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顾过这个家,什么时候顾过孩子?一天到晚在外面忙、忙、忙,忙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家不是旅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告诉你,我不伺候你这个!”“啪”,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很高,有几户人家的门或窗户被悄悄地开了小缝儿,几双眼睛向外偷偷地张望,想找到声音的来源。已经十一点多了,在这寂静的夜里,女人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看着妻子大发雷霆,方大正无可奈何,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在一起。他太清楚妻子的脾气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任何一句话,都会成为导火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说什么也不对”,与其说出来引发更大的战争,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听训。
她想摔什么就摔什么吧,反正他知道她不知摔值钱的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个茶杯,或者是枕头,再不就是碗或盘子之类的。发泄过了,满天的乌云散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方大正一直在告诉自己,女人都是胡搅蛮缠的,闹一会儿就过去了。
“啪!”又一个杯子飞到了自己的面前,一些玻璃的碎碴儿,飞溅到他的裤子上,他动也没动,依旧低着头,耳朵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就死在那儿不吱声吧,把家扔给我一个人,整天在乡里钻着,你能有啥大出息?就是这个死样子吧!看看人家隔壁王德顺,多少人巴结,多少人给送,你看看你,一个小破乡干部!还整天忙死忙活的,鬼才知道你忙什么!”妻子的手离方大正的鼻子剩下了5毫米的距离。
瞪着妻子粗糙的手,方大正的心里有些烦闷了。他不想跟妻子吵来吵去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吵了?就分手了?离婚了?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
“孩子烧得那么厉害,让你回来一趟,你就是不回!儿子不是你的?这个时候,乡里能有什么事儿?把你的魂勾在那儿,让你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方大正依旧没有解释,他只是想让她把气撒完了,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以前都是采用这个方法的,都很见效,今天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她的气似乎没有消解下去的意思,而且越骂越凶,越嚷越起劲儿。
“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是?你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成了,是不是?每次都是这样,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说,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方大正看着她,眼睛不大,透着怒气,鼻子很小巧,鼻翼微微上翘,脸颊两侧微微有些雀斑,因为白皙的原因,看上去像是苍蝇落到了雪白的墙壁上,突兀而明显,长长的刘海盖过了眉毛,眉毛拧到了一起,平时不大的嘴此时像一挺机关枪,猛烈地向外吐着火蛇。
看到方大正盯着自己,还是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徐方洁更加气愤了,伸出手来拧住方大正的耳朵:“总是这副死样子,说句话你会死吗?”
“哎,你怎么还动手了?”剧烈的疼痛让方大正顺着她揪耳朵的方向站了起来,方大正男人的自尊激起了小火苗,他不想在深夜里跟她继续扯来扯去,使劲攥着徐方洁的手腕,以减轻耳朵的拉扯带来的疼痛。
“还不说话?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说,这个日子到底怎么过下去,今天孩子发烧你不管,明天爸妈生病你不管,是不是等哪天我死了,你也不管不顾啊?你不就是个破小乡干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搞得跟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一样,今天不回家明天不回家,你回来干什么!滚,离婚!明天就办手续!”手腕儿被身为男人的方大正攥着,像是被紧紧箍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又涨又酸又麻,徐方洁的火气更大了。
“真是不可理喻,单位有事儿,如果离得开我会不回来吗?方洁,别总这样,大晚上的,邻居多笑话。”方大正依然满有耐心的劝她,不顾她的挣扎,并未放开她的手。
“我不可理喻?你才不可理喻呢!我不可理喻,我整天辛苦地带孩子,做家务,可你呢?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我不想再跟你算这些烂账了,离吧,我过够了,真的够了!”两人拉扯着,方大正的力气显然比徐方洁要大得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男人和女人动手,吃亏的肯定是女人,这个比数学公理更准确。
牢牢被方大正控制住的徐方洁挣脱不得,胡乱地东抓西挠,结果偏巧不巧地用手指甲划破了方大正的脸,一道长长的血印印到了方大正的额头。
“轰隆隆……”一声闷雷打破了这夏夜的宁静,配合着方大正此时此刻的心情。看自己挠到了方大正的脸,徐方洁一时也没了主意,她知道,男人忌讳的就是脸上出现这种情况,这可是男人得了“妻管严”最直接的证据,也最能证明一个母老虎的诞生。
方大正摸着已经隆起来的血印儿,“啪”,一个巴掌不受控制地甩了过去,徐方洁的嘴角竟然有些许血丝。方大正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这是他第一次打徐方洁,以前,无论她用多么恶毒的语言骂他、侮辱他,他也没动过手,他的耳朵是她拿来出气的最常用的工具,可是今天,她越过了他作为男人认为不可逾越的底线。
徐方洁捂着脸,脑子里一直在回响着一个声音:“他打我,他打我……”窗外的雨下起来了,噼哩啪啦地打在玻璃上,电闪雷鸣,这个时候如果没有风,就显得太过娇弱了,老天爷为了显示自己的雷霆万钧之势,故意地把闪电搞到最亮,把雷声放到最大,让人觉得心里发颤。
一道闪光过后,徐方洁突然跃起,向方大正扑过去,方大正马上跳开,避免再次被她抓伤。徐方洁一看自己连毛也没碰到他,顺手抓起鞋柜旁边的鸡毛掸子。战争瞬间升级,徐方洁用了自己所能用到的最大力气,一掸子抽到了方大正的背上,方大正知道,这一下子肯定又是一道长长的肿起的红印子。
徐方洁不再吵闹,疯子一般地追打方大正,鸡毛掸子一会儿打到家具上,一会儿打到墙上,他们的儿子方皓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可能是被母亲吵醒的,也可能是被雷声给惊醒的,4岁的小皓轩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吓得连哭都忘了。
方大正的身上已经挨了不下十掸子,他回过身来,看准时机夺过了徐方洁手中的鸡毛掸子。鸡毛掸子本是用来搞清洁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成了女人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孩子和男人的武器。“啪……”鸡毛掸子一下被方大正撅成两截儿,扔到了窗外。“你真是疯了,大晚上的搞什么搞!轩轩,到爸爸这儿来。”抱起不知所措,马上就要开哭的孩子,拍打着他的背。
徐方洁冲过来,奋力夺过孩子,“我儿子,你不要碰,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哼,没完,我跟你没完。”在抢夺孩子的过程中,徐方洁长长的指甲又划破了他的肌肤,这次不在脸上,而是在裸露的手臂上,力度很大,不是渗血,而是流了血。
方大正怕伤着孩子,只好给了她。看着狼籍的屋子,摸着发火的伤口,悲从心生。“你既然这样不依不饶,我只好离开了。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
纠缠下去没有结果,这样的纠缠让他筋疲力尽。他打了她,他不后悔,结婚快十年了,一直都是如此。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因为她太过份了。回来的时候,在医院里他就道过歉了,那时徐方洁只是显得有些不高兴,完全不像暴风骤雨的样子,谁知回到家里,却变成一个疯子一样,没完没了地数落,没完没了地折腾。
走出房门,他不知道去哪里。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徐方洁竟然没有说什么,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抽泣着,方大正不想离开,可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而且她又没有什么反应,站在楼梯口开始发呆。
雨下得很大,明亮的路灯下,低洼处已经汇成了一条条小溪。雷还在打着,这样的雨夜,他能到哪里去呢。如果没有这样的雷,或许这个夜应该是静谧的吧。方大正掏出一颗烟,摸了摸衣兜,没有打火机,习惯性地把烟拿到鼻子下面,贪婪地嗅着。
“还是走吧,在这里一晚上可不行。”主意已定,翻到摩托车的钥匙,雨披也没穿,骑上了摩托车,走出这个院子。这样的天气,雨披是没有用处的,除了给骑车的人增加点麻烦外,毫无用处。
走进雨幕了,方大正并不害怕,而是有些彷徨,有些伤感,有些无奈,也许对他这个已近而立之年的人来说,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些荒唐,他没有想到因为这件事会发这么大的脾气。雨打在脸上,冰凉,天公很有耐心,织就这样一副雨幕,让他这个无家可归的人享受其中,如果是白天,如果是天晴,他恐怕没有可躲的地方吧。
在这样一个雨夜里,一个骑着摩托车在路上飞驰的男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抑或是遇到了什么特大的麻烦。方大正觉得是自己疯了,人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他不知道徐方洁会不会明天一早就忘了今天晚上的战斗,他只知道,自己要离开,男人的尊严在告诉他,要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20公里外的单位吗?还是母亲那里?都不可以,到单位,去展示自己被妻子赶出家门的不幸?到家里,去向父母诉说自己治家无方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