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式甩开尾巴后,斜插最近的一条小巷,然后迂回蜿蜒,掉头东南,直奔宣武门外大街路东的江西会馆。馆里早等着一个大眼睛、相貌清癯的人。他脑顶上的头发显出秃迹,虽然蘸着水仔细抿过,依然透出奔波操劳的风霜之气。他看到文廷式的时候脸上有些迟滞,实际上是一种习惯思索所成的神移。
“季直,让你久等了。”
神思即身,张謇脸上立时腾出生气,目光炯炯地上来握住文廷式的手。“芸阁,你不忘我这个贫贱之交,我就很高兴了。”
“说的什么话。”文廷式拉了他就走,一边道,“一夕之间就分出贵贱来,这个所谓的贵又算得什么?贵的其实是你我这么多年,毫不自弃,一意求进,在修养、学识、境界、品格上的长进。我要没你这个朋友,那不象瞎子没了拐棍,聋子没了眼睛?”然后把刚才被盯梢的事说了一遍。
张謇今年跟文廷式一块应试,文廷式榜上有名,他再次落败。他比文廷式大三岁,时年已经三十八。虽然他有远见卓识,不至于象其他人受打击那么重,但在注重结果的俗世人间,没法不面对人们的歧议。遭人怀疑、鄙视的眼光,即使铁打的心也会蚀出洞来。——何况,在科举路上,他失败的实在太多了。
16岁起,他前后五次赴江宁府(今南京)应江南乡试,均不中,直至光绪十一年才取中顺天府乡试第二名举人,俗称“南元”,已过而立之年。其后开始向科举的最后一关——会试发动冲击,理想远大,却是一挫再挫。然而谁会料到,这个现在一身穷酸气的老书生曾经是个镇乱的行伍之人,——而且到杀气满天的朝鲜平过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