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许一诺一直在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如果不是他,非要把申晴从下青坪调到上青坪来,以后的事情也许永远不会发生。
也许是因为思念女儿,也许是因阳寿已尽,申晴的母亲在她结婚一年以后,再次脑出血,在女儿的怀抱中逝去了。许一诺觉得,既然申晴的母亲已经走了,她就应该离开下青坪,调到离家比较近的上青坪来工作,一则离家近,二来自己也省得接送。
申晴不愿意,父亲年龄不大,一个人太孤单,她想多陪陪他。许一诺倒好,给来了个釜底抽薪,给老丈人从上青坪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这回申晴再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任由许一诺折腾。
到上青坪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谁让自己的婆家在这儿呢。
结婚一年多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但他们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婆婆很着急,一直旁敲侧击,问来问去的,申晴也没有办法,她自己偷偷去做过检查,啥毛病没有。她也没办法开口,让许一诺去作检查。
“哎,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动静呢。是不是不会生啊。”婆婆跟五婶嘀咕。
“开怀晚呗。小诺壮得跟牛似的,不可能有啥毛病,她呢,看上去身体也不像有问题的,等着吧。这倒像你们家的门风,你不是过门两年才开的怀吗。”
“就怕真的有什么问题,怀上不啊……”听着两位老人在这儿嘀咕,申晴心里也很难过。
她是个什么事儿都装在心里的人,这种话让她去说,她说不出来。
“一诺,妈着急想抱孙子呢。”许一诺对这事儿一向不走心,早早要个孩子,孩子就会分走晴晴的爱,那多没意思,怎么也得等几年。
“她着急顶什么用,咱们不着急。”
“可是……”
“你着急了,来,咱们努力,造个人还不简单啊。”许一诺凑过来就要吻她,吓得她赶紧跑开。这个许一诺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有一次,当着婆婆的面,揍起申晴的脸就来了个舌吻。
“你这个小畜生,也不看看谁在呢!”母亲笑骂。
“看见了,也不知趣,那就走开啊,您还想当观众咋的?”许一诺回头冲母亲坏笑。
“小畜生,我走,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婆婆扭身走开。
“妈,孝顺您的事儿我可没忘啊。”许一诺大声喊道,却不忘从她的脸上再偷一个香吻。
这时候的申晴和方大正,就像两条平行线,如果没有外力,如果不是鬼使神差,也许再无交集。
申晴到了上青坪的财政所,上青坪的人她基本上都不认识,新的环境,新的人,一切都得重新熟悉。好在,她在左河台工作时,在财政所工作过,乡镇的工作向来都是大同小异的,她上手非常快,让财政所长都吃了一惊。
方大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领导们就要动他。他本以为,他会在府办工作至少五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
换届了,书-记调走,林峰顺利接任了书-记一职。一段时间的磨合,方大正已经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一抬手,方大正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一张口,方大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林峰想过要把方大正带到委办,可想来想去,怎么都不太合适,委办的人还应该继续下去,如果真把方大正带过去,那可就伤了一大片人的感情。委办也是个综合性的协调部门,在大多数眼里,县直部门中委办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放方大正到乡镇去当乡镇长,他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冲他的工作能力,他舍不得方大正离开他,但权衡利弊,还是选一个合适的乡镇,让方大正去闯闯。
上青坪的胡天佑调到县交通局当一把手,任志永可以接任书-记,这个乡长,就落到了方大正的头上。
徐不言向他透露这个消息的时候,方大正吓了一跳,“真的吗?徐主任,我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么大的馅饼,怎么就砸在我的头上了?”
“什么叫馅饼啊?年轻干部,能干就有前途。林县长到那边当书记了,本来想让你一起过去,可考虑到多方面的因素,决定把你放下去,将来好早早挑大梁。”徐不言扔给他一颗烟,现在的方大正,简直就成了“烟鬼”。
“真决定了?”
“那当然,林书-记说话了,组织部近期对你进行考察,然后就可以正式走马上任了。老弟,没白干啊,来这儿一趟,能有收获,而且是这么大的收获,还是老弟的能力啊。”徐不言叹道。
徐不言这次也有变动,不久的将来,他要到人大去工作了,当副主任。在县这一级,县级职务少之又少,基本上科级就顶了天了,他这个年龄能到副县级的位置上,青山县的力度不小。
“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方大正小心地问道。
“准备什么,应该就考察的那些东西,早些准备出来,省得到时候抓瞎。我觉得这事儿吧,十拿九稳。”
“我还没学到您的精髓呢,如果真走了,怎么都觉得心里没有底。”
“哪圾什么精髓,精髓就是努力。你干得怎么样,大家都在心里装着。包括李爱生,嘴上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心里想的,恐怕跟嘴上说的完全相反着呢。”徐不言打着哈哈。
方大正并不知道申晴已经调到了上青坪的事儿,更不知道这时的申晴已经当了上青坪的财政所副所长。
任志永也听到消息,说方大正要来这儿当乡长。任志永当然是高兴的,方大正的人品他再清楚不过,最关键的是自己的一些政见,与方大正完全相同。
党-委、政-府只有劲儿往一处使,全面工作才能有起色。跟胡天佑搭伙计这段时间,任志永不能说完全施展开了拳脚。胡天佑跟大多数乡镇一把手一样,是个比较“霸道”的人。
任志永没有给方大正打电话,他敢肯定,方大正一定知道了这个消息,府办不是个消息闭塞的地方。
经过那套必经的程序,方大正正式走马上任了。在上任之前,申晴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哭,已经习惯了没有交集的日子,他来这里,而且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该如何对待自己?
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许一诺,许一诺很高兴,张罗着又要给方大正夸官,方大正拒绝了。到了这个位置,什么影响都得考虑考虑,许一诺年轻,有些事情想得未必周到,可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事看得也算透了,不能瞎整,也不能瞎闹。年轻人犯了错,可以以年轻为借口,而自己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职务,实在不应该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方大正坐在台上的时候,申晴想走开,可脚却迈不开步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方大正。
方大正成熟了,身上的领导范儿非常明显。看来,府办这两年没有白干。
在那么多双眼睛中,方大正一下子就找到了申晴。申晴看上去胖了一些,气色还算不错,看来,许一诺把她照顾得很好。他的手微微有些发颤,日思夜想的女人,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干,什么都不能做。
任志永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抓过话筒开始讲话:“大家都清楚,因为工作的原因,前段时间我们的胡天佑胡书-记高升了,到交通局当了局长,县里呢,给我们派了一个人当我们的代理乡长,这位想必大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就是我们新任的代理乡长—方大正同志。”
任志永带头鼓掌,掌声哗啦啦响起来,方大正从神游中被拉回了现实。
“大正同志任府办副主任近三年,主要为林书-记服务,积累了很多经验,眼界宽,政治理论水平高,协调能力强,又是农村工作的一把好手。下面,请大正同志给大家讲两句。”又一片掌握响起。
方大正清了清嗓子,他讲话不想用什么稿子,只是随口说两句。这点,他是跟林峰学的,除非像政-府工作报告之类特别正式的,林峰讲话从不照本宣科,而是边讲边有所发挥,讲话水平是相当高的。
“同志们,大家都认识我,我是方大正。看了看在座的,绝大多数我都认识,毕竟离开的时间不算长,只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能为上青坪做什么?任书-记在这儿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对发展这个问题有很成熟的思路,我能干的,就是按照这个思路,把工作一件件落实下去。”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上青坪有着什么样的感情,大家也能体会得到。不单因为我从这里走出去,更关键是,我以什么样的成绩再从这次走出去。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让上青坪发生实实在在的变化,这个变化可以不大,可以不那么显眼,但不能没有!我希望大家支持我、理解我!”
看着台上的方大正,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烟,申晴觉得自己似乎无法呼吸。为什么,他吸烟要这么凶?跟自己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不是不抽烟了吗?而现在的方大正,看上去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瘾君子”。
两条平行线,在外力的作用下,被硬拉到了一起,他们又有了交集,该舞出什么样的轨迹,方大正不清楚,申晴更不清楚。
对这里的工作,方大正是相当熟悉的,没有进入角色的过程,只有转换角色的过程。
刚到这里几天,府办的人一拨一拨地跟着过来,来看望他,也是为了证明他的地位。我们方乡长,有府办这么强硬的后台,还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
府办的人了,安排在食堂,大多时候都是要喝多的。李爱生也来了,是他自己单独来的。两年多的相处,他从开始的斤斤计较,到后面的“高抬贵手”,这个狡黠的官场老油条,已经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看错方大正。
的确,方大正有些有阴柔之美,男人看着都想亲近,更何况女人。可他李爱生,错就错在忘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身上有一股劲儿,这股劲儿好多年轻人都曾有过,可被岁月磨蚀掉了。可方大正身上,始终有这股劲儿。
“老弟,老哥的好你就记着,老哥的错你就忘了,这样才快乐,我知道你能办到。”三杯以后尽开颜,李爱生主动搂着方大正的肩膀,在耳边很大声地说。
方大正不管他再说什么,只是乐呵呵地冲着他笑。李爱生就是这么个人,有时候挺可爱,有时候挺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