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烟，在天上有形地飞一段时间以后，便消散在空气里。方大正可以感觉到，这两天人们的目光已经从他的身上转向其他事物，他不再像前两天那样如芒刺在背。
他总想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这件事情出了以后，秦永好被派出去参加学习了，好像是什么中青班，为期两周。秦永好不在家，组织办的活儿也少了很多。秦永好有个习惯，不管什么事儿，是不是归组织办负责，他都让组织办来干，也不管是不是干得了，是不是有时间去干，反正拍到你这里，到时候他来要结果。
这些天方大正正准备一个调研，这篇调研是县组织部的重点调研课题。方大正对写东西不感兴趣，提笔就一个头两个大。但听了张万川的一席话以外，就决定开始练笔，自学考试报的也是汉语言文学的本科。
张万川对他说：“写东西是干部必备的基本素质，你别看我不常写，但我能看出材料的好坏。以前我也是经常写的，现在当了书记，没有官也有些‘僚’了，不爱动笔。你得好好练练笔，业务固然重要，笔头子硬更是真功夫。你工作得再好，总结不出来，也是白费。”
听了张万川的话，他就把这件放到了心上，从积累材料做起，每个材料都是亲自动笔，不用组织办的人来写。对写材料的功夫，他挺佩服秦永好的，秦永好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笔下功夫比较厉害，本来一件挺普通的事儿，被他一挖掘一整理，马上就成了典型材料，他可知道了什么是妙笔生花。
这篇调研报告的基本材料已经有了，就差动笔写了。调研报告以前他没写过，专门从老梁那里找来了一本应用文写作的书，仔细研究了调研报告的写法，这才知道，应用文写作的学问大了去了。有些地方他看不懂，他本是理科极好地一个人，上实践的时候，数理化经常满分，语文虽然也不至于太差，但与数理化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卖什么吆喝什么，干什么学什么，缺什么补什么，他不懂的东西还很多，毕竟以前从事的只是国土管理方面的，相关的业务法规什么都懂，但具体到现在的组织工作业务，还得现学现卖。
但他不知道，在干部科长任志永眼里，他可是一个人才，任志永已经将他引为知己。方大正有时会请他喝酒，任志永在酒桌上说了很多，但说的又恰到好处，怎么样也不违反组织原则。
任志永听说了“夜之蓝”的事儿，他的第一反映是谣言，谣言伤人，这他是知道的。对这个谣言制造者，任志永咬牙切齿，因为他不仅伤害了方大正，更重要的是损害了组织系统的形象。
对方大正，他是放心的，用脚心想想都知道，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刚得到提拔的人，应该小心办事才是，这么年轻的干部，前途无量，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断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呢？
幸亏这个谣言制造者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不然的话方大正要吃多大的亏啊。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任志永很担心，怕他受不住，看来这方大正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挺住了。
人就该这样，人家泼了你一身脏水，你又不知道是谁，只好把身上的衣服洗了，晒在太阳底下，干了穿在身上自然也就舒服了。
“吭哧”了一周，方大正终于把调研报告写好了。秦永好那天正好回来，让他“御览”过以后，打了几份送到组织部。刚从办公室走出来，正好看到任志永从干部科走了出来，方大正急忙打招呼。任志永拉他进了办公室，寒暄了几句，方大正便邀请他晚上一起去涮羊肉。对这些请客产生的费用，马平凡一向宽松，都是为了拉关系，都是为了工作。
任志永答应了，对方大正他是极放心的，不知为什么，对这个高高帅帅的男人，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叫了几个弟兄，几个人下班后一起来到火锅店，天气越来越冷了，火锅店的人越来越多。
几个人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房间，按次序坐定，当然是任志永坐在主位上了，虽然是方大正请客，但方大正的资格没法跟任志永比，任志永拉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酒过三巡，任志永有些微醺了。其他小哥几个相互敬酒，推杯换盏，房间里很是热闹。任志永搂着方大正的肩膀，说道：“兄弟，哥知道，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委屈，他们说的那些事儿，我压根儿就不信。有人对我说，你得调查调查呀，我说了，调查什么啊？公安局的扫着了？还是被人举报了？捕风捉影的事儿，随他去吧。”
“任科长，你这么信任我，真是我莫大的荣幸！来，兄弟我敬哥一杯。”方大正端起酒杯，跟任志永的杯子碰了碰，任志永把杯子放到唇边儿，又放了下来。
“兄弟，你这个人，是块好钢。你得尽快成长起来啊，不能光靠领导的评价，你自己的工作也得上位。凡事得拔个头筹，用人品和政绩来说话，那样才有说服力！最好，就是有个人拉你，这样提拔的速度更快呢。”任志永推心置腹。
这个，方大正自然也知道，依任志永的身份，他是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但今天任志永一反常态，这样告诫自己，看来把自己当成真朋友了。朋友对自己的信任，方大正开心得狠，又端起杯子敬任志永，自己抿了一口，却看任志永把剩下的半杯酒竟然全干了，只好一扬脖儿，也干了。
“兄弟，我最近买了个一百平米的房子，温锅的时候你可一定到场啊。说话就要搬家了，搬家呀，有什么好处啊，借了一屁股债！再也不买房子了。温锅这事儿，我只告诉了几个好朋友，你可一定到场。”任志永的舌头有些短了，或许如果不喝这么多酒，他不会请方大正吧，他这个人做事是很讲究的。
“任哥，怎么买房拉了饥荒了？有多少？”方大正贴着他的耳朵问。
“哪个买房的不拉饥荒？总共那么点儿死工资，哪儿也不到哪儿。我这点饥荒，得七八年才能还清，这七八年的苦日子，可怎么熬哟。”县城的房子，也就六七百一平米，一百平的房子六万多，但架不住工资低，方大正的工资，只有不到五百，如果没有那个矿，自己得喝西北风呢。
“奥运会开完了，也没见涨工资哦。”有些人总是这样慨叹。悉尼奥运会开完了，中国以二十八块金牌列第三位，已经扬眉吐气了，还想怎么样呢。楼有了，钱有了，还是不错的吧。像任志永，多风光的一个人，干部科长，在别人眼里，牛得狠。但在买房的时候，虽然那时的楼价并不高，特别是这样的小县城，住得起楼的人又少，但就这样一个十年后不敢想像的楼价，任志永，一个干部科长也要闪一下腰，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方大正把这件事又记在了心上，自己那个铁矿，一年的收入得超过十万，这些年他从不露富，不是怕别人借钱，而是怕出头的椽子先烂。
几天以后，方大正兜里揣了三万块钱，再来到干部科，正好科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任志永一个人。他掏出了用报纸包着的钱，递给任志永：“任科长，这是三万块钱，知道你刚买了房，有点‘罗锅上山’，先借你周转一下，如果你信任我，就写个借条给我，不用着急还，什么时候有，再说。”
任志永瞪大眼睛，看着桌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钞票，这么多钱，这小子，老子他妈的没有看错，果然够朋友！心底高笑几声。
任志永乐了，“大正兄弟，哥没看错你，别看我虚长你几岁，可像你这样的大手笔，哥可没有。钱已经找够了，哥谢谢你，等再用了哥再向你伸手。”
“任科长，你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不接可就见外了，再说了，我又不是给你，是借你周转。痛快地吧，打个借条给我。”方大正知道，有这个借条，任志永更是对自己放心。亲兄弟，明算账，任志永是个讲究人，他可不愿意在经济与自己不清不楚的。
“那好，我写借条，这样我也轻松多了。有的亲戚正好追着我要债呢，谢谢兄弟！”
基于难得的信任，方大正感激任志永，他并不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他也不至于高尚到视金钱如粪土。五年后，当任志永把这笔钱归还他的时候，他笑着将借条撕掉了，从其中抽出一小沓儿，剩下的又推给了任志永。那个时候，他们俩并肩作战，一个当书记，一个当乡长。
走出组织部，去乡里的路上，方大正的心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什么谣言，什么“夜之蓝”，全都见鬼去吧！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经历过洗礼的，才是成熟的。
张万川是他的老师，马平凡是他的老师，任志永也是他的老师，但他们都不会左右自己，他们给自己的意见，他们对自己的关心，日后会得到更多的回报。方大正暗下决心，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做到顶峰。现在的他，已经具备了起步的基础。
“得树立一个目标了，朝着那个目标前进。不管遇到什么，挥手而过，留在身后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夜之蓝’，滚到垃圾堆里去吧！”方大正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