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政府界入了,拿出了相关的政策法规,开始了双方的调解。方大正一开始就亮明态度,尽自己最大努力满足三名死者家属的愿望。经过解释、争吵、谅解,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每名死者赔偿十六万,丧葬费每人五仟元,一共是十六万五千元。
当方大正回家取家的时候,徐方洁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背着自己,在外面开了在她看来那么大的买卖。出事了,总得要解决,两个合伙人每人一半。方大正所有的钱加在一起,最后还是差了十万,只好东拼西凑。
徐方洁哭着把家里的存折拿了出来,方大正每月都会存一些钱,说是将来给轩轩用的,徐方洁也问过他,怎么会这么多钱,她不是傻子,知道一个小小的乡镇开多少工资,方大正没告诉她,一来怕她担心,二来怕她贪心。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方大正过了两年的好日子,这下子不但所有的钱付之东流,而且还背了外债。他把钱交给死者家属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一丝悲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对方。自己失去的,可以再挣回来,可他们呢,去了就去了,再多的钱也买不回生命。
下青坪的人终于知道,这位帅哥领导原来是开矿的。怪不得看着像个有钱人。秦永好又出来蹦达了,对马平凡说,那天他看到的肯定没有错,开矿的有几个好人,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都是样样俱全的人。表面上看他一副清高的样子,骨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人开得了矿吗。马平凡没有说什么,只告诉他说话注意一些,开矿的是什么人,他心里是清楚。
马平凡没有再往下说,他推测,方大正是开矿的,手里有钱,他能不把马平凡的嘴堵上?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当着他的面去贬低方大正,他这不是找死吗。秦永好有些后悔,真是早没看清方大正的嘴脸,不然的话,也不该至于把自己卖给马平凡。
一周以后,事情处理完了。乡里也快放假了,年关年关,这个年看来真的是道关口了。方大正回到乡里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变化。马平凡跟他问了处理的情况,对方大正处理事情的方法和原则,他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钱够了吗?”最后,马平凡问道。
“没有,借呗,跟同学、跟朋友转借的。”方大正答道。
“嗯,还有什么打算吗?”方大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这次崩塌,下来的土方量太大了,恐怕再采这个矿,先期还得投入一部分。这次矿上死了三个人,再招工人,恐怕都不愿意去了。我和同学商量了,等春节过后再说吧。他想干点别的,这一次,就把我们俩害苦了。”方大正叹道,当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嗯,有些事情未必不是好事。出了这件事,以后无论干什么,都得把安全放到第一位了,那三个死去的人用他们的血告诉了咱们这个理儿。”方大正点点着,这个他必须承认。
小年的前一天,乡里照例要开个联欢会,一大年了,忙东忙西的,马上就要放假,大家在一起乐呵乐呵,主要以唱歌为主。乡里的会议室有台VCD机,设备在当时还算是不错的。
几十人围坐在一起,办公室买了些桔子、瓜子、花生、粮,茶水是必备的,你一首我一首的开始唱,有的扭扭捏捏的,张不开嘴,就讲个笑话,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方大正看着人们快乐的样子,心情愈发沉重起来,那三个家呢,仍然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众人起哄让方大正也唱一首,方大正没有心情,马平凡想让他放松一些,也跟大家一起哄他,让他唱歌,方大正没办法,站起来选了一首《好人一生平安》,在心里,他对自己说,献给三位刚刚逝去的无辜的人。
方大正嗓音低沉,带着些许柔美,在这样一首歌曲里,方大正演绎出了太多的感情。会议室里,人们睁大眼睛,个个把耳朵竖了起来,这样动听的歌声,从来没有现场听过。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好像都敲在了人的心坎上。
自己或许已经流泪了吧,方大正在心里说。马平凡看得出来,方大正已经动了真情,他的歌声里,含有太多的东西,别人或许听不出来,只是觉得他唱歌很动听,可他知道,这里有大度,有祝愿,有委屈……
秦永好也坐在一旁,听着方大正动听的歌声,在心里暗自说这小子还真行,有这样一副好嗓子,还真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关于矿场的事儿,他也听说了,他心里的滋味,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什么情绪都有,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过瓶子里没有甜蜜、没有关心。
这几天,方大正的头一直在痛,他以为是自己着急上火的原因,也就没往心里去。实在疼得厉害了,就吃片药顶回去,反正快过年放假了,事情也少了很多,休息几天就好了。唱完这首歌,现场先是一阵寂静,两秒钟后便是热烈的掌声。方大正鞠了个躬,说了几句拜年的话,就想走下舞台,主持人就是办公室的小姑娘,小姑娘姓王,叫王蕾,赶紧拉住正想往下走的方大正:“我们从没现场听过这么动听的歌声,大家说是不是?”
“是!”拉长的声音一片。
“那再来一个要不要?”王蕾的小手向上一抬,示意大家一起来。
“要!”连同掌声,一起在不大的会议室里响起来,方大正又鞠了一躬,头疼得实在是厉害,他没有心思再唱下去,他理解大家,想让他用这种方式减减压,可他减不了,这种事情,必须得等一段时间。马平凡看他难受的样子,赶紧打圆场。别人一看马平凡说话,便不再起哄,这个面子,还是要给马书记的。
悄悄地从会场退出来,回来办公室,斜躺到床上,揉着头,想从包里找一片扑热息痛片,才发现药已经没有了。看来,回去以后得去看看了,时好时坏的,大过年没得出什么病才好。
回到家,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徐方洁还没有回来,屋子里很冷清,明天就过小年了,徐方洁能去哪里呢?她们的厂子,早就放假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轩轩也没在家,估计是又到香菊家了。拨了香菊家的电话,电话是香菊接的,说徐方洁确实到她家来了,不过一会儿就出去了,轩轩放在这儿让她看着,具体到哪去了她没有说。
“唉,没有一点让人省心的事儿。”心里叹了一声,街上不远处有一家小诊所,方大正觉得越发的难受,走出门去看病。诊所的医生跟他比较熟悉,因为离得近,经常到这里来买药,一来二去地熟识了。医生姓古,叫古柏,一开始方大正以为他叫古板,后来熟了,才说起这件事儿。
古柏替他量了体温,吓了一跳,“我说老弟,你可真行,现在都烧到三十九度七了,你竟然不知道自己发着烧,这样几天了?”
“有三四天了吧。”方大正想想,如实答道。
“你呀,真是头驴,不知道不得劲儿?”古柏两人只长他两岁,两人平时没事爱在一起喝酒、拉家常,关系亲切得狠。
“头疼吗,就吃扑热息痛了,一会儿就好。”
“好?好什么好!病就是这么养出来的。这不耽误事儿吗!你可真行,多都大岁数的人了,还不知道病是什么样子,真行,真佩服你!”古柏开始拿药了。方大正一看这阵势,要打点滴,长这么大,除了防疫针,他没打过针,看着古柏拿着瓶子罐子针头的,心里一阵紧张,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要、要干啥?”
“干啥?这还看不清楚?”古柏拿针头在他眼前晃了晃,“给你输液,都这么多天了,还不输液,我看你这个年是想在医院里过去了。”把方大正推倒在床上,麻利地扎起止血带,方大正还没准备好,大针头已经扎进血管里,方大正这才咧了咧嘴,“你,当我是牲口啊?这么就扎进去了?”
“等你准备好了,不光剩下疼了吗?”古柏斜了他一眼,拿自己的棉大衣盖到他的身上。
方大正不再说话,遇到这个强盗,没办法,挨一下就挨一下吧。“明天早晨我到家里给你扎液,不要出门,你且得输几天呢,发烧时间太长了,估计应该是病毒性感冒。”
“明天还输啊,不输不行吗?我可没钱给你。”方大正想打趣。
“我知道你那矿上的事儿,别钱不钱的,没钱也得看病,等什么时候有钱再给吧。”方大正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对人际交往的看法是多少的幼稚,多个朋友多条路,看来是完全正确的。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或许伤害你的就是你的朋友,但大多数朋友还是会伸出援助之手,拉你一把,帮你度过那个难关的。
方大正感激地看他一眼,“得了,别说用不着的,输个四五天就差不多了。真是的,冬天是爱感冒,不过像你这身板儿,不应该爱有病,是不是压力有点太大了?”古柏搬了个板凳,坐到床边。
“能不大吗。那么多钱,拿出来了,但人家丢的是命,多少钱咱都得出。”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日子过得很苦吧?方洁是不是闹来着?”
“能不苦吗,觉得挺对不起她们娘俩的。本来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才想着和同学去弄这个矿,结果好日子刚开头,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唉,摊上哪个女人,都得发愁一阵子。方洁这回倒是没闹,但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我这心里,怪难受的。”方大正低着说道。
“快别这样。缺钱说话,大钱没有,小钱还是有的。你借钱就没向我张嘴,我得挑你呢。”古柏想找个轻松的话题,却不料这个话题正戳中了方大正的痛点。钱,全是钱惹的祸,如果不是因为钱,自己不会去弄这个矿;如果没有这个矿,那三个人也就不会枉死;如果那三个人不枉死,自己也不会再度陷入生活的困境。钱哪,真是让人爱又让人恨。钱就像男人的媳妇,你得有,不用也得备着。
“哎,快别提了,指着我那点工资,这些钱恐怕一辈子也还不起啊。”方大正说的是实话,两人的工资加一起也就不到一千块钱,去了还债,还剩多少钱用来过日子?他现在正发愁,这年该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