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今日不设防
3354300000019

第19章 亲密敌人 (1)

《红楼梦》改编的问题

有次听人私下议论,说李少红接了《红楼梦》这个烫手山芋之后才开始后悔,也看到她在媒体上说她的同学中陈凯歌拍《红楼梦》最适合。不管陈凯歌是不是因为《无极》被推下大师神坛,起码他讲过,他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个红学家,他们家旁边就是红学研究院,每天看到那些红学家喝茶聊天,对这种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生活很是羡慕。《红楼梦》只有在闲适的心情下、珍爱的态度里才能拍好,而现在不止是它,包括其他三大名著,都变成了名利场,每个人都想捞一笔,尊重作者和读者反而成了末节。

几年前有个导演很神气地说,他是在接到拍金庸剧的合同后,才在飞机上看完了那部小说。这种话也敢腆着脸说?任何工作,只有在有兴趣、有乐趣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做好,这只是必要条件,还不是充要条件,你同时要具备做事的能力,这种导演既无能力又无兴趣,就是为了钱打工,一个会计不喜欢本职工作他依旧可以是好会计,一个导演不喜欢原著你能指望他能拍好吗?

1987年版的电视剧在时间、精力上远比将来这部《红楼梦》精致,它在后四十回的处理上没有时代的局限性,只有技术的局限性。当然它也有很多问题,但是这些问题能不能靠技术解决,才是令人担忧的。

人物年龄的含混,曹雪芹的时空是压缩过的,宝玉和黛玉不能按书中的一年又一年长大,如果细究起来,林黛玉进贾府不能超过9岁,不然后面的时间表就乱套了,可是找几个演员演宝黛钗,也挺不靠谱。首先这些演员得像夏雨和姜文那么相似,不然观众就会有抽离感,那么小的孩子情窦初开、打情骂俏,对于晚熟的现代人,又有点刺激。李少红的这种做法是为了分散风险,她心里也明白,那两个硬塞进来的钗黛,风尘气十足,年龄偏大,如果不变相减少戏份,《红楼梦》就是她的《无极》。

现代人与《红楼梦》的距离感,前5000年,我们是生活在一条缓缓流淌的历史长河,节奏比西方慢得多,传统文化保存得相对完整,近20年是中国人价值观、世界观变化最激速的20年,很多古代人的做法我们根本没法认同了。有一次看林兆华的话剧《刺客》,讲的是豫让刺杀赵襄子的故事。这个进入太史公《刺客列传》的人物,不断引起现场观众的哄笑,笑他毁容替故主报仇,尤其笑他被捕后,赵襄子脱下外衣让他刺,完成他报答恩仇的心愿。悲剧换一种眼光就是闹剧,讥笑声说明现代人已经完全不能理解古人的观念,比如忠义、君臣、对自己及他人的尊重。《红楼梦》何尝没有文化差距感?为什么现代人多喜欢薛宝钗、王熙凤,反感贾宝玉、林黛玉,因为从实利出发,这一对基本是废物、寄生虫,扔在社会上没法生存,所以他们的爱情发生在当代人身上,会变成笑话,薛宝钗那种极重实惠、除了自己和母兄对任何人没有感情的人是能人、择偶的第一选择。想达到古人和今人价值观的双重满足,这才是真正的困难。

中国人都听说过《红楼梦》,真正看过原著的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少,那些参加红楼选秀的少男少女别说理解原著了,能搞清人物关系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求,实际上,《红楼梦》影响年轻人一生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现在生活中植入的是《传奇》、《征途》、《鬼吹灯》,也许过了25岁,才能懂得欣赏古典名著。书中反反复复的诗社活动,老版电视剧中赛诗会只保留了很少,太过冗长,也不能指望观众有耐心欣赏这些小资趣味,但这些删去的部分恰恰是大观园中最温馨的日子,没有这段温暖,也显示不出后来的风刀霜剑严相逼。《红楼梦》注定不会像《西游记》那样老少咸宜,不如满足爱好者的愿望。

高鹗的续言语乏味就不提了,逻辑上就不通,凤姐怎么会允许健康、城府深的宝钗与自己争夺荣国府二奶奶之位,使出调包计?一向疼爱黛玉的贾母怎么会突然厌恶外孙女,对其死活不管不问?这在情理上无法解释。老版的设计让贾宝玉出海期间黛玉病死,但他在黛玉尸骨未寒时就与薛宝钗成婚,这只能丑化他的形象。贾宝玉无论是与宝钗或者湘云结婚,其中的情感过渡都是一个难点。新版的编剧集中下力气的不过是后四十回,前八十回曹雪芹自己都已经分好镜头了。

我看到的《建党伟业》

大约一个月前,《建党伟业》的粗剪片搞了次媒体内部场,中影的工作人员发了条极神秘的短信,大意是片子未曝光,让大家不要外传。好像姐看的不是电影,是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的绝密文献。

一个月后,这部电影还在修改,据说还没有通过最后审查,有些镜头需要补拍。回想起当初看到的内容,再通过一些采访得知的信息,原来一部电影,尤其是这种“重大历史题材”,上映时的完成片和我们看到的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我看到的粗剪片特技没有做完,音乐先借用《飞屋环游记》,片头片尾是毛泽东与杨开慧的手共同握着一只怀表,那只表是毛泽东的老师杨昌济留给他的。虽然是群戏,也有三位男主角:陈独秀、李大钊、青年毛润之。女主角还真是一个没有,全是浮光掠影,开慧妹子算是戏份多的,只不过寥寥几场。大家最注意的汤唯演的陶斯咏,刘烨回忆起对她的印象就是“目光坚定”。其实用“目光灼灼”形容她更合适,汤唯的眼睛不大,但你总会被她亮晶晶的眼光吸引,执著的穿透力,能凝视到你无法再与她对视。

她有三场戏,一是雨中与光膀子的毛润之相遇,互相用眼神传递爱慕;二是与蔡畅、萧子升等人讨论国家前途;三是看见病危的杨昌济把杨开慧托付给毛泽东,黯然离去,这些应该观众不会看到了。那时的陶斯咏年纪不大,已经离过一次婚,湘江着实出了不少奇女子。

有一幕与主线关系不大的戏,我怀疑是当时导演觉得有趣味才拍的,现在也被砍掉了。陈坤扮演的周恩来在南开中学反串戏曲花旦,伊伊呀呀的声音是王珞丹配的,她演的是周的初恋张若名,据说这场戏改成了几个青年学子在觉悟社辩论。不过这也说明并不唯独删了汤唯的戏份,群戏的妙处就在于删了谁的都不觉得突兀,也不会影响故事走向。

有一句台词我当时看后和身边的同行说:“这句是不会保留的。”大约是萧子升或别的同学问起革命的后果,青年毛润之说:“成者飞黄腾达,败者落草为寇。”与全篇的理想主义基调相比太过现实的考量。

令我印象深刻的另外两场戏不知道会否与观众见面。火烧赵家楼时,曹汝霖家里的几位官太太还在打麻将,外面学生撞着门,她们哆哆嗦嗦地抓着牌,国亡了,牌还是要打的。然后部分进步学生被军警抓起来,下属请示当时的总统徐世昌如何处理,他沉重地挥挥手:“全放了。”

另一段是有史实依据的,但加上了导演的合理想象。“一大”召开时,后来当了汉奸的代表陈公博带着新婚妻子一同参加,他们不愿意住在简陋的学生宿舍,包了个饭店的房间。在饭店电梯里遇到一对诡秘的男女,那男的不小心还把枪掉了出来,半夜听到隔壁枪声和女人惨叫。陈氏夫妇以为是抓他们的军警,一夜惊魂,第二天匆匆逃离上海,不告而别,颇为讽刺。后来报纸上刊出消息,那对男女是偷情鸳鸯,相约自杀而死,大概是民国年间比较勇敢的王功权和王琴,却不曾想惊走了代表。

我看到的《建党伟业》比《建国大业》要好看一些,但不知观众会不会是同样感觉。

铁蹄下的金陵春梦

娱乐新闻在讲《金陵十三钗》的选角,我不由想起刚看到严歌苓这本书的情景。严歌苓是个高产作家,难得的是没有女作家坐井观天的小家子气,她的主角虽然大多也是女人,但都距离她的生活很遥远,需要运用一些想象力和考证,也不囿于个人的小情小爱。

《金陵十三钗》本来早就要上马的,因为《南京南京》延期了,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片子,只不过发生在同一年同一座城。妓女、教会学校的少女、战败士兵、神父,自成一个小天地,有爱有恨有纠缠,最终一致对外,角度就比一味的展示杀人比赛巧得多。

但看这本书的时候,我总会先想到另一本更早的作品——《1937年的爱情》,叶兆言写的,姜文一度也想把它搬上银幕,不知为什么没有成功。在文学上,这是一部比十三钗更有意思的故事,大受西方人推崇。

40岁的教授丁问渔有点二,他在婚礼上被别人的新娘子迷倒,这新娘雨媛只有22岁,丈夫从事当时最时髦的职业——飞行员。丁问渔不管不顾地开始了疯狂的追求,雨媛只觉得他可厌又可笑。奇特的是,随着丁问渔的锲而不舍,周围的人从耻笑到动摇,这其中也包括雨媛的飞行员丈夫,因为丁问渔,他们的感情迅速地破裂了,飞行员也恰逢其时地牺牲了。

日军一天天地逼近了,有门路的社会贤达们纷纷逃离南京,身为军人的雨媛不能走,丁问渔留下来陪着她,雨媛一点点地感动、软化。直到城破的前一天,雨媛得到了一天假期,说服丁问渔离开南京,但他却让这一天成为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也是最后一夜。雨媛跟随司令部的车离开了,而丁问渔,与贫民们一起等待屠宰。

很有男版《倾城之恋》的意思,只不过白流苏的“倾城”是喜剧,得来了名分;花心的丁问渔却展示了男人在极端时刻比女人更浪漫、更纯粹的爱情。

乱世情缘是我最爱看的一类故事,大时代背景下的爱情不显得琐碎小气,反而有目送苍茫、壮怀激烈的感觉。尤其是抗战、“文革”时期,这两段时间人如鱼肉,丑恶频生,更显得真情的珍贵。《金陵十三钗》里也有情,浅尝辄止,更多的笔触表现两个女人的心结,没有“1937年”来得痛快。

前不久看了一本新书《朱雀》,作者葛亮我在香港出差时见过一面,也是南京人,这书中有一段也是关于南京大屠杀。少女在战前爱上了一个日本人,屠杀那天被日军轮奸,生下孩子后死去,这样血腥的故事不是女人喜见的。女人是希望世界倾覆前两个人也可以紧紧相拥着死去,而不是这样凄惨的一个人离开。

所以,我还蛮怀疑《金陵十三钗》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张艺谋不是情感细腻的人,他以往的电影中涉及爱情的部分往往是情欲占了上风,像傻大姐说的“妖精打架”,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斗殴式的,没什么柔情蜜意,当然不会有丁问渔这种怜香惜玉的小资产阶级文人情调,男人收拾起女人来都是狠巴巴的,女人还起手来也是泼妇型的。至于女人间微妙的嫉妒兼理解的心态,他一个老爷们儿估计就更不了解了,搞不好又是一个宣传铺天盖地、质量平庸的大路货。

郁闷的孔子

上个月看了《孔子》媒体试映,一部注定要死于《阿凡达》爆炸辐射下的国产电影。看完后我和几个同事聊天,讨论的结果是现在的中国导演,并没有一个人可以驾驭孔子这个题材,从文学到思想,他们都离得太远。就像从不看《红楼梦》的李少红带领一群连小人书都没看过的演员去拍《红楼梦》一样,中国把《孔子》匆匆上马的原因只是怕被日韩抢去先机。

一千个导演,可以有一千个孔子,电影中的孔子,拥有虚构的权力,应该比历史更有趣,但现在恰恰相反,我们看到的是为了把《论语》中名人名言尽量用上而铺排的一本流水账,那些虚构的情节,不是为了增添人物的鲜活,还原“圣人”的人性,而是把已经走下神坛的孔子,重新塑起泥胎金身,贡回庙堂。

比如孔子见南子这段,南子是卫灵公夫人,孔子是流亡人士,他的圣人地位在汉朝才得以确立,但电影里的南子表现得宛如碰见偶像的文艺女青年,五迷三道,目光蒙眬,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警句震醒难耐春心后,怏怏而归。且不说那时孔子是个糟老头,不是发哥,南子再“美而淫”,也不至于对孔子见色起意。且说南子回家途中,突遇流矢射中胸口,一缕香魂飘渺而去,升天之际她回想起孔子的微言大义,面含微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