疑的。

我在云台峰转悠,平原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蓝烟,过往的历史都在这块脚下的土地上出现又消失,大地却是那么平实又具有无穷无尽的魔力,那么活生生的一幕幕被她纳入自己平静的土壤里,永远这样宁静,永远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仿佛只有眼前的现实才是一切。而眼前的景象恰恰最不安定、变化不居。什么才是真实呢?眼前的黄河听不到它半点声息,也看不见它翻腾的波涛,只有凝固的一线岩石一样闪着银白之光,仿佛定格在时间之中,与退守到岁月深处的历史一样遥远了。那个远古的身影,即便黄河俯瞰,也只是徒劳地打捞。面对苍茫大地,一时情感难抑,一路辗转,我写了如下的诗句:

石头抒写空中白银

决绝地离平原而去的高度

云朵似的飘浮

它们恒定坚硬祼露强力

大地的秘密在天空之上

如帝国的刀锋

一声呐喊一件落下的遗物

远古的神话穿透时间的帷幕

女娲之石泄露神的意志

一个传说一个世界

像冰川包裹玉骨

……

英雄的气概祼露古道

在一匹马的蹄痕中

在一辆车的玻璃里

在一个民族的语言内

在一千种仰望的姿态上

风吹草低

英雄山上的黄河

像个妩媚女子

惊世的波涛变成了丝绸的质地

山的高度俯抱河的蜿蜒

大地所有沉重的事物

飘然如飞

只有人的踪影在大河波涛中

惊叹梦语一样飘逝

黄河之浪永远抵达不了神的高度

我在山下的老腔里

听闻古战场的声息

我在巨人的坟墓上

找到泥土色的历史

绵延不断的朝代风雨更替

山麓之北

关中大地依然玉米抽穗

棉花吐白

青草不分古今苍翠如新

地下的兵马

在时间里成俑

地上的河流平原上改道

从前的村庄淹没

生命的骨殖堆成新房的地基

一万次的种植都是土地之力

让生命的脚步永远奔走

永远的山峰下烟云浮动

神的欢愉天空之上不着痕迹

天底下唱一声苍凉

华阴老腔撼动心魂

五千年的亡灵都在一个人的喉咙里呜咽

五千年的冤屈都在一句唱腔中吼出

西部汉子的高腔铿锵如铁

铁的不屈铁的深重铁的强硬

都以华山作证

华山--西岳神山

我用秦腔八百里呼喊

我银须飘扬,学做道家

我在秋天和冰雪中间

纸片似的飞来又飞走

凭借着钢铁的包裹

在大气层间像土地遗落的种子

秋风中一根松针轻轻摇晃

细小的生命如我一样经历时间

在枯萎前的一个瞬间

感受一座山峰的永恒

在微雨之秋我向着你攀登

一把一把刺进岩石的刀

陡壁上刻下文字的迷狂

一辈一辈人的日月时辰

阶梯一样踏过

那些血脉贲张的手臂

阳光或阴雨天闪耀着黄色之光

依旧借石兴叹

喑哑的铜和铁禁锢于石

冰凉的石英,矿物的花束

像夜色中的星辉

瞳仁里灵魂的躲闪

大地之云,仙界的大氅

在风的手掌中覆过人间暮鼓晨钟

龙门治水,韩城史笔,临潼歌舞,骊山烽火,

潼关铁骑,灞桥折柳,蓝田玉生烟……

如盐在海

一个黄金的时代

升起与崩坍如冰城堆雪

大禹治水的想象

渔阳鼙鼓的喑哑

霓裳羽衣曲的柔软

帝国锋芒上珠露跌落

攀登者的喘息凌空而不闻回音

最后石梯上,星空旋转

晕眩的额头让肉体震颤

坚固的大地呈现倾斜的假象

秦川之上的寒流

冷凝天地一瞬的虚像

最深的阴影抵不过岩石中的黑暗

最冷的风翻越不了石英的寒

季节和月份埋葬死亡

星空之顶大地之床

岩石的阶梯触摸存在之痛

刀凿的石洞,旧时僧侣寂寞之穴

今日香火缭绕不绝

离弃人间烟火

用我无处休眠的手触到孤独的岩石之光

这大地之银,华厦之始

磁石一般吸人魂魄的高度

让我的血液开始说话

也许正是大地上的这种永恒的消失,人们才开始了神的想象--

六朝人在《拾遗记》里写到大禹凿龙门的故事变得十分神奇了:“禹凿龙关之山,亦谓之龙门,至一空岩,深数十里,幽暗不可复行,禹乃负火而进。有兽状如豕,含夜明之珠,其光如烛。又有青犬,行吠于前。禹计可十里,迷于昼夜。既觉渐明,见向来豕犬,变为人形,皆着玄衣。又见一神,蛇身人面。禹因与语,神即示禹八卦之图,列于金板之上。又有八神侍侧。禹曰:‘华胥生圣子,是汝耶?’答曰:‘华胥是九河神女,以生余也。’乃探玉简授禹,长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时之数,使量度天地。禹即执此简,以平定水土。蛇身之神,即羲皇也。”

传说的真真假假,地理上的真相莫辨,时间的越来越向远而去,历史看来只好任它面目朦胧了。但现代人看来荒诞不经的传说,也许包含了当年的一些真实细节。向那些散发着历史气息的古老文字靠近,也许能找回当年某种真实的东西。如《国语·鲁语下》这样说:“昔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杀那些怠慢自己的诸侯,以树立权威,保证政令通畅,一个建立如此威望并开启一个王朝的人,这样做是符合逻辑的。

又如《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有这样的记载:禹三十未娶,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这则传说虽有鬼神之气,但却合于信史。大禹娶涂山之女确有其事,如何娶的,在各种传说版本中情形也大致相同。如《吕氏春秋·音初篇》有这样的说法:“禹行水,窍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另有这样的说法“禹娶涂山氏女,不以私害公,自辛至甲四日,复往治水”【《楚辞·天问》洪兴祖补注引《吕氏春秋》】。

大禹连恋爱的时间也没有。家庭生活呢,也同样糟糕。三过家门而不入,成了中华民族的名言,顾大家舍小家,成了一种高尚人格的象征,代表了吃苦耐劳、克己奉公、忘我精神。直到如今,表扬一个人,仍然热衷于说他牺牲与家人团聚的时间,忙得顾不上家庭,谈恋爱的时间也没有。这种忽略个人、牺牲个人的价值观其实是不人道的。大禹这样做也许有他的苦衷,父亲的死对他是个无形的压力,他只有以性命相搏才能保全性命。但一个这样的英雄人物,他在中国历史的源头、文化的源头成为榜样,对中华民族伦理道德、品格、潜意识、文化等等,有着巨大的影响,它成了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部分。4000年过去了,我们对于一个人的评价居然一成不变,奴隶社会的标准还用于后工业社会的现代人。人类观念的改变是不是真的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巨大?

大禹的家庭生活广为人知,并成为一个悲剧:“禹治鸿水,通GFDA1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这里鸿水可能就是龙门泛滥出来的水,为尽快开挖GFDA1辕山,大禹化作熊,以掌刨挖。为节省吃饭的时间,他与涂山氏商量,她送饭上山,以击鼓为号。没想到,有一天,一块石头掉下击中了鼓,还没到吃饭时间,涂山氏听到鼓声就送饭上山了,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是一头熊,吓得往山下跑。大禹见涂山氏吓成这样,慌忙去追赶,涂山氏更加慌乱了,变作了一块巨石。大禹对着石头急切地喊:“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涂山氏已身怀六甲,只见巨石裂开一道缝,禹的儿子启从石中诞生。

禹因治水又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这些像是从禹的实际行动中升华出的神话。也有一些纯粹的想象,禹只是一个题材,大禹作为一个神,使得中国的神话与传说更加丰富多彩。这正如《尸子辑本》中的“禹治水,观于河。见白面长人鱼身出,曰:‘吾河精也。’授禹河图,而还于渊中”;又如《荀子·成相篇》中的“禹有功,抑下鸿,辟除民害逐共工”。

再如《太平广记》【卷四】中的一段传奇:“禹治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土伯拥川,天老肃兵,功不能兴。

“禹怒,召集百灵,授命夔龙,桐柏等山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蒙氏、商章氏、兜卢氏、黎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湿之远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

“禹授之童律,不能制,授之乌木由,不能制;授之庚辰,能制。鸱脾、桓胡、木魅、水灵、山妖、石怪奔号聚绕,以数千载,庚辰以戟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这样的描述:“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GFDA2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是因以为台,在昆仑之北。”

最生动的还数河伯献图。大禹治理黄河时传说有三件宝,第一件就是河图,第二件是开山斧,第三件是避水剑。

古时候,华阴潼乡一个叫冯夷的人,不安心耕种,一心想成仙。听说人喝上100天水仙花汁液,就可化为仙体,于是就到处找水仙花。冯夷找水仙花要常渡黄河。他喝上了九十九天水仙花,还差一天就成仙了。但最后一天,冯夷过黄河去找水仙花时,突然河水猛涨,他活活被淹死了。

冯夷死后,一肚子冤屈,到玉帝那里去告黄河的状。玉帝听说黄河没人管教,到处横流撒野,危害百姓,又见冯夷已吮吸了九十九天水仙花的汁液,也该成仙了,就问冯夷愿不愿意去当黄河水神,治理黄河。冯夷满口答应。

冯夷当了黄河水神,人称河伯。他向玉帝讨教治理黄河的办法。玉帝告诉他,要治理好黄河,先要摸清黄河的水情,画幅河图,有黄河的水情河图为依据,治理黄河就省事多啦。

河伯从此一心画河图。他找到村里的后老汉,讲了他治理黄河的大志。后老汉见他如今成了仙,要给百姓们办点好事,就答应帮帮他。从此,河伯和后老汉风里来雨里去,跋山涉水,查看黄河水情。两个人一跑就是好几年,硬是把后老汉累病了。后老汉只好回去,剩下河伯继续沿黄河查看水情。分手时,后老汉再三嘱咐河伯,干事要干到底,不要中途而废,画好图就动手治理黄河,人手不够,他说服乡亲们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