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务员考试的简章和职位设定公布了。
此刻已是晚间,袖珍学院一排男生寝室都坐着同样的事情,每个人都打开电脑,对这个写满密密麻麻职位和要求的EXCEL表格翻来覆去地研究,这人数有限的表格,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玄妙,即使读你千百遍,也不厌倦。
刘铭铭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却好像还没有把这张表真正研究清楚。他抖一抖烟灰,又猛吸一口,似乎希望最大的一口香烟能给他最大的智慧,去看破这决定他一生命运的考试。有一点很重要,最后关头获得的党员资格极大拓展了他可以报考的范围,也极大增加了他未来在面试中的竞争力。
不可否认,袖珍学院的学生在这样的考试中是很有竞争力的。按照相关部门的统计,不少职位的考录比都是几百比一,然而袖珍学院的学生都是在各自专业很有竞争力的人物,而且公务员考试终究是考察一种“参透规则,作对题目”的综合智商,袖珍学院里这些已经被高考或者研究生考试精选过一遍的年轻人,对这种考试的总体适应力远强于一般人。每年的硕士应届生里,都有不下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的学生顺利地把这个EXCEL表格中令人艳羡的一个职位变成自己的职业。
展鹏不需要再研究这张表了。X研究院的招考职位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张表上,但展鹏已然进入了这次国考的报名行列。
别人对着这张表死磕的时候,展鹏开始仰望星空。他走到操场上,走到小树林里,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天上的繁星。是啊,就像张雪纯说过的,换到宇宙的视角,哪里有什么上和下,星星只是或明或暗地呈现在深蓝的幕布上,你说不出,谁在谁的上面。甚至远近、甚至大小,都是假象。中国人喜欢说“众星捧月”,可事实情况是,众星中很多看起来模糊的个体却是炽烈的恒星,拥有最火热的生命;看起来独大的月球,却是不折不扣的小星球,甚至只是地球的附庸。这些上啊下啊大啊小啊,其实都是假象,都是某一个视角下不真实的呈现。我们的人生呢?我们的躯体和寿命,比起这些看似渺小的星星,都这么不值一提,可我们有时候又不知不觉间把星星当成我们感觉的一部分,好像自己的心胸足够大能容纳下这些星星。我们的人生这么短,可为什么要费尽心机“一步一步向上爬”,朝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上”前进?又为什么,其实我们已经获得了别人看起来艳羡的人生,却因为一点点相对的“后退”或“前进困难”去“鱼翔浅底、鹰击长空、万类霜天竞自由”?从我们自己的角度看,如果蚂蚁上树摔了一跤,结果蚂蚁自杀了,岂不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或者,那夏日的鸣蝉一定要选择一个最高的枝头老去,结果不惜将短暂的一生浪费在路上,那岂不悲哀?
展鹏在石凳上傻看着,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挺呆。他从来不吸烟,但此刻他觉得他需要一颗烟,让闪着星火的烟头用明灭测量自己的呼吸,让环绕的轻烟用气味改变大脑的回路,最主要的是,人需要用一个寿命更加短的“假生命”去陪一下自己,这个“假生命”纵有声、光、气,却从不会和你争夺、辩论、相互奚落与欺骗,他没有掌控你的任何愿望,只是用自己稍纵即逝的活力改变你片刻的心境。烟,就是灵魂的充气娃娃。
“来一颗。”一棵香烟递到眼前。是宋雷。
“嗨,雷公。你怎么也在闲逛。”唐展鹏问,“你选好报考职位了?”
“无所谓,随便考考,算是选好了吧。我的主要目标不在这儿。”宋雷给展鹏和自己各点上烟,然后轻描淡写地说。
“为啥啊。公务员是多么重要的机会。再说这可是中央级别的。”
“说直白点,钱太少。”宋雷吐出一团烟雾。“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危险,但是我要高收入。家里的确缺钱,妹妹还在上学。我更期待的是年后的一些企业招聘,去非洲的项目挺多,刚果、赤道几内亚、塞拉利昂,不少机会。如果是大公司最好,以后任期结束了回国也有个好职位,小公司也无所谓,去学点东西,以后再跳。大小公司在驻外收入上差别倒不大。”
“你说的这几个地方听起来都挺可怕啊。蚊虫、蛇蝎、野兽,当然还有老黑,都挺可怕的不是?”展鹏问。
“是。这个我了解过,你说的这些都客观存在。只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觉得在我们国家很安全吗?随便找个门户网站,看看社会新闻,呵呵,只不过我们天天看这些东西都麻木了,污染狠过蚊虫,人心毒过蛇蝎,政策猛于野兽。非洲的恶劣只不过是发展不足的文明欠缺,而不是制度盘踞、人心沦丧、价值扭曲。换句话说,非洲好像是一块被文明开垦不足的半荒地,而不是毒草已经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甚至毒汁都已浸入土壤的所谓‘绿地’。我宁可选择拓荒,也不愿与群魔共舞。”
“是啊,自然意义上的荒蛮,的确没什么太可怕的。”展鹏又望了一眼星空,人类文明所能企及的范围实在有限,那些星星上,就是万年的寂寞。一切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