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今日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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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从众之心 (5)

微博上有人爆料,某富豪过生日大宴宾客,请来了400名演艺圈大腕,阵容强大超过春晚。几年前,机缘巧合我去过这富豪的家,他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一直保持着富豪状态而没有出事。严格地说,那不是他的家,他平常住在市区,只有在需要向参观者展示豪宅的时候,他才偶尔陪同。那宅子可以叫展览馆、家具卖场或者随便别的什么名字,就是没有家的气息。

那是一幢郊外的别墅,买了很多年了,在房价还没有涨起来的时候,从房价到装修据说就花了两个多亿。外表白色罗马式建筑,从我仅有的对几个欧洲皇宫的印象,这豪宅没有白金汉宫和西班牙皇宫富丽堂皇,但波兰王宫和它比起来,还是要俭朴些。

室内约一千平方米面积,遍布浮雕、青铜塑像、各种动物毛皮、真皮沙发,天花板上是欧洲宫廷常见的壁画,但明显是中国人画的,既不是宗教故事,也不是世情百态,是中国人对外国贵族的想象。果然,主人说这是他请美院学生绘制的,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需要仰脖子,害得学生们患了颈椎病。

有间像是卡拉OK兼舞厅的大房间,风格与其他房间完全不同,极像80年代的舞厅,挂着彩球灯,液晶电视里循环播放着介绍某总的纪录片,片头音乐与内容完全是仿照《东方时空》拍摄的,不熟悉媒体内幕的会以为这真是央视为他制作的《东方之子》。

还有一间极大的客厅,正中央摆着豪华浴缸,四面都是进出的门,不知谁敢在里面泡澡,随时有春光乍泄的风险。室内游泳池的水倒是很干净,一看就是从没人下去过。某总另一处房产的邻居是个知名演员,某总曾经问他:“你为什么不挖个泳池。”他幽默的邻居回答说:“你们家那个不是为我准备的吗?反正也没人用。”

这个宅子里配了六个厨子和N名白衫黑裤的老妈子,饭菜倒是简单,主席的家乡菜,红烧肉之类的。某总的女管家介绍说,我们吃的大米是与螃蟹养在一起的,每斤售价100多元,我这没福气的吃不出好赖。

说起某总的女管家也有趣,她们是姐妹花,不过已经枯萎了,从轮廓上看,年轻时也谈不上好看。但绝对的忠心耿耿,席间你很难正经吃饭,因为一直要听她们为某总鼓与呼,并为某总没有经常出现在电视节目上而愤愤不平。

那天的宴会有十来个人,有位聪明而刻薄的钢琴家劝某总:“我觉得您这家里还缺几幅世界名画,一定得是伦勃朗、毕加索的真迹,假的绝不能挂,咱丢不起这人。”这话说得我心惊胆战,偷看某总的表情,泰然自若,这才明白中国的成功人士为啥推崇“厚黑学”。

在座的还有一位做投资的女人,她带了几位客户,全是富婆。当女管家拼命赞美某总时,其他人勉强维持着教养,静静地听着。一个操胶东口音的女富婆突然站起来说:“困了,走了。”富人和穷人的差别在哪?富人有说“不”的权利。

那短短的一餐饭回味起来很Happy(快乐),我们看到的富豪正按他想象中的富豪的生活方式生活着,多么有趣!

信仰的力量

《潜伏》是我近两年看过最好的电视剧,可以与《无悔追踪》媲美,虽然后者在一些人写信反对下,没有大面积播出,但并不能掩其突破电视剧怡情作用的光芒。有一次我采访北京电视剧制作中心主任郑晓龙,他说《无悔追踪》是他们中心做过的最好的几部戏之一。这个评价算是很高的,因为北电中心出品过《渴望》、《北京人在纽约》、《金婚》等一大批收视金牌剧,但在思想容量上,它们只是商业电视剧。《无悔追踪》讲的是一个警察死守着一名潜伏特务,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使得这名特务成为一枚死棋,而且被警察的执著与忠诚感化。反讽的是,当年逃到台湾,这名特务的上级在改革开放后衣锦还乡,成为招商引资最青睐的大老板。

《潜伏》同样是谍战剧,它把商业性做到了极致,但并不代表没有讨论严肃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有关信仰的不同解读。剧中的几个人物:我党在军统中的地下党余则成,军统在延安的特务李涯,用情报做生意的中统特务谢若林,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人生信条的军统少将,每个人都有一套人生哲学。他们忠于自己的信仰,甭管这信仰放在当时或今天的道德框架里孰对孰错,但在当事人心里,信仰没有好坏,只有真假。

在我们的概念里,只有宗教算作信仰,实际上,偶像、道德准则、人生信条,甚至你尊敬的、珍爱的人,都可以是你的信仰。余则成在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时,只想踏实过小日子的他,女朋友左蓝就是他的信仰。当发现女友是为了策反而接近他,他怀疑过这种爱情的真实性,信仰一度动摇了。当他被感动,从信仰爱情转而信仰革命同志时,他明显比过去生活得有奔头,尽管这种潜伏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李涯与余则成是同学,受到同样的三民主义训练,他在延安潜伏后,思想并没有发生变化。回到军统后,他每天睡在办公室,不贪财不好色不找女朋友,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只为了多为党国尽力,让和平早一天到来。我们站在今天历史的制高点来看,他站错了队伍。可处于命运巨轮中的小人物,何尝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怎样?

我相信很少会有经过精打细算、推断形势而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青年,即便他是大仙,也难以预料。1946年内战爆发之时,国民党兵力430万,解放军兵力120万,投机分子不好做。

另一类人把敛财当做信仰。《潜伏》中的军统天津站站长年轻时信仰非物质的哲学,泡过十几年办公室的大染缸,他成为国民党中最“聪明”的那类人,雁过拔毛,不放过每个发财机会,早早在台湾置下一块地,准备树倒猢狲散时颐养天年。醉心于拿情报做生意的中统特务谢若林,风险并不比当潜伏特务小,最后也被干掉了。刀口舐血的活儿他干得醉心,媳妇跑了也不在意,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成就感。

信仰是排他的、唯一的,它好像情人间的关系,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我在某国旅游时,看到一个宗教场所发放的传单,大意是:世间只有唯一的真神,如果你信仰我的同时也信其他的神,就是最大的不敬。这种不敬比不信还要严重。

有人说,中国人没有集体信仰,因此很难管理,也容易暴露出极恶的一面。比如遇到灾难时,没有人会自动让妇孺先逃生。如果信仰不一定是某个泥胎的话,中国人也是有信仰的,大家基本上都和站长一样,信的是儒家文化里那精髓的八个字。

央视的司机

我去央视做个节目,录影棚在遥远的大兴,他们派了车来接。司机是位老师傅,在不足三秒的开场沉默后,他突然哼起歌:“你总是胳膊软,腿也软,迷迷糊糊流泪到天亮。”

而后自问自答:“我有个观点不知道对不对啊?港台文化是不是软骨头文化?小虫那歌这也软那也软,一个男子汉哭哭啼啼到天亮,我儿子小时候也没哭过一夜啊!你是记者,你说我说得对么?”我“啊啊”地应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我只需哼哼哈哈他就很有劲头了,自告奋勇要开个人独唱音乐会,并且让我点歌,他的歌我没有一首听过,司机师傅很得意,夸下海口,每一首歌都保证我没听过,如果听过我必须喊停。他的歌声低沉浑厚,我本来想眯一会儿,但又要听他的歌,又要回答关于歌名的猜谜,只能强睁着眼。他没有吹牛,他唱的每一句我居然都没有听过。

第一首歌叫《问》,“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人生如蕊?你知道秋花开得为何沉醉?你知道尘世的波澜,有几种温良的类?”“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歌词。”为了担心我睡着,他像那首歌一样有十万个为什么,我很老实地说我不明白。他兴致勃勃讲起来:“花蕊被风一吹就散,人生也是如此。”他话锋一转,“现在的歌都没骨头,我给你唱首有骨头的。”

他低厚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起来,巨大的国家,做决死斗争,要消灭法西斯恶势力,消灭万恶匪群! ”这是一首《国际歌》风格的歌曲,他讲起了背景:“这是卫国战争的第一首歌曲,战时通讯中断,为了传唱这首歌,军乐团集结在火车站,反复演奏,两三天内传遍了俄罗斯大地!它叫《神圣的战争》!”

接下来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他用俄语又演唱了一遍,尽管我完全听不懂,但我也知道应该不是顺嘴胡沁的。我叹服地问:“您以前是声乐演员吧?东方歌舞团的吗?”他轻蔑一笑:“如果他们缺团长的话,我还可以去。”

我心里明白,他并不想对我炫耀,也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唱歌是为我解闷。可以想象,每当他在家中引吭高歌时,他的妻子儿子一定苦着脸求他安静一会儿,在这来回路上两个多小时,他从未消停过一刻,我虽是初次听,也感觉非常疲惫,只想耳朵有个开关,可以悄悄关上。况且他是那么迫切需要交流,需要他人的赞美,他能背下《黄河颂》全部的朗诵词,会唱《诗经》中的《采薇》,学问高过大多数央视导演。他用渴望的眼神一直瞟我,希望听到我的夸奖。“我是老三届,初中刚毕业就下乡了。一切好事都不是属于我们的,不像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有一首歌他反复唱了两次,说只听过它一次,立刻就记住了,这是他的最爱。“小海螺呀小海螺,软软的身子硬硬的壳,悄悄地爬到海滩上,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你是嫌海水苦吗,还是嫌海水涩? 要知道离开了蓝蓝的海水呀,你可就不能活。”

这支曲子相当凄苦哀怨,正是他最不欣赏的忧愁范儿。“多好的歌词呀!”他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