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洪烨看了妹妹的信后,考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妹妹回信,他在想如何给妹妹回信。他想把家中发生的一切讲给妹妹听,倾诉自己心中的烦闷和愁苦,又考虑到妹妹还小,承受不了生活的重压,这一切对一个成年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更何况一个未成年的小孩。但罗洪烨除了可以把一些事说给妹妹听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了。任淑婷?人家肯定会从心底笑话自己,虽然表面上不表现出来。朱花伴?他觉得他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再也没有脸面主动找她说话。现在有时他还帮意避开她呢!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害了她也害了自己,他现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自己这样放肆了,他必须背水一战。高考实行改革,从他们这届起采用“3+X”制,罗洪烨学的是文科,为了提高总分,整天的背政史地知识,政史地可是重头戏!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把家中发生的事告诉他妹妹,说心里话,他不想对他妹妹隐瞒。
写好信后,他到同学那里借来一辆自行车,骑着车向驿钟县邮政局奔去。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罗洪烨骑着单车在马路上飞驰着,下车顾不上抓刹车,一种清爽明朗的感觉从他心底涌起,他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城市马路两边的建筑飞速向后面推移,他骑在车上,除他和车子,一切都像电影镜头一样一闪而过。
冬天的驿钟县城显得很萧条。白天在街上行走的人明显减少了,人们大多庸懒地呆在家里开着暖气空调,为了打发时间,或看电视,或拉家常,或玩砌长城。平常热闹的集市像没有电池的闹钟没有往是的叫闹,一些卖衣服的店子老板忙于出售换季的秋装,在店子的墙壁上贴满了黄条:最后一天,大放血,门面转让所有商品亏本出售,跳楼价等等。县城某个小巷子里不时会冒出一个染了黄色头发的现代摩登,扭着诱人的屁股走着自学的模特步,神经敏感的人很容易想到**也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鸡”女,据说驿钟县专门有养“鸡”卖“鸡”的场所,早在前几年就形成了“特别行政区”——嚷昵爽街即“让你爽街”。这条街上的酒楼每个月出一定的保护费,让有关权力部门罩着,夜里千万个放心做生意。
黄文化成了驿钟不可或缺的文化,黄条、黄发、黄带满城随处可见,尤为黄带,像这世上突然一下子猫灭绝了,老鼠猖獗,泛滥成灾,有关部门大制特效老鼠药消灾,不料消灾不未成,特效老鼠药成了特别老鼠粮,因为特效老鼠药全部是假的。如今要消灭老鼠比登天还难,听说驿钟县还成立了贩卖老鼠队,整天在大街上叫卖,不过都是地下活动。以前人们常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现在成了老鼠上街人人喊抢。
黄色文明成了驿钟县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罗洪烨骑着像一阵风飞过了驿钟桥,从爽再来酒楼前经过,看见里面的“小姐”就想起了他的四婶母也就是阿筐的母亲。她也是“鸡”族中的一员,不过她做了多年,技艺比一般的生手都娴熟,起先罗欣觉得很丢面子,阿筐的母亲不断地把大把的钞票往家里送,后来慢慢的也就没把那事当回事了。
罗洪烨来不及想她是不是就在爽再来酒楼里“工作”就用力一踩脚踏板往县邮政局奔去。
当他快要到县邮政局时,突然停了下来,把车龙头一转,想藏进邮政局旁的一个小巷子里面去,因为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看到任淑婷同沈钟两个肩靠肩从那边走了过来,有说有笑,谈笑风生,好像是在讨论什么问题。
罗洪烨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快速避开,但此时他想躲也躲不开了,任淑婷早已看见了他,朝他叫喊:
“罗洪烨同学,我正想找你呢。”
“有什么事吗?”他心想这次是不是又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你明天中午有没有空,我到你租房还书去。”
“用不着亲自来送,你不是经常和朱花伴在一起吗?叫她……”他突然中断了话,知道不应该提朱花伴,想避她都来不及呢,干嘛要她给我传书。
“别提她了,这些天连她的人影都找不着,不知她出什么事了。”
罗洪烨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
幸好她没有仔细的看他!
任淑婷临走时对罗洪烨说:“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下个星期天是十八岁的生日,我爸妈为我在家里举行一个生日party,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喔,别忘了告诉朱花伴。”
罗洪烨一愣,怔在那里,等她快要走时才嗯了一声。
任淑婷和沈钟走后,罗洪烨的心情像海浪一样汹涌澎湃,县委书记的女儿碧岚一中的校花亲自邀请他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在他看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此时,一件件往事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一样浮现在脑海;她大雨前特地跑上三楼来通知他田老师找他有事;她妈妈突然有了“工作”;他的诗突然发表了。他不敢确定后二件事是她干的,但必定与她有关系,罗洪烨想,现在又公开在沈钟面前说要他一定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叫他怎么能不乱想:任淑婷是不是喜欢我?她对每个男孩子都这么好吗?她今天怎么和沈钟在一起,而且还是靠的这么近。
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后,冷静的想一想,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告诉他,别乱想了!这是理智的表现。
任淑婷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穷光蛋乡巴佬?
不会,这是千真万确的!
罗洪烨有时不免也这么想任淑婷是不是同情他的处境才这样对他好,怜悯可是女孩母性的表现。
寄过信后,罗洪烨回到教室,一进教室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声宣叫:
“大家知不知道,我们班的朱花伴交男朋友了?”
罗洪烨一听就知道是冤家罗阿筐。
班上的同学听罗阿筐这么一说,都来了兴趣,他们觉得像朱花伴这样胖而且有点丑的女孩竟然交上了男朋友,真是特大新闻。
好事者忙问是她的男朋友是谁,帅不帅,是哪个班的。
阿筐怪声怪气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听我们班的一个同学说的,他说他看见朱花伴同一个我们班的男的在驿钟河里的三角洲上,三角洲上……”
“三角洲上做什么?你快说啊,你这个死阿筐。”同他玩的很好的朋友大叫。
阿筐刚想说时看见罗洪烨站在门前,不好意思说下去。罗洪烨心情很乱,加上阿筐这么一说,火冒三丈,奔到阿筐的面前狠狠地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他用力很大,把阿筐扇了个趔趄差点倒下。
阿筐莫名其妙地盯着罗洪烨,向他吼叫着:“你这个癫子,敢打老子!?”
“该打,你在糊乱地说些什么?”
“我又不是说你!噢,我知道了,是你和朱花伴在三角洲上接吻。”然后嘿嘿地笑。
“你……”罗洪烨气急败坏。
“你什么你!”说完抓起罗洪烨的衣领,用脚一顿猛踢,阿筐虽然年龄比他小,是他弟弟,可力气并不比他小。
罗洪烨想起他爸的死,更加凶恨了,像一只发了疯的猛牛死劲往阿筐的身上撞,想把他撞倒,两个人打在一团后,他用手死死地掐住阿筐的脖子,要不是同学们扯的扯,推的推,阿筐必死无疑。
他们这场子吵驾直到田老师和马校长赶来才平息下来。
这次打驾罗洪烨占了上头,出了一口气,罗阿筐上次打他一个耳光,这次他报了仇,还掐得他要死,心中的不满消了不少。每当他看到小妞同罗阿筐搂搂抱抱走在一起,见小妞那**,不免恨屋及乌,忍不住想冲上前给她臭骂一顿。
阿筐的女朋友小妞知道打架的这件事后,装作气愤的样子,好像在说老娘非打断这小子的脚不可,然后很神经地说:“筐,你不要怕,明天我叫我哥喊一帮人来把那小子揍一顿,给你出口气。”小妞她哥是驿钟县上的小混混,不过还混得不差,有几十个兄弟,自成了一个帮派,平常吃酸的喝辣的没把一般人放在眼里,就连驿钟公安局也拿他没办法,他势力不小!
“去你妈的屁!难道我还怕那臭小子,我迟早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说完一只手紧握拳头鹎捶在桌子上,差点把桌子捶出个洞来。
小妞吓了一跳,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心想我好心好意帮你,你还骂我,我小妞不是你家养的狗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我好心帮你,你还这么凶,有本事找罗洪烨去,在这里跟我发什么无名火!”
“臭婊子,你说什么?”向小妞走的了一步,手指狠狠地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再敢说一次!”
“我要说,我要说,我偏要说,你这没良心的!”
“滚!给我滚!”
小妞眼睛有点湿润了,含着泪花歇斯底里地说:“好,我滚。”然后“哇”的一声哭着走开了。
第二天早上,罗洪烨收到一张汇款单,开始他还以为是她妹妹寄来的,仔细一看发现是十八元的稿费。现在他正缺钱用呢,真是雪中送炭。他想用这笔稿费给自己买双鞋子,他脚上穿的那双运动鞋快要破洞了。突然又想起任淑婷在县邮政局旁临走时讲的话,她要他一定去参加她十八岁的生日party,给她买点什么呢?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罗洪烨虽然穿得连双鞋也买不起,但这点礼节还是知道的。
他犯难了,究竟给她送点什么呢?贵的礼物他无论如何是买不起的,买稍微便宜一点的吧,女孩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现在要是她的好友朱花伴在他身边那该多好啊,问她就知道了,但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最后他决定给她买一只熊娃娃可好看呢,价格也不贵,刚好十几元。
自从罗洪烨打了罗阿筐后,同学们的各种议论纷至沓来。有的人说真是想不到罗洪烨也这么凶,下手这么狠,迟早是会出事的,同他爸一样。前几天还经常开他同朱花伴玩笑的同学收敛了不少,害怕他的火发到他们的头上。也有人说这次罗洪烨读不成书了,即使不开除也一定会受个最严重的处分,和罗洪烨不太要好的同学还有看不惯他的同学都在暗地里耻笑他,说他看你现在逞什么能。
中午,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碧岚一中外的那条马路全部淋湿了,公路上的车辆都小心翼翼地行驶着。此时的碧岚一中看起来朦朦胧胧,从远方望去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云雾增添了她的神秘感,给她披上一层紫灰色的面纱。
但外面也有很多行人,包括寻求感官刺激的淋雨者。
任淑婷在通往罗洪烨租房的道路上走着,她给他送那本书来了。
沈钟不在租房,只有罗洪烨一个人在看综合练习题,正想上床午睡时,看见任淑婷已经到了他的房子里,忙起身让坐,然后就拿不出什么要交待她的了,他没有买水果零食的习惯,况且也没有钱买,这次任淑婷来,连杯茶都供应不上,尴尬得要命。
“我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其实是连吃的也没有。
“不要紧,难道我专门是来向你讨吃的?”
两人相视一笑。任淑婷没有提他打架的事,她装作不知道,她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收住了笑说:“我是专门来同你讨论余秋雨的那本《晨雨初听》的,不知有没有兴趣。”
“有,当然有!我一直很喜欢余秋雨的。”
“你觉得书本封面上的那句话怎么样?‘只有书籍,能把辽阔的空间和漫长的时间浇灌给你,能把一切高贵生命早已飘散的信号传递给你,能把无数的智慧和美好对比着愚蠢和丑陋一起呈现给你’。我们贪乏的人也有许多无言的可悲,可无言的可悲来源于我们文化素养的匮乏。书中的许多,有点像“寓言”“神话”般遥不可及,而又觉得那些本是我们这些文科生该知的,真后悔以前没有尽早接触更多有生命的东西——书籍,尤其像《晨雨初听》这样的文化类书籍。”
“我觉得只有书籍才能使们们变得高尚,有内涵,一个不爱书的人一定是个不爱生活最起码不会生活的人。”
“我赞成你的观点,书籍能铸就一个人的文学素养,文学素养可以使人提高生命质量,增加自身的博大、慈爱、同情心、想象力和幽默感,拔出平庸的泥潭。”任淑婷引用了书中的一句话。
“文学素养使人‘心软’。软之于内,是善良;软之于外,是敏感。”罗洪烨也引用书中的一句话,然后接着说:“敏于行而纳于言的人往旆是有文学素养的人,正因为他们敏于行所以善良,不会做亏心事;纳于言所以敏感不会为压抑的情感找不到一个渲泄口,文字是他们心灵的眼睛,写作成为他们情感的发泄物,写作是游戏,却能治愈心理疾病。”
“我认为写作既是件严肃又随意的事,严肃在于写出来的东西是给虽人看,就一定要尊重读者;随意就在于我们不能拘泥于别人的审美眼光,要写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是发自心灵的呼唤,一种用心的笑灵魂的手随意铺写而成,而这种随意也能引起共鸣。所以写作是自己的事又不完全是自己的事。”
“罗洪烨很佩服任淑婷对写作如此深刻的体会。激动地说:”能写出自己心声的写作者就是作家,怎么说呢?我觉得一个有正义感、责任感和文化良知的作家都应该呼起人们心中最深处的声音,使读者觉醒,勇敢地站起来面对现实和生活,因此一个作家的最大欣慰莫过于挽救一个生命,拯救一个灵魂,呼醒整个世界。”
“余秋雨就是这样一位作家,他无疑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他对中国的文化有很深刻的解剖,他的文字就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一个生有瘤子的人的皮肉,而这层皮肉即使是有人曾拿起过刀子也不敢下手。余秋雨敢下手,他狠,甚至有点不留情面。”
“说得对。余秋雨对无序和黑暗的后英雄时期——魏晋颇有看法,他认为这是个真正的乱世,玄学的创始人何晏被杀,《博物志》的作者被杀,与陆机齐名的诗人,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美男子汉潘岳被杀……一些魏晋时期很有个体人格的文人相继被杀,被杀的理由比秦始皇焚书坑儒还专制。余秋雨把这些死于莫名之罪的文人像沙中淘金一样通过层层过滤提到历史的议程上来,他不能容忍的是文化名人的成批被杀居然引不起太大的社会波澜,连后代史册写到这些事情时笔调也平静得如古井死水,也感到吃惊。”任淑婷顺着罗洪烨的话把话题扯到中国古代文人成批被杀的史实上来。
“嵇康、阮籍等人也一样,超凡脱俗,清高自许招来不幸。”
“我佩服和赞赏嵇康、阮籍等人那种超凡脱俗,不屈不卑的精神,但我也同情他们因清高自傲、邈视世事而招致祸害沦落不堪的下场。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像嵇康他们那样甘居平淡、轻视权贵的文化人格对时人来说是多么的可望而不可及。”
“现在文人不是一个劲儿感叹文化堕落吗?”
“话又说回来,其实作为一个文化人,一个是有无戒备之童心的文化人,就应该与生活讲和,这方面,莫里老人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他告诉世人一个重要的哲理:拒绝衰老和病痛,一个人就不会幸福。”罗洪烨说。
“其实人只有真正体验衰老和病痛才能真正懂得生活。”任淑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罗洪烨说。
“你觉得真正的生活是什么?”
“莫里老人在最后的课程中一遍遍重申:人生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施爱于人,并去接受爱。爱是唯一的理性行为。相爱,或者死亡。没有爱,我们便成了折断翅膀的小鸟。我认为真正的生活就是领悟爱接受爱付出爱,爱是生活的精髓,我们应该把自己奉献给生活,奉献给爱。”
“我和你有同感。”罗洪烨说了句假话,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因为他的生活中一直就缺少爱的阳光,朱花伴的爱除外,他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爱不爱她。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像乌云笼罩了天空,一片黑暗。
任淑婷来了情感,激动地说:“莫里老人”……
在弥留之际对人生价值的思考和对生命价值的参透使我想起了这生活:
如果我能弥补一个破碎的心灵,我便不是徒然活着;如果我能减轻一个生命的痛苦,抚慰一个创伤或令一只离巢小鸟回到巢里,我便不是徒然活着。
……
这个中午是罗洪烨上碧岚一中复读以来最快乐最充实的一个中午,他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精神很自由,肉体不复存在,脱胎换骨的感觉令罗洪烨久久不能忘却,同时使他感到吃惊的是:生活一帆风顺的任淑婷对人生有如此多县深的理解!她像个思想家,又像一个大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