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今日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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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全民综艺 (4)

以前,由于经济上的弱势,香港电影里的大陆客是“表叔”,穷矬傻,港台文化带有优越感地席卷而来,我们那时的态度是谦卑的、好客的,从春晚每年开辟港台艺人专区就可以发现这种姿态。现在大陆人暴发了,文化发展和素质教育又没有跟上经济暴发的速度,你将起未起的文化要去反攻原来的强势文化,对方总会有一丝不情愿的抵抗,我们的骄傲与自卑混杂着,他们的自卑与骄傲混杂着,我们的经济没有阔绰到像美国人那样令他们臣服,他们的文化没有强大如好莱坞那般令我们闭嘴,双方实力相当,方有审视与较量。

这种审视演化成狭隘的民族自尊,这种较量退化为彼此的敌视。网上盛传过一个帖子,关于台湾电影人怎样利用内地资金捧他们的艺人,通常这样的帖子总能一呼百应,让内地网民深恨内地电影人做了农夫,更可气这农夫们还死抱着蛇,把看客们急出一身汗。

此时香港、台湾娱乐圈的团结更让大陆网友气愤着急。有一个统计,人口少于100万的城市,你可以通过人情关系办成各种事,但在一个大都市,人情代替不了规则,总有你的人情到达不了的人际死角。大陆娱乐圈就像大都市,因为浩瀚,不可能达到所谓的“团结”,而且这个团结多半是讲情不讲理的;在弹丸之地,总有偶遇的时候,当然要顾及人情脸面。

大有大的好处,那就是包容,可以摒弃孤岛心态,摒弃惶惶然与小家子气。一个充分自由竞争的市场是不会畏惧外来和尚的,何况外来和尚根本也念不好本地的经。你见过好莱坞定下规矩,不许聘用美国本土以外的演员了吗?而外籍演员的涌入,又真的使美国人失业了吗?

一个拥有强大自信的民族是不会害怕文化入侵的,更不会害怕源头来自于我们的文化。如果非要对决,有尊严的剑客一定希望他的对手也是有实力的,而不是用一群粉丝先用唾沫把对手啐恶心了。演艺圈有首大合唱叫《相亲相爱一家人》,一家人的事情外人无须置喙。因此,网友们无须用强烈的代入感替中国电影人痛心疾首,他们的城是他们的,你们只是站在城外观景,何必强要替他人守城呢?

听记者讲春晚的故事

节前跑电视口的几位记者聚餐,除我之外都是要跑春晚的,说起春晚,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大概只有在中国,一台晚会居然有专人跑专线,更有甚的是,东三省的报纸有跑赵本山线的记者,为一个人开一条线,真是社会主义春晚特色。

通常各种晚会都由电视台的总编室或晚会节目宣传组负责,负责组织记者,召开发布会,信息共享,资源公开,生怕记者不理会。只有跑春晚的记者,必须像狗仔队一样,使尽各种奇技怪招,探得一星半点的虚实。而可笑的是,这台晚会的收视率逐年下降,今年给几乎所有当红艺人(包括影视界)都发了邀请函,真正愿意来的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些,再也不像前几年上节目还需要各种潜规则,当然潜规则还是有,都是那些如过眼云烟的节目和艺人。

各家地方平媒的主任多在四五十岁,他们的惯性思维里春晚还是有关注度的,况且这段时间政通人和,没有选题,只好写这个。于是春晚节目组拿着这根鸡毛当令箭,通常只给所有媒体一次发布会和一次进场的机会,今年连发布会也要取消。

彩排要五场左右,每场都要报,各悲催的记者第一关要混进央视的大门。这道大门我进去过,守门的是武警,必须有出入证或里面的人出来开条子。我亲眼见过一个全国知名主持人(也主持过春晚),在门口被拦下时,用响彻云霄的中音斥责警卫为何不认得自己,警卫无动于衷。总跑央视的记者总有些门路,通过里面的熟人开条把自己带进去;没有熟人的就得花钱,买通保安,我也不知道他们所在的媒体怎么报销这笔费用。

进了大门不代表可以采访,他们都竖着耳朵观察着出出入入的熟脸们,看看能不能发现谁和谁不和之类的小插曲。想要进入演播厅,首先不能让自己的目光与保安碰撞,演播厅大门是保安把守,不像武警一丝不苟和认证不认人,他们看见名人会不加拦阻。

有位军旅歌手带着一个助理,助理手里捧着水杯,有个记者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假装是歌手的另一个助理,尾随着大摇大摆进去了。还有一位记者碰见范明,跟他抱怨,范明边和她扯闲篇:“怎么会进不去呢?”边示意她跟着自己,就这么聊着进不去的话题进去了。

他们在后台看见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人际关系,却不能写出来,能写的只有老掉牙的节目单话题,老百姓应该早就不care(关心)这件事了吧!

被迫跑春晚的记者多是长江以北的日报,这两年网络媒体已经不再硬性要求必跑春晚了。这些日报既要这些无聊的料,又出不起买断线人的钱,都为难在记者这里,他们赶在春运高峰期来到北京,腊月二十八最后一次联排结束后,只报销火车票的他们苦哈哈地买不到回程票。演员没法和家人过除夕是自愿的,可以从中获得得以走穴的知名度,早在春晚还有影响力的十年前,有位小品演员拿着一箱子现金来到春晚现场,和其他人吹嘘说,这是他上一年的那个小品挣来的。

即使记者不图利,他们也感觉自己在做着一件于国于民都很没有价值和建设性的工作,如果不是除夕夜只有这一台行政垄断的晚会,百花齐放的人民或许能更愉快、更轻松一些。

无力的方言

有一次我采访范伟,他说,因为东北小品流行,他最怕的就是听外地演员学东北腔,那个不伦不类,对于一个东北人是巨大的折磨。演电影《手机》的时候,他很怕自己成为这样的演员,于是自费去郑州待了几天,找了个当地人,录下台词,反复地练。我说怪不得,作为一个河南人,我看那部电影的时候,只有范伟的几句台词,我觉得可以忍受,下了多少工夫,观众心里明镜似的。

不久后看到电影《鸡犬不宁》,徐帆在里面扮演一个豫剧团的花旦,河南话说得令本地人毛骨悚然,包括宋丹丹这样的戏骨,老实说,河南方言也不过关。北方语系一向比南方语系容易学习得多,郭达、蔡明、陈佩斯、郭德纲他们,至少在我听来,模仿的河南话都没大毛病。说学逗唱是相声演员四门功课,难道影视演员天生的就该基本功很差?我看还是不用功造成的。

电视剧版《手机》正播,让我揪心的伪河南话又来了。王志文可能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他一句没说过,既然如此,大家都不要讲了,偏偏有的说有的不说,南腔北调的人聚在一个屯子。王志文的奶奶一口东北碴子味;他的婶子吕桂花听起来像从北京部队大院出来的;范明演的黑砖头是以山东话为主,间或模仿一点河南人标志的“中”、“咋”;路之信是连河南人都听不出他哪来的;吕桂花的女儿更恐怖,咬着舌头,好像硬逼着观众承认:“我说的是河南话!是不是?是不是?”

杀了我我也要说:“不是!不是!你们那些是四不像!”

不是没有像甚至是的,就是那些一闪而过的群众演员,我甚至能听出他们是许昌的还是郑州的。方言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外地人无论待多久,你也不觉得模仿者有多刺耳,但只要是本地人,即使是我这样几乎不讲方言的人,因为少年时期待在那种环境,耳朵变得无比敏感,这种“不对”的感觉像根刺,一直抓挠着你。

我听过有种说法,如果是高中以前送出国的中国孩子,他的外语会说得和当地人无异,一个成年人,除非你天赋异禀,在国外生活几十年,同样学不准当地口音。女人天生比男人有语言才能,所以你能看到很多农村姑娘出来久了,普通话很地道,但男人就极难。曾经看过一个报道,讲演员王洛勇能演上百老汇音乐剧,美国人都不大能听出他的口音,如果是真的,的确很罕见。

比方说吧,大山的中文能力比很多中国人都强,但你照样能听出来他不是中国人,绝对不是他有某省的口音,就是发音感觉不对。张国立的四川话说得很地道了,可我还是听四川人讲过,他有些地方不太对。

我们的领袖戏杜绝领袖讲方言,是个很明智的决定。听那些面目相似,但嗓音、出生地完全不同的人硬拗领袖口音,这些特型演员又不具备模仿天分,实在是一种痛苦。包括上述那些所谓的实力派演员,不行就别硬撑着。方言说好了,会给戏添加许多趣味,说得稀烂,误人误己。现在影视剧周期这么快,演员也没工夫体验生活,要么配音,要么别说,免得作难。

香港十日谈

去年有一部电影叫作《性工作者十日谈》,讲述一个帮助弱势群体的社工记录下的夕阳产业——某夜总会倒闭前的最后十天,里面鸡鸭、人妖俱全,听起来很不严肃,主题却正经得很。这部片子很像上世纪的港片,热辣得俗气,认真、励志地讲述大道理,正因为那些道理太浅显了,你才会觉得这认真既好笑又可敬。里面有两段经典段落,都是“北姑”的发言——她们是内地通过“自由行”去香港打短期工的妓女——看了这个片子,你会觉得这个称呼是歧视,她们就是普通劳动者,正确的称谓应该是性工作者。

一段是东北和四川去的女孩子讲家乡的男友在等着她们:“我们最大的骄傲,就是把钱寄回家,为家乡建设做贡献。”东北女孩的男友敬佩这些在外面讨生活的女人,名字叫“Happy”的女孩要作一部快乐的性机器,勤勤恳恳,时刻斗志昂扬,她把收入寄给男友,他在家乡盖了所小学当校长,等她一退休就回去做副校长。当她可能被患有梅毒的女同事传染时,她异常悲愤地长篇独白,讲述她的人生追求,她的任劳任怨,她无瑕疵的工作纪录,眼看就要被女同事在游泳池里朝她的撒的一泡尿浇熄。你不会觉得导演在反讽搞笑,而是很用心地鼓舞人心,尤其在金融海啸的现阶段。

香港人不太理解北方人的幽默,但他们有自己的有趣。他们有不安全感,但又不是台湾人的孤岛心态。这个城市让他们无比骄傲,亦舒有部中篇叫作《心慌的周末》,讲述1997年前香港人的移民潮。亦舒自己是移居到加拿大,但在这小说里她的立场极其坚定:移民的人多半没有获得安乐窝,必须灰溜溜地回来;固守本土的人指定得到了圆满,那些嘲笑香港的人都是丑角,这里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福地,在一个如此缺乏资源,如果掐断珠江水就会渴死的地方,香港人一方面发愁得转圈子,一方面又比同样生活在岛上的日本人要乐天得多。

这种反映“港人心态”的电影超级多,它们可以统称为“香港十日谈”。香港导演甚至会用一个三级片的壳去讲一段香港地方志,在经济衰退期鼓励人民重新振作,比如《金鸡》,还有这部《性工作者十日谈》。当年《金鸡》用一个妓女的几十年讲香港变迁,很多人觉得新鲜,其实类似的方式早就使用过。高志森拍过一个电影《年年有今日》,两个各有配偶的有情人相约每年在初次相识的地方聚会,表面上是一个爱情故事,内核还是香港历史,股市暴跌、移民潮、回归、大明星去世,横亘20年,香港的兴衰影响着这对恋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