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今日不设防
3354300000026

第26章 一帘噩梦 (4)

我们的思维往往有误区,认为自己花了钱,就一定要听到肉麻之极的吹捧之词,忘记自我调侃和适度批评会让人印象更深、口碑更好。芒果台拍的《丑女某某》,广告商钱没花多少,出现频率令人发指,手法极其拙劣。剧中的总裁甚至举着某洗发水深情地说:“我只用这个牌子的洗发水。”剧中的广告公司只拍冠名商的产品广告,好像一个大广告公司,永远只能接到这一个单子。但是芒果台在之后的宣传语中有一句台词减轻了大家的厌烦:“有人说,我们的广告很烦人。”

敢于不立牌坊,就是好同志。

阿加莎的个人生活

今年是阿加莎?克里斯蒂诞辰120周年,她是很多人心目中最聪明的女人——没有之一。虽然侦探小说在文学史上一直没有地位,我们去波兰的时候,向导游介绍起一个出版社是专出侦探小说时,导游说:“侦探小说是不入流的。”

这应该是很多人的想法,但事实上,好的侦探小说需要的能力绝大部分作家不具备:缜密的逻辑、天才的想象力、丰富的知识、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女人更不具备这种能力,女作家最大的障碍就是无法突破个人生活的小格局,她们的长项在于描写情绪、记住细节,而缺乏完整构思。

阿加莎不过是个家庭妇女,那个时代她要做女红、家务,伺候丈夫,比其他妇女见多识广的唯一途径是旅行,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她是怎么突破女人先天局限的。金庸说过,每次看阿加莎的小说,都是与她斗智的过程,但你永远是要失败的。我就没一次成功过,阅读她的小说是一种沮丧快感的体验,既有恍然大悟,又有对自己弱智的哀鸣。

也许因为女人是天生的说谎者,阿加莎首先会用十个以上的人物将你脑海搅浑,当你连人名都记不住时更无法注意他们留下的线索了;阿加莎又会在线索中留下很多无用的、误导你的细节,把你搞得更糊涂,当你重头再读这本书后,只会注意到那些有用的线索,感慨自己粗心,而忽略还有更多的无用信息。

据说生活中的她也是善于掩饰的女人,她个人生活最著名的事件就是失踪,当丈夫外遇年轻女人后,她苦苦忍让的结果是他冷酷的固执,这时再聪明(她也称得上美丽)的女人也无力挽回。如果能设计一场完美杀人案,让这一对愚蠢自私得让聪明人毫无办法的奸夫淫妇得到惩罚而不用坐牢的话,我想她真的会去实践。

可是她的聪明只是纸上谈兵,阿加莎曾在书里说:当妻子被谋杀,丈夫首先被怀疑,同理,何况她还是那么爱他,不想让他死。她的方法是用失踪让那俩人陷入舆论的泥沼,她用情敌的姓登记,在度假酒店生活了12天,每天与陌生游客打牌。没人知道那些天里她想了些什么,不会出错牌吗?在她的自传里只字未提,但任何人都可以想到她的煎熬,这种煎熬犹如钝刀割肉,会使一个女人陷入疯狂。在那个女人必须自我克制的时代,阿加莎要用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忍住不喋喋不休地抱怨。

但生活总要继续,她不能像波洛那样,替天行道后真的选择死亡。所以她重回人间,这12天变成她人生唯一的污点。历史没有记载那对男女之后的生活,不过按照常理,他们不会得到惩罚,甚至更可能因为外界责难愈发恩爱。上帝为了以示公平,奖给阿加莎一个年轻的老伴,但他们聚少离多,也谈不上有爱情。如果能用事业换取第一次婚姻的圆满,我想阿加莎一定会这么做的。

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郎心如铁,除了怕死,西门庆式的男人是没有死穴的,不知耻、没有良心的人可以战胜一切对手,包括最聪明的女人,也只能束手无策。而阿加莎逃不出一切女人的魔咒:天生喜爱危险的男人,这个危险的附送品是倜傥、甜言蜜语、随性而顽强的追求,但更主要的是无情、伤害、背叛的决绝,在这点上,聪明的阿加莎可能还不如个天生愚蠢然而动物性超过人性的女人。

爱比死更冷

几个女文青看完《小团圆》后得出的一致结论:女作家千万不能写自传。本来不说是高居莲花台的观音菩萨,也算维持形象多年冰冷孤傲的一朵莲花,一写到男欢女爱,血肉模糊的堕胎,徒让人看热闹。

可是女作家不写自己又写谁呢?我看的书少,在我的阅读印象里,通俗小说家除了阿加莎?克里斯蒂不在小说中顾影自怜,代入个人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她后期小说中出现考古学家,她的二婚丈夫就是这个职业),实在是因为她的作品完全靠想象,一生中从未杀过人,也没有目睹谋杀案。其他的女作家,尤其在起步之初,除了个人那点儿事:恋爱、流产、失恋、月经、生孩子……哪疼往哪捅,不这样她们根本不知道写什么。

这就是女人的局限性吧!男作家也有这么唧唧歪歪的,但想当伟大的作者,总要关心一下时局变迁、社会动荡、民众疾苦,这些事女人偶尔也议论,但比起爱情和自恋,那些只是她们话题里的百分之一,心情愉悦时才关照一下。有姓名学研究者推断张爱玲这仨字起得不好,女儿身男儿心。她倒是想有一颗男儿心,这样就不必感受伤害。《小团圆》里张爱玲竭力不说前夫的坏话,掩盖得很吃力,她前夫的书里把各阶段女人平均分配,洋洋得意,谁更没心没肺,昭然若揭。

李安说:张爱玲是个没有爱的人。有时候我们会奇怪,她既然那么了解男女关系的本质,为何还要飞蛾扑火?张爱玲是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几乎所有经历童年阴影、不得父母疼爱的人都有共同的问题。她怕自己的孩子会报复她,像她仇恨她母亲那样,就把四个月已成形的儿子打掉,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但不正常不代表对爱无感,事实上,她需要爱。越是摆出一副冷脸孔拒绝爱的人越需要爱。她的心房外包的那层壳是泥做的,一捅即碎,最好的办法是不让人触碰。男人耐不住的是肉体上的寂寞,缺乏的是料理家务的生活能力;女人耐不住的是心灵上的寂寞,缺乏的是内心强大的生存能力。从生理上讲,女人年纪越大越需要男欢女爱,而男人正相反。这种生理结构和雄性对生殖力强的年轻雌性的天然追逐形成错位,悲剧就此产生。当女性18岁时,选择最多的时候她不太需要性生活,当她38岁、48岁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人选择她。

张爱玲想明白了这些,因此更悲观。她总是找一些年纪很大的男人,胡兰成比她大15岁,可他还是去祸害17岁的小护士;赖雅比她大36岁,总算没力量搞七捻三,但他老到结婚没几年又再次中风,他们不得不在贫困线上挣扎。张爱玲以为她找个老配偶能弥补她父爱的缺失,没想到她得到的是个需要她伺候的老儿子。本来就没有耐心和爱情的她不但磨掉了欢乐,也磨去了才华。后孤岛时期的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作品,《小团圆》如果不是打着自传的名义,和她早期的作品压根不在一个水平面。

张爱玲说:“婚姻是长期、合法的卖淫。”可她倒霉到要做倒贴的大太太,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

最 怕

采访时最怕遇到哪种人?笨又以为自己是大牌的。

有一天在电视上看到吴宇森在回答为什么周瑜接生的那匹马叫“萌萌”,一起看电视的同事笑道:“吴宇森好憨,对这种问题也认真回答。”我也是同样的感觉,换成某些大导演可能会震怒,嫌记者脑残。有个知情人讲,《赤壁》的宣传和记者搞得比较僵,影片上映后可能会招致记者集体的报复。但我听到的是,记者们在采访过吴宇森之后,就不好意思这么做了,因为他笨笨而诚恳地回答,让你没法去修理一个真诚的人。

有次我采访李雪健,问他为什么有当演员的念头。他说起父亲在“文革”被关押时自己只有10岁,有次去送饭,红卫兵当着他父亲的面抽他的耳光,只为让他父亲难受。后来他发现只有进入工宣队才能获得尊严,于是走上演员道路。李雪健说这段时,像回忆别人的往事,我却能想象那个场景,一个父亲心如刀割。我和别人讲起这段,对方说,李雪健是有城府的人,我却认为,即使是表演,只要是真诚的表演,已经足够。很多年轻演员,因为没吃过什么苦,嘴上永远挂着拍古装戏时夏穿棉袄冬穿纱的苦不堪言,或是演戏有多么多么累,多么多么苦,不被粉丝以外的人理解,网上被人谩骂,这些在他们口中重若泰山的受难记。没有人逼他们做这行,有的是想取而代之的后生,享有大名利却不想付出相等的劳动,世上哪有如此美事?李安在家当七年家庭妇男时心态很灰,当他有了机会做导演,才感觉人生有意义,如果不拍戏自己便是个死人。喜欢一个职业,为之付出是种愉悦,除非你做这行的目的不纯。

我以为,把一点点肉体上的劳累、受伤记一辈子的人太过娇弱、自恋,真正的痛苦往往来自于精神上蒙受羞辱,只不过如今某些人的精神痛苦无法公诸于众,只能拼命拿肉体疼痛博可怜。

我采访一位偶像明星,之前同行们都用同情的目光看我,安慰我说:“你尽量多和他助理谈谈啦,也许还能听到点有用的东西。”我想我做足准备,总不会无话可说吧。谁知他的阅历和语言一样贫乏,却又挟以自傲。翻来覆去总是在媒体上讲过无数次的那些:出过没有伤筋动骨的车祸,演戏时怎么劳累。感叹做记者的不能体会到演员所受的白眼和辛苦。废话,记者还赚不到演员的名利呢?让他和普通劳动者换换工作他愿意吗?甚至和一些戏好但不红的演员换换人生他愿意吗?

一旦问他为角色做过哪些准备,他就支支吾吾,不知是功课做得太多忘记了,还是羞于提及自己的努力。再触及精神层面的问题,他就说:“我不想说。”我只能理解为他是亦舒小说里的那种黄金女郎,其实也一样有黄金男郎,当下社会没脑子的女人绝不会比男人更多,不然你看近五年的各地高考状元性别就知道。这种黄金婴儿生下来,脑后射一道光线,可以穿越到前额,因为没有脑细胞。有的人会归结为人生阅历不够,但聪明人总归会比较敏感,体察周围,从别人身上借鉴人生经验。我以前采访陈建斌,他的人生也很平顺,最大苦痛无非是无戏可接、女友离开,但他起码很努力,懂得从戏剧人物中寻得共通的感触。

但偶像就只能沉浸在花痴女对他外型的膜拜中,即便男人的美能比女人持续得稍久一点,还是不能一生一世,那些美貌到老的男人实际上都已经过渡到智慧、美貌兼具的段位,不然早被善变的女人们的遗弃。女花瓶可以做到40岁,男花瓶还真的没有这种待遇。

年华似水流

前几天去一个剧组玩,《湘西喋血记》,清末民初闹土匪的故事,在湘西凤凰郊区的一座黑山上拍,先要开山半小时,再爬山半小时,山上有个寨子,我们惊起犬吠一片。夜黑得浓稠,一大片白炽灯光照着一群穿清装的人,鬼影幢幢。附近的村民全来了,兴致勃勃地看夜戏,真像鲁迅《社戏》里的场景。那个戏以小伙子、小姑娘为主,有个男演员跟我说:你来着了,今天全是帅哥的戏。我客气地笑,宣传让我采访其中一个人,可实在没什么说的,搭了两句讪,我只好说:其实我就是来玩的,没什么要问的。对方哦了一声,开始和女主角讨论星座。他们三三两两坐在一株枝繁叶茂古树下,那棵树被灯光照得魅惑的美,仿佛它是会发光的宝树。演员们多在发呆,有上网的,很快笔记本就没电了;亮度不足以看书、打游戏,也有聊天的,懒懒地,多是“今天没你的戏,你怎么来了?”这类话。今天又要拍到凌晨三四点,每天如是。

村民的热情高涨得惊人,去过剧组的人都知道,五分之四的时间是等待,等布灯、等走位、等选景,他们搬着马扎也在等。扶老携幼,带着饮料、食品,有人就地蹲着吃宵夜,也有机灵的,摆起了摊子,等着剧组上钩,当然剧组是早备好一切。

待到十点半,实在忍不住人有三急,想走。开头跟我说话那个小伙子说:你来探班什么感觉?我说我看过。他说:那这次什么感觉?我说:我觉得拍戏真是太无聊了,浪费生命。他很惊讶,大概他听到的都是觉得拍戏好玩的评语。他问:怎么会无聊呢?我说:你们一直在等,一晚上拍不到一个镜头,又什么事都干不了,虚耗青春。

他沉默了一下,说:其实平时不用等这么长时间的,今天等得比较久。

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剧组里绯闻多,在一个空间里强迫一群人待在一起,不能上网不能看书不能离开,甚至聊点八卦也不方便,周围多少双眼睛,带有好奇、探寻地注视你。只好谈情说爱,只好眉来眼去,只好暗通款曲。也能理解为什么演员会浮躁,眼看着时间从眼前溜走,你想抓住它做点有益有趣的事却不能,眼看它高楼起,眼看它楼塌了,眼看她红粉成骷髅。有四分之三的电视剧是不能在全国范围播出的,这意味着无声无息。而这四分之一的幸运儿能稍获观众回响的不足十分之一,恰如这角色能一炮而红、能得到喜爱的机率……这些年轻人的脸上不是勃勃的精气神,而是麻木。

有一天和人聊天,说起“911”时在飞机上给家里打最后一个电话的乘客,我说: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明知道十分钟后必死无疑,太恐怖了。

对方说:难道你现在不是在等死吗?只是你的死也许是十分钟,也许五十年,没有确定而已。但对于历史进程来说,十分钟和五十年没有差别。

所以我做大部分事都是在等死,上网是,逛街是、发呆是,工作是,只有换来愉悦的时间才是时间,而上述那些活动里,我并不愉悦,就是像那些演员一样,被动地等。所不同的是,他们更年轻,更有等的资本。或许他们有愉悦吧,和我聊天的男演员喜欢唱歌,他用演戏的钱装备了一个录音室,录了自己写的歌,给他见到的每个人听。如果没人听,他就躺在椅子上,自己闭着眼听,我相信他听过一万遍,此刻他是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