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着电梯一直往上,许久之后,才驾临这个所谓的亚洲第二高塔顶端。
踏出的时候,这个顶端露台的晚风,吹得唐陈的衣服猎猎作响。
此一时刻因为临近十五,和时辰因素,明月当空,照射这个顶端露台,让这个风口裹上了一层奇怪的银青色,特别的神秘,风在响,却特别宁静。
原本应该人满为患的露台中,唯独只有一个单薄的背影,比唐陈还要清瘦一些。
露台中央简易的放着一台茶几,以及两个垫子。
背对着唐陈的那个人穿着一身青色布衣,似乎因为袖口很大,对方以很怪异的形式,双手拢在袖子之内,席地而座。
青色布衣怪异而宽大,一样被高处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不停颤抖。
唐陈楞了楞,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注视着那个卓越的背影,思索着。
此外那个背影的两旁,就仿佛天枰一般的晾衣架撑开,而“天枰”的两端分别仿佛对联似的,每边挂着一副大白纸。
左边的白纸上有字,而右边则是空白的什么也没写。
唐陈走近两步,观察两幅白纸。
这并非什么迷惑人的阵,却是真正的一个天枰,此外,这两幅仿佛幡一般的白纸就仿佛定海神针,风不止,但白纸却不受力,风无法吹动白纸。
“天枰歪了。”背对着席地而做的那个人轻声开口。是个女声。
唐陈楞了楞,仔细看着两幅白纸,的确是歪了,几乎无法察觉,却真的歪了。
写着毛笔字的那边似乎多了墨汁的重量,稍微低垂一丝,而空白的那边,少了那么一丝重量,则是稍微的高起一丝。
唐陈并不急于应对此人,看去,只见以一种如同一池清泉似的优美字迹,写着一段词,唐陈轻声顺着念道:
不顾苍生,不占因果,不问鬼神。
闭目枯心。
修行。
青灯古卷六百年。
不求长生。
唐陈颇为动容,这个字体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一共见过两次了,之前两次,唐陈不愿意承认写得有自己的好,但是这次有些迷糊了。
什么样之风华绝代之人,才能写出如此华美秀娟之句呢?
“不顾苍生,不占因果,不问鬼神……闭目枯心。修行……青灯古卷六百年……不求长生……”唐陈再次轻声念了一遍,喃喃问:“那要求什么呢?”
“求什么呢?”背对着席地而坐的那个人也适时的轻声问一句。
这个形式很高雅,又似乎很俗气。唐陈是这么觉得的,也非得她,才能如此的雅俗共赏。
这是考唐陈,掂量唐陈,又似乎是一种试探唐陈,触及唐陈内心世界的东西。
“天枰歪了。”那个她又背对着轻声说一句。
“我知道歪了。”唐陈点头,却还是不做点什么。
“你有东西让它平衡吗?”背对着的那个人好奇的问。
“有,我只是不确定要不要做。”唐陈道。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做?”那个她继续背对着道。
唐陈摇头道:“我不是秀才也不是书童,我没有以文会友的穷酸劲。”
那个卓越的背影继续手拢在袖子里,微微扬起些头道:“心中有穷酸,口里自然穷酸。要我看你比谁都穷、都酸。”
“可这很俗气。”唐陈很是郁闷,总算出了个比自己还不靠谱的人了。
“也很高雅。”那个她继续仰头头。
唐陈见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毛笔,还有砚台。
犹豫片刻,他只得过去,以笔沾墨汁,在另外一边空白大纸张上写道:“求来世,你我绕床弄青梅,捧心肝。”
字迹飞凤,力透纸背,和左边的女人字迹对比是另外一种风格,另外一种美感。
“求来世,你我绕床弄青梅,捧心肝……”
(注:大意引自烽火戏诸侯)
那个她没有起身观看,喃喃念叨了片刻,第一次稍微放下了些扬起的头道:“字迹狂劲大气男人笔,字意柔滑女儿心。有趣,有趣,天枰居然平衡了。”
唐陈看着左边她的字迹道:“字迹娟秀,字意大气磅礴男儿态。这当然平衡。”
说话间,唐陈走至她的正对面席地坐下,提笔,在桌面上画了一幅阴阳太极图形式:阴阳鱼。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到此,两人默默的对视了很久。
唐陈第一次正面观看她的全貌,怪异的青布衣袍,双手拢在袖子里,五官清秀。她不能说很漂亮,不如唐陈至今接触过的所有女人,她的胸脯也很平,但是正如她的字迹,这是个犹如一池清泉的人,耐看的那种类型。给人的感觉看一百年的话,纵使繁华世间也失去了光彩,但是这个女人一定还是这个味道。
此外也如她的词,她清秀气质,头发却很短碎,是个另类的男儿发,一个很秀气俊美的假小子造型。
“妞,我好看吗?”这个假小子显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给了个笑容。
唐陈一阵郁闷,寻思,你才是妞呢。
“妞,我不好看吗?”这个家伙这次还是携带着笑容,问的方式上换了。
唐陈十分无奈的开口了道:“我又不是妞,你才是。别乱叫。”
她这下以比唐陈更骄傲的方式,扬起头轻声问:“你的词比女人更女人,比肉麻更肉麻,比高雅更高雅,雅俗共赏,你男儿身女儿心,我这么叫算错吗?”
唐陈摇头道:“不算错。但我是为你写的,写的是你的心。”
她没有否认,微微一笑道:“哦?这样看来我写的就是你的心。你不顾苍生,不占因果,不问鬼神,青灯古卷六百年,不求长生,你求什么?”
唐陈不禁楞了楞,这样一说,她的确在写自己的心。唐陈不禁喃喃道:“求什么?难道求与你绕床弄青梅,捧心肝。”
“看。”她微笑着又扬起脸看着明月道:“是不是绕回来了。你不是妞,谁是妞?”
唐陈没有再说话,好奇的注视着这个彷如一池清泉的女人,卓越的女人。
继续仰着脸的女人第三次询问:“我好看吗?”
唐陈微微点头道:“这次好看多了,你属于那种每看一次,就会好看一分的女人,不会衰减。”
她放下头来淡淡的问道:“有没人夸过你伶牙俐齿?”
唐陈道:“我的确伶牙俐齿,不用人夸。”
她又扬起头来了,继续看着明月道:“唐二十三,你来这里找我,有什么想说的吗?”
唐陈楞了楞,没有生气她乱给自己取名。
理论上要叫唐二十三也是可以的,这仿佛是称呼职称的形式,就如同一个平级的医生叫另外一个同事“唐医生”一样。
此外唐陈有种很怪异的直觉,这个女人并非摆谱,好像她的每句话,每过过场,都有用意一般?
思索了许久,不得其法,唐陈有些微微头疼。
“唐二十三,你不想和我说话吗?”她问道。
唐陈这次道:“你给我的字条中曾经提及‘故人’,我却找不到和你是故人的轨迹。你叫什么?”
她仰着脑袋轻声道:“闭目枯心,青灯古卷六百年,你求什么?”
“我求什么?”唐陈注视着她,重复了一句。
她道:“我是叶无双。六百年前,叫叶玄机。那时你叫我双儿。”
“我叫你双儿?”唐陈左右看看,寻思,哥的扫帚呢,鸡皮疙瘩掉落下来了。
“闭目枯心六百年,你求什么?”叶无双再次问道。
唐陈还是觉得她的话有用意,喃喃道:“我求什么?闭目枯心六百年,难道我想忘记?”
叶无双低下脑袋来,注视着他道:“花费六百年来忘记的那个人,一定是与你在来世绕床弄青梅的人,值得你捧心肝。”
唐陈又楞了,原来,道理还可以这样说的啊?
“你忘记了吗?”叶无双又问道。
唐陈想说忘记了,却又侧头,看着自己的即兴之作:“只求来世,与你绕床弄青梅,捧心肝。”
许久,唐陈好奇的注视着她又好看了一些的假小子容貌问道:“我该忘记吗?”
叶无双再次扬起头,以优美的下巴对着唐陈道:“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顿了顿她再道:“是否应作如是观?”
唐陈不禁楞了楞。
叶无双似乎很享受这种“调教”他的时刻,见情形如此,她第一次把美白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轻轻一推面前的一个土冒的酒壶到唐陈面前,说道:“别急,妞,喝点酒,我自己酿的。”
唐陈又郁闷了一把,都懒得去说她了,妞就妞吧,抬过酒壶来喝了一口,眼睛一亮。他不懂酒,却知道这个酒的档次,和雅馨的那瓶传奇酒,至少是一个档次的东西。
看着他放下酒壶之后,叶无双又一次的扬起了头道:“是否应作如是观?回答我。”
唐陈看了一眼酒壶道:“说这话的人禁制信徒喝酒吃肉,倘若一切如露如电,那么说这话的人本身就是一块肉,一壶酒,是否应作如是观?”
叶无双清澈无匹的眼睛注视了唐陈许久,这才道:“你看似性情如水,内心却如雷如火,亦如火山一般热情。一切分得清清楚楚,针尖麦芒,是一对矛盾之结合。有些人说你会闯天大的祸,看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