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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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黄淮卷(52)

汉武帝建长城的目的是为了边防,为了防那些时时纵兵袭来的匈奴们。那些虎狼汉子在沙漠对面的蒙古高原虎视眈眈着。历朝在这儿都驻过兵,那些兵将们每天都在城墙上耀武扬威,他们的吆喝声早渗入了茫茫黄沙不知所终了,但那长城却客观上在日后的千年里成了最好的防沙屏障。

两千年的岁月早已将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汉长城削剥得所剩无几了,许多地方只剩下了一线浅痕。它们或毁于风沙,或毁于人力,或毁于战火。笔者曾到长城一带考察,发现许多农民竟然在刨那些长城上的土来垫圈肥田。在他们眼中,那些曾经是战争衍生物的“边墙”,是最好的肥田材料。虽然这客观上破坏了汉长城这一古老的文化遗产,但却跟“铸剑为犁”有着几乎相同的象征意义。

此后的凉州,成了东西文化的重要纽带,它东连兰州,可抵长安,西达新疆的西域诸国,两种文明由凉州开始了融合,并相得益彰了。冶铁、穿井等技术在西域得到了推广,丝绸开始西行并铺就了绿洲丝绸之路。西域的胡葱、胡萝卜、胡瓜、胡桃、胡椒等许多贴了“胡”字标签的特产开始流向东部。从那时起,无数的驼队驮着丝绸和各种文明,织成了人类历史上的又一伟大奇观。

东汉魏晋--风雨交加的岁月

随着岁月之河的流淌,时代又翻开了新的一页。这“新的一页”当然包括对石羊河流域的开发。只是,我们不知道,那种开发,究竟算不算一种掠夺?经济确实在一天天繁荣着,但隐患往往伴随着繁荣。

东汉末年,王莽篡汉,无下大乱,窦融于公元23年携家来河西,就任张掖属国都尉。他广交豪杰,百姓归心。王莽败死之后,河西诸豪推窦融为大将军,管理河西五郡的事务。此时的匈奴,又开始强大起来,屡屡强兵压境。窦融除“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之警”外,还大力发展河西的农牧业生产。他在张掖、酒泉置有“农都尉”,于公元32年又将郡级更名为“典农都尉”,专门负责河西地区的农牧业。

这段历史时期的治理和开发,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军屯,由军事长官直接负责军队的农业开发;一种是民屯,允许农民个体经营。据《居延新简释粹》中载:“秦胡、卢水土民……田民不遣。”说明此时的石羊河流域已有了定居下来专事耕作的农民。其农作物也有了麦、谷、米三大类,总计有二十多种。

东汉时,牛耕已普遍了,马除了用于军事之外,也有用于农事者。光武帝曾下诏保护耕牛,不得滥杀。《居延新简释粹》中也记载了窦氏大将军公元30年颁布的文告:“明告吏民,诸作使秦胡、卢水士民畜牧……不遣。”窦融于建武十二年奏事时,“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余辆,马牛羊被野”,可见农牧业之盛况。光武帝也于公元28年,下诏于河西,严令吏民“毋得砍伐树木”,这对于防止石羊河流域的水土流失起到了积极作用。

公元36年,任延任武威太守,任职时间,置水官专理水利。据《后汉书·任延传》载:“河西旧少雨泽,乃为置水官吏修理沟渠,皆蒙其利。”

经过政府多年的关注和开发,经过那些拥有着相对先进技术的迁民的梳理,石羊河流域变得十分富有。山头森林茂密,大地绿草成茵,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其富足之声,随着渐渐稠密的驼铃和马蹄声传向四方,多有心动而迁来者。不过,此时的迁,已不是汉武帝时刀兵的相逼了,而大多是欣然自愿来凉州的。此时的祁连山上的冰川和雪线仍很低,大靖河、古浪河、黄羊河、杂木河、金塔河、西营河、东大河、西大河等诸多河流将大山的清凉送入那肥沃的绿洲,现名腾格里的那个沙漠也是绿苇摇曳,遍地绿色,湖泊四布,水鸟成群。即使在两汉间天下大乱时,凉州仍是在和平的港湾里打着香甜的呼噜。《后汉书》称:“天下扰乱,唯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诸地遭遇饥荒年时,更不乏携妇将子来凉州逃命的百姓和士人,“安定、北地、上郡流入避饥者,归之不绝”。这些人汇入凉州,不仅仅增添了劳动力,更带来了他们承载的文化。所以,两汉之后,凉州便开始出现人文荟萃的局面,逐渐成为西部的文化重镇。现在中国旅游标志的铜奔马,便是东汉时铸造的,即使把它放在当时世界的坐标系上,它仍然代表了顶尖级的水平。

正如成长的大树其阴影也会颀长一样,那开发带来的隐患已开始暗生。

大自然开始了对人类的报复,灾难的魔影遥遥而来。

《资治通鉴·汉记》载,公元109年,凉州遭受了水灾和雹灾,许多地方发生了“人相食”的惨剧,又载:“十二月,并、凉二州大饥,人相食。”公元107年,又发生了旱蝗饥荒,大量的农民外出逃荒。

据《通鉴》记载:公元143年9至11月,凉州“地百八十次震,山谷坼裂,坏败城寺,民压死者甚众”。

由于天灾频发,人祸遂生,百姓多成为流民,官兵亦混迹其中,史称“兵夷杂处,时有兵难”,社会秩序十分混乱。地主豪强开始形成,《三国志·魏书》称:“旧大族田地有余,而小民无立锥之土。”曹魏控制河西之后,开始平定动乱、整顿吏治、抑制豪强、移风易俗、招怀流民,恢复个体小农的生产。

三国魏明帝太和二年【公元228年】,徐邈任凉州刺史,在位期间,他治水有功。他禁厚葬,断淫祀,风化大行。据《三国志·魏书·徐邈传》记载:“明帝以邈为凉州刺史,河右少雨,常苦乏毂,邈上修武威、酒泉盐池,以收税赋,又广开水田,募贫民佃之,家家丰足,仓库盈溢,乃支度州界军用之余,以市金帛犬马,通供中国之费。”

西晋时期,石羊河流域各河流随石羊河名统称“谷水”、“南山谷水”等。永宁元年【公元301年】,张轨任护羌校尉、凉州刺史。据《甘肃名人传记》载,他是安定乌氏【今平凉西北】人,是五凉政权之一的前凉的实际建立者。他励精图治,改进技术,兴修水利,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因此,前凉吸引了濒于战乱的各族百姓前来避乱,河西成为当时北中国安定繁荣的福地。

据《前凉录》记载:“永宁初出为持节护羌校尉,凉州刺史,于时鲜卑反叛寇盗纵横,轨到官即讨破之,威著西州,化行河右,课农桑,拔贤才,置崇文祭酒,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学校以教之,春秋行分饮之礼。”

东汉魏晋时期,河西的农业技术与中原诸地已相差无几。那种落后的蓄水浇灌法已被废除,代之以相对进步的引水漫溉技术;又出现了比二牛抬杆更为方便的一牛犁地的方式,耕播、犁地、耙、耱地等动作方式一应俱全,农业文明的气象俨然矣。

但我们还是从大自然的细微变化中发现了不和谐,那便是频发的天灾告诉我们一丝不祥的讯息。我甚至认为,千年后的沙尘暴便是这个时期种下的恶因。千年后的某一天,一位伟人视察甘肃时,号召人们“种草种树”,而魏晋时的凉州,则是草泛绿波,翠树成荫。那时的风,也溢着绿意,人们根本看不到沙尘。人们目力所及的,是满山遍野的草树和牛羊,草不种而自生,树不栽而自活,自然环境相对和谐,景色十分美丽。但随着迁移和繁衍人口的增加,对这块土地的所谓征服也日渐加剧,流向下游的谷水开始变瘦,沙漠中的绿洲也越来越少了。

我曾前往腾格里沙漠中的那个著名的马场--邓马营湖。据说,这曾是西晋大将邓艾养军马的所在,故名邓马营。此湖在沙漠腹地,有很大的一片沃野,相传千年前的谷水也最终流入此湖,故此湖水草丰美,为魏国和西晋养育了无数膘肥体壮的军马。它们的铁蹄叩击着中原的大地,溅出无数的火星,令对手魂飞胆散。那时节,凉州的兵将如狼似虎。像董卓,虽臭名昭著,但无疑也是一代枭雄,他左右了东汉末年的朝政数年,要不是王司徒设下了连环计,谁也不知道后来的中国会有怎样的格局;像马超,率领着凉州人马,把曹操追杀得丢盔卸甲,靠换袍割须,才得以保命;邓艾更是英雄无敌,成为改变了那时的政治格局的功勋人物。

那时的凉州,真是雄风无限,故史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初邓马营湖的景色,成群结队的军马风一样呼啸着来去,水草繁茂,映绿天空。沙鸡子、长脖雁、野鸡、野鸭等各种鸟类点缀其间,鸣啾出壮美的大自然交响乐。沙米、梭梭、沙蒿、锁阳、苁蓉等诸多沙生植物像地毯一样铺在沃野之上。那时,上游来的河水带来了大量的泥土,把这块沙漠洼地沉淀得丰美无比。我进入邓马营湖的时候,这儿已经不像沙漠,而被人们称为湖区。这儿有无数来拓荒的人们,其中有许多占地者。他们只是圈下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通过一些必要的手续,将它们划入自己的名下,而不去耕种。除了一些庄稼,我已经看不到自然的绿色了。稍一践踏,那些裸露的土便像面粉一样细腻。它们都成为沙尘暴的重要原料。在京城肆虐的黄尘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邓马营湖。

牧人们、猎人们、农民们,既是湖泊的受益者、开发者,又是它的掘墓人。

可以说,石羊河--谷水--流域后来出现的恶化,从魏晋前后的人类开发它的时候,就开始了。

无论人们怎样号召“种草种树”,它已经很难再回到当初了。除非人类的贪婪之心渐息,开始真正爱护大自然,而不是搞所谓的征服。

7.破碎的水波--五凉时期

三国时曹魏统一北方后,在凉州“广开水田,募贫民佃之”,使“家家丰足,仓库盈溢”。但此后,武威成为浪迹天涯的游子,先后为几个割据政权所控制。汉、氐、鲜卑、匈奴等四个民族先后建立政权,并以其文明程度的高下,对水利采取了不同的措施,其生产力水平高下不一,兴废不定,其发展轨迹虽忽高忽下,但总的趋势,在治水史上呈低降态势。

随着谷水新的流淌,大凉州的历史也进入了一个叫“五凉”的时期。五凉者,雄踞于凉州的五个割据政权也。其分别为:前凉,张轨建立;后凉,氐人吕光建立;西凉,汉人李暠建立;南凉,鲜卑秃发氏建立;北凉,沮渠氏建立。

五凉时候,石羊河流域成了一个大舞台,各种演员都粉墨登场,将这块大好河山点缀得热闹非凡。

这几乎是凉州历史上最热闹的时期,红脸黑脸,各呈其妙;刀光剑影,无时不有;杀声震天,血光四溢;诸类旗帜,此降彼升。相对安静的,只有石羊河的水流声,仍是那么从容淡定。它将所有登上那舞台的演员都当成了自家的儿子,无论他们是善是恶,是俊是丑,它都向他们奉献出自己甘甜的乳汁。

前凉张轨是前凉的实际奠基人,他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臣属东晋的司马氏。到东晋345年,张骏始称“假凉王”。五凉统治者敦崇儒学,振兴学校,重视人才,优礼士人,宽松学术环境,提倡民间讲学和私家著述。五凉文化因此名重一时,影响深远。无论在经学、儒学,还是史学均有一时之秀。佛学上更出现了鸠摩罗什、昙无忏这样的大师。敦煌莫高窟、天梯山石窟便始于前凉。《西凉乐》也是五凉音乐的代表,后来传入唐室宫廷,盛极一时。

石羊河水滋润了辉煌的五凉文化,这是凉州文化的黄金时期。张轨一门祖孙,经营凉州40多年,励精图治,那时谷水流域富甲西北,安乐无比。其时,四方周边地区往往战乱频发,血流盈池,民不聊生。公元317年,长安遭兵灾之苦,当地死于非命者极多。百姓和士人将凉州视为避难之所,时人谣曰:“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成群结队,拥向安乐窝中的凉州。因人数众多,旧城无法安居,张轨便在姑臧城西北新设武兴郡,安置难民。之后,张轨之子张茂,建筑了“内苑城”和“灵钧台”;再之后,张轨之孙张骏,在姑臧城东、南、西、北四面建筑了“四箱城”:“又增各城厢,各千步。东城植果园,命曰讲武场,北城植果园,命曰玄武圃,皆有宫殿。”凉州遂成为丝绸之路的重镇之一。北魏文学家温子升作《凉州乐歌》:“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后人岑参也诗曰:“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这种和平盛世,也招来许多文人,为凉州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五凉文化中,保留了许多已在中原战火中绝迹的文化,它们后来成为敦煌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五凉之中,除前凉张轨外,西凉李暠也对治水作出过贡献,他除了组织大量的军屯之外,还鼓励百姓进行农耕,发展生产。《晋书·李玄盛》中说:“玄盛既迁酒泉,乃敦劝稼穑。”“群僚以年谷频登,百姓乐业,请勒铭酒泉”,遂“刻石颂德”,一派繁荣景象。近代出土的反映西凉的诸多壁画中,农林牧桑,皆兴旺发达,其中便有屯垦放牧的场面。史书遂称李暠“慎刑重农,勤恤民隐”、“故年谷颇熟,百姓乐业”。

最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北魏,它对凉州制定的发展政策最符合历史潮流。北魏在凉州地区非常重视畜牧业,并在凉州建立了官营牧场。《通鉴·宋记》里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北魏欲征河西,河西首脑沮渠牧犍便贿赂北魏大臣李顺,想借此阻挡北魏的铁蹄。李顺常到凉州,熟悉凉州情况,但他却编造谎言说:“自温圉水至姑臧,地皆枯石,绝无水草。”要是出兵,会人马遭遇干渴之险。另一个大臣崔浩反驳说:“《汉书·地理志》称:‘凉州之畜为天下饶’,若无水草,畜何以蕃?又,汉人终不于无水草之地筑城郭,建郡县也。”魏太武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亲率大军,进入河西。果然,随处可见流水青山,牧草丰茂,牛羊遍野。那姑臧城外,更是沟渠四布,泉水流溢。魏太武帝大喜,斥责了李顺等人,并改变战略,以发展畜牧业为主。《魏书·食货志》称:“以河西水草善,乃以为牧地。”魏将所有被俘虏被征服者编为牧户、牧子,课其畜牧,建立官府牧场,命他们常年养马200多万匹,养骆驼一万多峰,牛羊等杂畜则多得无法计算。

北魏的兴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凉州。凉州大马,使其拥有了当时无敌的骑兵。公元429年,魏军穿越腾格里大沙漠进入河西时,就俘获了战马100多万匹,牛羊不计其数,从而保证了它其他征战的胜利。北魏开辟了河西牧场之后,因其顺应自然,“退耕还牧”,石羊河流域的畜牧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成为中原之地的战马供给地,牛羊皮毛也供给甚多。

北魏官办牧场很是成功,影响深远。后来,隋朝在制定有关政策时,也认为在河西与其屯垦,不如发展牧业生产,“以畜牧为事”,则对国家有更大的益处。可见,这些统治者还是有眼力的。

西魏和北周时期,河西出现了历史上划时代的一个事件:实行均田制。公元485年,北魏孝文帝规定,凡男子十五成丁之后,政府授以不栽树的露田40亩,女子20亩。因为要休耕,两年轮休的【二圃制】加两倍,即男子80亩,女子40亩;三年轮休的【三圃制】按规定的三倍授予,即男子120亩,女子60亩。同时规定,男子要授予桑田20亩,要求在其中种植桑树50棵,枣树5棵,榆树3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