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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至尊 (3)

"离早朝还有三个时辰呢,你们就不能让皇上歇会儿吗?"方炽羽细眯着眼睛,毫不留情的抢过那人手中的"加急","我一定帮你们把折子递进去--你们怎么还不走?"

"可是......"群臣虽然奏折被夺,却仍不甘心离去,"方公子,现在正是与金国决战之机,大宋存亡在此一线,我们怎么走得了呢?

"你们到底走不走?"方炽羽急得满头大汗,他何尝不知现在情况危急,可里面的云倦初的情况才更令人担忧:他方才又咳血,却偏舍不得进那救命的丸药,竟然一时不支,昏厥过去,也不知现在醒过来没有。

双方正僵持不下,有人看见李纲也走了过来,忙叫道:"李丞相,你看这......"

李纲手中也有奏折:"方公子,非常时期,可否通融?"

方炽羽一视同仁的将他手中的奏折也抢过:"不行!"

李纲想了想,说道:"只我一人进去,还不行?"

方炽羽依然斩钉截铁:"不行!"

"我这里都是军国大事,说什么也要见到皇上!"李纲也急了。

"炽羽?"二人争吵间,殿内传来云倦初虚弱的声音。

"公子,你醒了?"方炽羽喜道。

"刚醒。"云倦初回答。

"打扰皇上休息,臣等知罪。"众臣都只道将他从熟睡中吵醒,却哪知他是命悬一线。

"不碍。"云倦初道,"李爱卿,你进来。其余臣工就先回去吧。"

"是,皇上。"李纲忙上前几步。

方炽羽不情愿的为他推开门,看着他走了进去,又将门关紧。

云倦初靠在熏笼旁,隐约的火光反射出身上龙袍浅淡的金光,映衬着面容上掩饰不住的倦意和病态。

李纲心中一酸,竟然一愣。

"什么事?"云倦初淡淡的问,声音极为中气不足。

李纲这才缓过神来,说道:"启禀皇上,我军三战三捷,现已攻至金国境内,离他们京城不远了!金国太子完颜宗望谴使求和,愿放回二位陛下!"

云倦初的眼睛亮了起来:"之前你们有没有提出过要释放二位陛下的要求?"

"没有,我军一心想以力战救出二位陛下,所以从未提出过。"

"那便好。"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一抹欣喜笑意绽放在云倦初苍白的面颊,他不禁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么看?"

李纲却皱眉:"回皇上,金人一向嗜武,这回却主动乞和,令人生疑。"

"我们兵临城下,金人自然畏惧,况且完颜宗望正忙着与他六弟争大位,他自然不想分神和大宋交战。"云倦初解释道。

"皇上英明。"李纲又沉吟道,"如真能释放二位陛下自然是我大宋之福,但金人忽然主动提出放人,而且他们向来言而无信,此事......"

云倦初仿佛早已料知一切,眸中波光一凛,问道:"他们可曾附加什么条件?"

李纲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有,完颜宗望提出:二位陛下回归之日,便是皇上与他签定的和约履行之时。只要皇上守信,他也不会食言。"

"果然如此。"云倦初释然的微笑,"告诉他们,朕答应,只要他们放人。"

"遵旨。"李纲应承道,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还有什么事?"云倦初问。

见云倦初身形憔悴,李纲本想将满腹的的军务都咽下去,云倦初却像看透了他似的:"有事便说吧,朕还撑得住。"

"皇上,这是兵部的......"于是李纲便只得一一递上了众人的奏折。

......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处理完了所有政务,"退下吧。"云倦初轻声的咳嗽,向李纲摆摆手。

"微臣告退。"李纲担心云倦初的身体,嘴上答应着,脚步却在迟疑,眼见云倦初缓缓转过身去,踱向内室,内室的窗户透射出渐明的光线,他原以为是白雪对月光的反射,这才发现是黎明的曙光。云倦初清瘦的背影迎向清晨幽冷的光线,散发出清浅的光芒,一如往常的令他不自觉的臣服其下,他深感于这样的臣服,因为这种臣服不是发自于对皇权的畏惧,或是对国家的自觉,而是一种衷心的叹服,为人格与智慧所折腰,为胸襟和气度所震慑。

"还有事?"云倦初听见李纲的脚步在门口停住,转身问道。

"这......"云倦初清亮的双眸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明亮,波澜不兴却能洞穿一切,若即若离的光芒之下更隐藏着谁也难以参透的心思,让人敬畏,也让人心痛,李纲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问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云倦初微笑:"说吧。"

李纲道:"请问皇上,那和约中到底是何内容?"

云倦初微微一怔,眉心一紧:"你们无须知道。"

"微臣让皇上为难了。臣告退了。"李纲推门欲走。

"等等。"云倦初叫住他,"你们之所以无须知道,那是因为这是一份永远不必履行的和约。"

不必履行?李纲不解,只得退出门去,踏着黎明的曙光,将二位陛下有望南归的消息传遍了庙堂上下。

"谁?"案上的烛火忽然晃动,方炽羽敏感的觉察到了是有人夜探寝宫,忙抽出配剑:自云倦初即位以来,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行刺事件,他已被磨练得异常警觉。

果然,一个黑衣人跃梁而下。

伏案批折的云倦初抬起头来,看着那黑衣人,仿佛等了他很久似的:"是你。"

"公子?"方炽羽不解。

"你先退下吧,炽羽。"云倦初道,"他不是刺客。"

"是,公子。"方炽羽带着疑惑走出门去,关上殿门。

"你真的要让他们回来?"黑衣人劈头盖脸的问,一手扯下黑巾,正是崇远。

云倦初冷笑:"你相信?"

崇远摇头:"我不信--没有人会将到手的皇位让出来。"如果钦徽二宗归来,云倦初的帝位必然不保,甚至危及生命,他不信他会不顾江山和性命。

"所以,他们回不来。"云倦初手中的朱笔仍不停的在一份份奏折上圈圈点点。

"那你又为什么答应议和?让他们留在金国不是很好吗?"崇远问。

云倦初漫不经心的掭着朱笔,冷笑道:"你错了。他们留在金国一日,金国便可牵制我一日:两军交战,金国若以他们为人质,你说我是退兵的好,还是不退兵的好?若是退兵,则无法借宋军一雪咱们亡国之耻;若不退兵,这宋国百姓又要怪我不忠不孝,我岂不两难?况且,金国虽然凶险,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最安全。"

崇远盯着云倦初的朱笔,凝神沉思,眼见笔头上流下红色的水滴,滴滴胜血:"你想将他们弄出金国,再派人除之?"说着,他眼中已浮现出杀机。

云倦初冷冷的微笑,眸中犀利的寒光自能洞穿一切:"这又何须我动手?自会有人抢先去办的。"康王对皇位如此热中,一心要扫除登基的一切障碍,此时此刻他既然能派人来杀他,又怎会不派人去杀他父皇与兄长?

对于几个月来宫中时常发生的行刺事件,崇远也有所耳闻,很快便明白了云倦初的意思,他眼中杀气渐消,释怀的点头:"好一招借刀杀人!那我就坐观其成了。"说罢,便再无留恋的飞身离去。

有这样出神入化的武功,当年要救出他和母亲应该不是件难事,可他却没有,云倦初暗自想着,眼中微有些湿意,嘴角也勾勒出辛酸的笑意,不知是为母亲,还是为自己。

为什么母亲会看不透呢?--深宫之内只有权力,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权力面前都是那么的无力,为了皇位和江山,什么都可以丢弃。这已经是千百年来,宫廷的最深烙印,没有一个王朝,也没有一个民族能够例外。所以,完颜宗望才肯放回钦徽二宗,他的目的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也教宋国因为两个皇帝的归来而掀起一场朝争,一国三君,不论鹿死谁手,他都能在宋国的内乱中渔人得利。

看着手中的朱笔,鲜红的笔尖之下圈点的是整片河山,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各怀鬼胎,妄想让这支朱笔按照他们的意思,为他们的利益而书写,可他们的如意算盘却都打错了!云倦初冷笑着,将朱笔移到了烛火之上,没有声息的,笔头瞬息化为了灰烬。

"炽羽,你进来吧。"云倦初放下笔杆,站起身来,打开殿门,朝正在玉阶下徘徊的方炽羽说道。

方炽羽走进殿来:"公子,什么事?"

云倦初走回御案之后,轻咳着吩咐,神色疲倦:"炽羽,你尽快通知王彦,让他一定亲自率兵在二位陛下南归途中暗中保护,不得有误。"他相信崇远听了他刚才的话,应该不会对赵桓不利,但康王却仍是不得不防。

"是,公子。"方炽羽答应着,又道,"可你不是不让我与王彦联系,不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你真的没和他们联系吗?"云倦初笑笑,"那外面怎又多了几个武艺高强的新侍卫?"

"原来什么也瞒不过你。"方炽羽的新月眼又弯成了两条缝,嬉笑着说道,"我的确让王彦派些弟兄来保护你,那也是因为宫中人手实在不够,而刺客又实在太多。你该不会治我欺君之罪吧?"

云倦初微笑着摇头:"怎么会呢?"话音刚落,便又感不适。

"公子!"方炽羽见云倦初面色忽然一变,便知他又要犯病。日夜操劳必然积劳成疾,更何况云倦初本就身罹重病。这几天来,眼见他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真让他担心他是否能熬过觉通所说的一年之期。可云倦初的光彩却丝毫没有因疾病而减弱,他的智慧与气魄更让人常常会忘了这样璀璨的生命竟会是风中之烛。

"咳咳......"云倦初熟练的一手掏出丝帕掩口,一手推开案上的奏折,防止可能咳出的鲜血会飞溅其上--在这样的时刻,他深知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什么,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双期待的眼睛正热切的向他仰望,所以他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病情,也决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失望。

方炽羽飞快的掏出药丸给云倦初服下,待他气息稍定后,劝道:"公子,你先歇会儿吧。"

一方染血的丝帕飘落于地,云倦初终于点了点头。

方炽羽将云倦初扶至榻上,见他不再咳血,方才走向外间。

他想去吹灭御案上的烛火,却当先看见了地上的丝帕,斑斑的血迹映在明黄色的丝帕之上,格外刺目,也格外教他心酸:天下人都盛赞云倦初一代令主,政绩斐然,可又有谁知道他是在用血和生命力挽狂澜?如今胜利已在望,生命也将绝,便如天际的孤星,照亮了黑夜,却注定在迎接曙光的时刻,自己消陨而成尘埃。

方炽羽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染血的丝帕放在烛火之上,烧着的绢丝化为了袅袅轻烟,随着被他吹灭的烛火一起隐入了凄清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