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广告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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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内心骚动(1)

向天歌刚进广告部的大门,就听见生活周刊的记者围在一起议论,超市里的黄桃罐头全部脱销,土产店的鞭炮也几乎卖空。向天歌这才意识到,海江市一连几天都是鞭炮声响彻夜空,起初还以为是谁家遇上红白喜事,可是放炮的地方不断扩大,震耳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才知道是民间传说今年是灾年,阎王爷下凡专收童男童女,破解的办法就是孩子的爷爷奶奶要亲手买回来鞭炮,还得在上面系上红带子,然后还必须再买一罐黄桃罐头,让孩子吃了,取意逃之夭夭,躲过灾难。

向天歌插话说:“这肯定又是商家为了处理积压的东西编的故事。往年也有这样的先例,什么东西砸在手里了,做生意的就编点传说吓唬老百姓,但是今年不一样,百年不遇的冰雪灾害,整个社会都需要疗伤,人人需要心理按摩。”

向天歌想,人在脆弱时,判断力也是脆弱的,多么站不住脚的说法都宁可相信。日复一日的奔波,层层加码的指标,没完没了的应酬,准时准点的考核,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最需要心理按摩的人。

上周报社组织体检,向天歌拉着运营小组的成员都去查了一遍。体检结果下来了,向天歌去年没有的毛病今年都出现了,甘油三脂的数值竟然达到3.66,高出正常值上限两倍多,血糖和血压也接近了异常的临界点,结论是中度脂肪肝和高血脂,建议他戒烟限酒,控制体重,增加运动。五个人捏着厚厚的一叠报告单都有些茫然。郑曙光说:“按说咱们可是够累的了,你看这体重,反倒一涨再涨。”“大夫不是说了吗,胖瘦和劳动强度没有太多的关联,越上夜班的人越容易发胖,关键在于心力的耗费。”“是呀,广告部的指标开始正常了,个人的指标肯定就要不正常了。”“任劳就得任怨,咱们别无选择。我可告诉你们,李暖上午又来了,磨磨唧唧的,怎么劝也不走,还是那档子事,要我说赶紧把钱退给她不就齐活了?”“太阳照常升起是不错的,但是升起之后,不是晃眼就是灼人,已经没有了阳光灿烂的感觉。”“不是有段时髦的话吗,高官不如高知,高知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高兴不如高潮。想想有道理啊,人在低潮,一切都是暗淡的。这才多长时间,你看看哥儿五个,掉头发的掉头发,失眠的失眠,三高的三高,用不了一年期满,不等把别人逼疯,咱们自己先疯掉了。”五个人坐在体检中心的过道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又从身体说到了广告。

如今的职场是一个只有油门没有刹车的所在,除非大修,不会有哪个司机情愿主动停下来,即使突发一丝偷懒的念头,左右一看,旁边的赛道上车来车往,油门轰得山响,也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之所以人人说累,就是因为没有缓冲。五个人发了一通牢骚,最后的结果仿佛是在议论别人的健康,把体检报告塞进包里,又分头忙去了。

只有向天歌没说具体的去向,他给艾小毛发了一条短信,把她约到了远离报社的一间隐蔽的茶社里。

一碟瓜子儿,一盘乌梅,一壶金针王,屋里的暖气调得很高,热气逼人。音箱里传出的是许巍《完美生活》的旋律:

体会这狂野

体会孤独

体会这欢乐

爱恨离别

体会这狂野

体会孤独

这是我的完美生活

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我多想看到你

那依旧灿烂的笑容

再一次释放自己

胸中那灿烂的情感

我多想告诉你

我多想看到你

那依旧灿烂的笑容

再一次释放自己

向天歌闭眼把歌听完,说:“特别爱听许巍的歌,就两个字,沧桑。不过对于我这个岁数,只有沧桑才能激活青春,只有残缺才能带来完整。小毛,我觉得你不能再这么晃荡下去了,女人三十豆腐渣,虽说你有才华有品位,可也禁不起时光这么打磨。”

艾小毛捏着瓜子儿的手指在唇间停住,说:“你这新官刚上任,就怕影响你的光辉形象了。大老远叫我过来,就为了上一堂恋爱、婚姻、家庭课?”

艾小毛是那种骨感的女人,不丰满,但很玲珑,身上的每一处都透着飘逸的风韵。研究生毕业后,直接找到海江日报社自荐,先在特稿部做了两年深度新闻记者,因为文字优美,后来调进副刊部,从见习编辑干到编辑再到责任编辑,把副刊版办成了《海江日报》的金字招牌,版面上名家云集,读者中好评如潮,所以,这些年她好像与世隔绝,一直沉浸在淡然忘我的情调中,做事我行我素,说话无遮无拦,33岁了还孑然一身,属于有房有车没归宿的城市白领剩女。

媒体女性择偶,最难超越的是她们自己的眼光。因为她们接触的都是完成了奋斗过程只见到成功结果的男士,寻找真爱时,必然会把他们当做参照物立在一边。这些年,艾小毛与一个个追求者擦肩而过,她的心里,早已装进了向天歌。

艾小毛对向天歌心生好感说来简单,来报社的第二年,她要做一组关于传销组织内部运作流程的揭秘报道,恰巧遇上市工商局接到举报准备端掉一处传销窝点的行动,艾小毛和向天歌协同采访,路过人民广场时,有一个下肢残疾的乞丐趴在地上,向天歌走过去往那只空碗里放进了十块钱。还有一次,集团组织拓展训练,其中一项科目是跳出真我,主要培养团队精神和协作意识,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将双臂平伸,等待伙伴从两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来接住。遇到身高体壮的同伴,下面人的手臂会砸得很疼,艾小毛注意观察,很多男同事在同伴落下的一刹那,都会不由自主地将手臂缩回去,或者向下一摆做个缓冲用以减小冲击力,只有向天歌坚持着不打一点折扣。当时她就想,有同情心和敢于担当的男人一定可靠。

爱上向天歌,艾小毛将感情隐忍了很长时间。她知道向天歌家有娇妻,她不忍心捣毁另一个女人的生活,但是她又不能漠视自己这一份感情的存在,所以,痛苦始终纠缠着她。好在日复一日的写稿、编版冲淡了那些强烈的感觉,艾小毛屈指一算,已经有九个年头从她的手中这么不留痕迹地溜走了。有时候,艾小毛也说不清她对向天歌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类型,也许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欣赏,还没有生活上的依赖。反正艾小毛觉得,她和向天歌之间的情愫不是三两句话说得清的,不是秘密情人,但算红颜知己,没有肌肤之亲,但有非分之想,在很多问题上,他们有着惊人的默契,一个眼神能够替代许多语言,彼此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尽可率性而为,无须戒备,好像时下流行的“第四类情感”就是这样一种特征。

“看你说哪去了?怎么敢给海江市的大才女上课,我是来听课的,到你这儿寻找个倾诉空间,这段日子,表面上看横冲直撞的,其实特别的孤独,也只有你能够理解我的心境。”此刻,向天歌仿佛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再没有缩手缩脚的羁绊,也没有瞻前顾后的顾虑,好像一个空心人,暴露在阳光下,接受艾小毛的检阅。

艾小毛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怜惜,她说:“天歌,以前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的人生比重与众不同,你的定力超越了你的年龄,可是,看看你现在,为了李海鸣的所谓义气,让日报那么多的人议论你,值得吗?”

向天歌说:“这哪里是义气?这是服从组织决定。”

艾小毛撇了一下嘴:“你就掩耳盗铃吧,哪一级的组织决定,还不是他们高层之间太极推手,利用你的血性去补那个连女娲都补不上的窟窿!没有任命,没有名分,你放眼全国,哪一份报纸是靠一帮帮忙的办成的?”

向天歌口气软下来:“这是消极的一面,积极的一面至少证明了我还没有失去好奇,咱们做新闻的,一旦失去好奇,世界就不再有趣。”

艾小毛轻叹一声:“天歌,你听我一句劝,一定听进去,既然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就没必要不管不顾,知道了广告经营四个字是怎么写出来的就行了,等集团的班子变了,还不一定是个什么格局呢?后任肯定要否定前任,但是你要清楚,每一个后任终将变成前任,包括你在内。”

向天歌:“真有那天,李总不会袖手旁观。我算看明白了,人生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广告人更是如此。”

艾小毛接着??冷水:“只怕那时他都自身难保,再说,简安祥时代的遗留问题都归零了吗?即便账目归零了,那人心、社会上的口碑怎么计算?这些软成本谁来替你买单?一年之内如果打不平,换了班子,你可就是那个替罪之身,败军之将不言勇,谁还会为你说情?你自己申辩又有谁肯坐下来听?”

向天歌摆弄着手机:“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题了,给你读一条短信,是广告部文书小杨子发给我的:爱加爱是非常的爱;爱减爱是爱的起点;爱乘爱是无限的爱;爱除爱是唯一的爱。怎么样,很有味道吧?”

艾小毛不屑一顾:“有什么味道,小孩子的游戏。”

向天歌说:“那你给爱下个最简单的定义。”

艾小毛说:“两个字,惦记。”

向天歌不说话了,这两个字在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流。是呀,在这个情感快餐时代,能够成为另外一个人长久的惦记的确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艾小毛说:“言归正传吧,我们版的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专栏下个月就开了,最终敲定的名字叫春天的故事——海江走笔三十年,历时将近一年,开发区独家特约刊登,我借这个机会,拉着招商局的负责人转了一圈,选定了世界500强企业落户海江的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品牌,最后定下20家,每家做一版,他们对媒体的报价没有太多的概念,我给报的35000一个版,居然一致通过,我随便起了个系列报道的名字,叫走近世界500强,你看让谁去正式对接一下?”

向天歌感激地望着艾小毛:“天爷呀,你这一出手就是70万,而且名利双收,如果‘海都’满版写的都是500强的经营理念,还用得着到处标榜自己是高品质吗?小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艾小毛忽然小女人起来:“还不是看你被指标压得那个难受劲,要不然,就是坐在家里写小说,我也没兴趣跑那么远去谈什么广告!”

向天歌点点头:“是呀,三千万预付款、两千万报款是过年前必须进账的,明年上半年全指着这些口粮过日子呢。请你过来,就是想解决‘海都’出手不高的问题,三万五万的,得猴年马月才能凑够这个数?”

艾小毛说:“我可是友情出演啊,不能当长工使唤。我还纳闷你怎么胆子突然大起来,原来是真遇到陡坡了才正式借我过来的。”

向天歌老实地说:“主要还是想通了,人的两片嘴,最软也最硬,想怎么说还不是怎么说?你在乎也没用,你就这么做了,也不一定就有人说什么,你不这么做,也未必就没人说什么。”

艾小毛说:“谢天谢地,我就怕你一直执迷不悟。高庆国从来也没把你看做他的人,勉强同意你过来,一方面是给了李海鸣的面子,另一方面无非是利用你的几个馊主意,你倒自我感觉良好。记住了,被当做筹码的人,即使得到了赞誉,也是言不由衷的,他们永远不会给你真正的权力,甚至包括名分。”

向天歌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紫缎面的盒子,打开来,是一尊剔透的玉弥勒,慈眉善目,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绿幽幽的波动的光影:“小毛,快到你生日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男戴观音女戴佛,是为了让彼此互补,多从异性身上汲取没有的特质。这可和‘海都’一点关系没有,是用我的私房钱买的。”

艾小毛接过来,仔细把玩着,又虔诚地贴在胸口,意味深长地说:“谢谢你天歌,但愿这个生日对我们都是收获的开始。”

把艾小毛送到小区门口,两个人又坐在车里说了会儿话。夜晚的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冰冻的味道,艾小毛本想请向天歌上去小坐,话到嘴边终于没有说出来。他们呼出的哈气给挡风玻璃涂上了一层雾,隔离开车内外的视线,向天歌轻轻揽住艾小毛的肩头,嘱咐她早些休息。然后打开车大灯,两道光柱指向远方,把艾小毛的身影拉长了投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