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完液,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方大正一边输液,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许多。向古柏告辞,他得回家,看看徐方洁回来了没有。
回到家里,仍然是清锅冷灶,他叹了口气,把煤气打开,坐上锅子,放了些大米煮粥。家务活儿他还是可以的,虽然徐方洁整天嫌他不干活儿,他知道自己也没干多少,因为没有时间去干,徐方洁也用不着他去干,嫌他弄不干净,还乱扔东西。比起其他的男人,方大正似乎已经表现很好了。女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男人家务活儿比她干得还好,她不信,男人的责任就是养家。
观念虽然传统,但话糙理不糙,事实也是如此。随着满室飘出的大米粥的香味,方大正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狠,他想,如果这时候给我一头猪,我恐怕也能吃得进去吧。头不疼了,身上也轻松了些。看来自己不吃药不打针的效果很好,用点药见效就这么快。
切了点小咸菜,放在小碗里,方大正坐到餐桌前,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便不再等他们,自己盛了一碗,先把肚子添饱再说。
正当他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钥匙开门的声音终于传过来了。不用说,肯定母子俩回来,看看表,已经八点多了。冬天的晚上,天黑的早,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输完液,又煮了粥,半天就过去了。
“你们吃了没有,粥热着呢,没吃现在就吃吧。你这是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方大正抬起头,望着徐方洁。轩轩已经换好了鞋子,跑到屋里去玩儿了。
“我能去哪儿?回我妈那里去了,借了点钱,明天过小年,家里什么也没有。这日子,真不知怎么过下去。”徐方洁叹了口气。
方大正沉默了。他知道,徐方洁又要受苦,刚过了两年好日子,刚刚过了不用整天为钱发愁的日子,这次又来了。男人,最怕的就是妻子的抱怨,关于没有钱的抱怨。
“你们也放假了吧?”徐方洁也盛了一碗粥,坐到餐桌前。
“嗯。轩轩,过来吃饭吧。”方大正喊道。
“不用叫他了,在香菊家吃过了。香菊也说让我吃,我没吃,我怕你没吃饭,怕你着急。”
这件事以后,方大正很纳闷,为什么徐方洁没有大吵大闹呢。依她的脾气,知道自己把家里的钱都搭进去,而且又这么多的外债,不大闹一通,实在不是她的脾气。方大正一直在等这一天,有时他觉得自己真是贱,还有等这个的。但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他必须得等着。
“过年了,妈给拿了不少年货,我都放在下房里了。明天你拿上来吧。”徐方洁边吃边说道。
“嗯,别老从老家往这儿倒腾东西,别人看了不好。”方大正轻声说道。
“我妈的东西,我爱拿就拿,别人管不着,反正也不是我自己张嘴要的,是我妈叫拿的。”徐方洁以她自己特有的说话方式,开机关枪似地说道。
方大正皱了皱眉,徐方洁这个脾气老是改不掉,爱从老家拿东西。别人可能不说什么,可嫂子虽然不说什么,肯定也不满意,毕竟都分家另过了,按照农村的习俗,女儿家是外姓,自家的日子自家过,老是从家里往自己家搬东西,好说不好听。他说过几次徐方洁,她却总也听不进去,总是拿话来顶他。
“再说了,又不是从你家拿来的,这你还管。”停了一会儿,徐方洁又加上这么一句。方大正虽然不愿意听,只是瞪了徐方洁一眼,不再说什么,站起身回到房间想休息。
轩轩跑过来,拿了一本书,想让方大正给他讲故事,方大正觉得很累,不想讲,对轩轩说:“儿子,让妈妈去讲吧,爸爸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可以吗?”
“爸爸,累了,轩轩给你讲故事吧。”像个小大人一样,轩轩躲到他的臂弯里,细细的、柔柔的童声给方大正讲那些古老的故事,方大正闭着眼,耳朵里听着轩轩的童声,把自己的心彻底放空,什么也不想。
只过了一会儿,轩轩就不再讲了,低头看看,轩轩已经睡着了,可能是太安静的原因吧。这孩子,扶正轩轩的小身子,方大正不想动。徐方洁在看电视,并没有走进来。慢慢地,方大正也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听不到父子俩说话的声音,徐方洁走进屋里,看父子俩都睡着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几年,两人不太在一个屋里睡觉了,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徐方洁不想说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不想再跟他吵闹,给他个空间就给他个空间吧,再说这样也不错,分房有分房的好处,她看过一本杂志,上面说夫妻俩分房睡不代表不爱对方,这正是爱对方的表现。
走进屋里,轩轩睡得正香,方大正脸上满是汗,她并不知道,方大正烧得那么厉害,现在发汗,是因为药物的原因。没说什么,她也不想把轩轩抱过来,孩子跟方大正平时相处的时间不是特别多,总爱黏着他,父子情深吗。关上灯,退出这个房间,她得过一会儿才睡,又回到客厅,看那没完没了的电视剧。
小年了,按照两人的约定,小年在家里过。自结婚以来,大年就一直是在方大正家里过的。他的父亲是一个十分传统的老人,家庭团圆的观念很重,他们家又是一个大家庭,全都回来的话得有二十多口人。父亲卧病在床,母亲身体又不好,所以操持大家务的事儿就成了嫂子和两个姐姐的事儿。徐方洁不喜欢回老家,老家太冷,人太多,讲究也多,服从吧,自己不愿意,不服从吧,老人家不愿意。但她怕方大正生她的气,怕他说她不懂事,再不愿意,她也没说过什么,反正时间又不长,一共几天的时间,忍着吧。
快要回老家过年了,往年的时候,方大正都要把家里的年货置办好了,大包小包的送回家去。可是今年,今非昔比,自己的日子过上来过不上来还得另说,年货,还是别准备了吧。
谁都有闪腰别手的时候,据说当年赵匡胤被一文钱憋倒,留下了“一文钱憋倒英雄汉”这句俗话,现在这句俗话在方大正身上应验了。没办法,人都有点儿背的时候,遇上了,就得面对。方大正不怕吃苦,他怕家人跟着吃苦,这两年,他帮家里很多,哥哥的房子,他出钱找人翻建了,父母的药钱,都是他一个人在负担,出事儿以后,这些全部都断了。幸亏哥哥的房子已经翻建好了,否则的话,半截房子杵在那时,哥哥不说什么,自己也过意不去。
空手回去,怎么也不像那么回事,方大正到市场上转了一圈儿,摸摸兜里还有百十块钱,父亲爱吃鲫鱼,买了二斤,回家不管是清炖还是红烧,总得有个交待,父亲卧床多年,好吃这口,大过年的,还是满足老人家心愿好些。
当他提着二斤鲫鱼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徐方洁正站在楼下,不知在干什么,等到跟前才发现,是在香菊讨教十字绣。
“你干什么去了,中午饭还没做呢,二十三,小年,怎么也得做顿好吃的。”徐方洁吩咐道。
“哦,知道了,去市场买了二斤鲫鱼,我这就去做饭。”跟香菊打了招呼,转身上楼。
“买鱼干啥,咱又没人爱吃。”这是真的,三口人没有一个人爱吃鲫鱼。
“给轩轩爷爷买的。”简单地应了一句,方大正并没有回头看到那拉得老长的脸。
“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心思买鱼,买吧买吧,我看你以后怎么养我们娘俩。”
“快别这么说了,你这张嘴呀,说过你多少次了?”香菊不满意地横了徐方洁一眼,说道。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是实话。他呀,总不让你消停,前段时间,弄出个‘夜之蓝’,现在那个破厂子,又赔进去三条人命。我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徐方洁跟香菊好,这是人们都知道的。香菊这个人很正直,什么话都敢说,看人看事儿都比较透。
“什么叫苦日子,你甜过,现在说啥也不甜。这么点小困难,又不是一下子被砸得翻不身,你怕什么?就你家方大正,没过两年那点钱就又都回来,你放心吧,我看好他。”香菊的话似乎对徐方洁有所触动,徐方洁没有说话,拿着一副绣图在那里非常认真地看。
“我可不想跟你争这个,我知道也争不过你。什么时候回老家过年?”徐方洁赶紧转移了话题,她知道,香菊一会儿就上纲上线了,她的语言轰炸能力,能抵得上四颗手榴弹。
“还没订呢,到跟前再说吧,反正得回去,说真的,我也不愿意回老家,太冷了,我都伸不出手。把老人接过来,他们不愿意,只好就这么跑着吧。”香菊道。
“我是真不打算回去了,你看方大正,刚才还提着鱼回来呢。我知道他说过,轩轩爷爷爱吃鲫鱼,可关键是咱们没这个条件了。还在那充大头神呢。真是没办法,这个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徐方洁又把最后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别这么说人家,你也不想想,你有父母,人家也有父母,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你再说三道四,就是你的不对了。”香菊斜了徐方洁一眼。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总是迈不过去这道坎。你看看,这日子刚好了几天,现在一下子又要回到解放前,你让我说什么?我能做什么?一到这个时候,他们家看起来人多,可是谁也帮不上忙,一个一个往后缩。”徐方洁的话里全是不满。
“日子是自己过的,都是年轻人,怕啥苦日子?看看咱们这边这些人,不都这样吗?你看我们家不也一样吗?别抱怨了,总会过去的。你们家大正那么聪明,而且那么有能力,你且等着享福吧。”香菊不太喜欢徐方洁这一点,她喜欢徐方洁的直爽,不喜欢她这么要尖儿。
“福?臭豆腐吧。我看这回怎么翻身!十来万的债?怎么还?”徐方洁的眉头拧在一起,不满地说道。
“债又不扎根儿,你就不用这么担心了吧。你不是说过,你们家方大正没跟你说他在外面开矿,只往家里拿钱吗?你就放心吧!那点死工资还不了债,你们家方大正有的是办法。”香菊眼前浮起方大正那张英俊的脸。
“不扎根?我看他们家这穷根儿就是拔不掉!没有那份财,有财也是给人预备的!算了,不跟你叨咕了,我走了。改天再聊。”向香菊告辞,徐方洁一溜烟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