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毕业季,老师们通常不会对学生的出勤率太较真,除了教政治的郑老先生。但有一个人的课,即使到了上座率的“淡季”,即使从不点名,也依然爆满。这就是赵立群老师的课。其实,赵老师教的大课是“国际关系理论”,其实他的课很“朴实”,没有太多段子,而且几乎是纯理论的课,离现实问题比较远,专业性很强,但每堂课,赵老师围绕着主题旁征博引循环往复一番,都让人受益匪浅。话又说回来,也只有在袖珍学院或者更加知名的学校,这种课能有受众,因为高智商的青年往往不屑过于简单的头脑游戏。
“今天的课,我们首先安排一场辩论。辩题甚至不是纯粹的国际关系问题,而是一个哲学问题:社会是线性发展的,还是非线性发展的?之所以安排这样一个辩论,是因为,对国际关系理论的研究,就应该超越国际问题本身,将哲学解读、政治解读和文化解读结合起来。国际关系理论五彩缤纷,然而归纳起来不外乎有三大范式:回归古典、回归现实、回归自然……”
赵老师不徐不疾、浑厚自然的声音响起,学生们纷纷屏息静气,认真地听讲。
“从西方中心论延伸出来的国际关系理论,无不建立在‘社会是线性发展的’这一认识之上,这是一种以民族国家为单元进行研究的国际关系;而建立在‘社会是非线性发展的’这一论题之上,多元的、非均衡的国际关系,就必须以人口为单元进行研究。……”
“社会发展是否是线性的?你们眼中的社会是怎么样的?这往往决定了你们做研究甚至是为人做事的根本之处。下面需要抽取辩题。一直以来,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人的思想深处的东西,终究和他阐述的辩题是高度一致的。我不知道,是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让人绝对不会为自己不支持的论点辩护,还是,人在为某个论点而战的时候,就不知不觉改变了自己。”
抽取辩题的结果,刘铭铭和另外三位同学为正方“社会是线性的”而辩,唐展鹏则三位同学则支持反方“社会是非线性的”。看到这个抽签结果,赵老师坦然一笑。显然,这符合他的预测。
辩论开始,刘铭铭一方始终围绕着“社会发展遵循客观规律,从低到高发展”这一基本点,阐述社会变化的可总结、可预测;唐展鹏一方看似无法借助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法为自己服务,但也巧妙利用了“社会发展只是受规律制约,但并不是自然遵守‘纪律’的乖孩子”这一主线辩论,逆流、返祖、逆淘汰等等现象,也有力支持了本方观点。
刘铭铭:请问对方辩友,社会发展难道不是遵循客观规律,从低级阶段到高级阶段逐步递进发展的吗?
展鹏: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为何是上下求索,而不是直入云霄,就是因为,社会发展本身就是时上时下,时而前进时而倒退,并无固定轨迹可循。此外,我们总以为新事物取代旧事物就是发展,可事实呢?我们真的在进步吗?是越发复杂的社会结构代表了进步,还是越来越发达的器具越发束缚人,就代表了进步?
正方某辩友:难道猴子会变成人吗?
展鹏:猴子变成人,只是非线性的极端体现,而非一般体现。猴子虽未变成人,但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样会丧失节操,连兽类都不如啊。
刘铭铭沉默。
一番辩论后,赵老师开始了他意味深长的总结:同学们,这次辩论的发展,的确符合了我的预计,我一开始就觉得,刘铭铭等同学绝对不可能为“社会是非线性发展”而辩,唐展鹏等同学若为“社会是线性发展”而辩护,也显得颇为怪诞。这种怪诞的场面终究没有出现。我们是存在于一个怎样的世界?在不同的人眼里,这个世界是完全不同的。现实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建构主义者、悲观主义者,他们穷尽毕生的智慧,用最宽广的胸怀接纳别人的观点,也终究无法真正达成共识。世界在不同的人眼里,终究不是同一片天地。然而世界依然独立地运行着,并没有因为哪方占据了上风而改变自己的节奏。人还是要相信,自己眼中的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否则,我们就失去了立足于这个世界最基本的勇气。我知道,有的人相信,世界终究是可以认知、可以预测甚至是可以操纵的,他们毕生都在研究社会的规则并相信只要把规则研究地足够透彻,一切规则都可以为自己的成功服务;有的人却只是为经历一种未知而活着,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改变着世界的小小局部,却并不热衷于用自己的头脑为世界解密,并不热衷于用揭秘社会来为自己服务。其实没有哪个人是绝对正确的,你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就是最大的真相,你只能按照自己内心的判断与这个世界互动,无法模仿别人。
………………
所有同学都专心听着赵老师的总结,展鹏的心也随之奔向更广阔的境界:
“是啊,我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真相,如此,何必再用别人的认识去干扰那个独一无二的自己呢?人不去相信自己的智慧,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别人若想用他们自己的声音去否定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受,又是多么的霸道和可笑。
亲爱的雪纯,你可知道,和我们无力掌控这个世界一样,我们也无力决定彼此之间这份感情的归属。我们在经历一个前无古人的时代,这个时代也不会在另外的时间重现,去决定另外一批人的命运,历史发展的一个小小逆流,也许会贯穿我们的一生,然而,我们终究还要在一个或正常、或不正常的时代里无可选择地挣扎着,经历着,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