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铜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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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只要其中的一个,随便谁(2)

因为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定了,我是他的人。

所以您不在乎他风流成性,甚至以某种鸨母般的姿态纵容他。我怎么觉得您就像大唐后宫的那位长孙皇后呢?您好像从不在意我们这些小妾和您的君王巫山云雨。您或者早就超越了那个争风吃醋的阶段,您只想以“母仪天下”来证明您的存在。

你听着,我只是不想在女人之间发起战争。在这个不平等的男权社会中女人都不容易。你为他喝酒喝到吐血,做爱做到人工流产,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欲望,还是爱情?抑或你曾拥有的权力?而这些,真的值得你用肉体和尊严去换取吗?

您以为我还有尊严可言吗?他当着整个出版社的面把我踩在了烂泥里。我欲哭无泪,欲罢不能,接下来就只有破釜沉舟了。您不觉得我是在为我的尊严而战吗?

不过据我所知,他或许并不想让你遭到唾弃。他只是不满意发行科的工作,才将你安排到那个岗位上……

笑话!您知道什么?发行科甚至都不在出版社大楼里,不过是在新华书店的院里租了几间破房子罢了。那是只有刘和平那种缺心眼的女人才能待的地方,我怎么可能甘心被发配到那种地方呢?

我记得林铁军说过,社里的发行一直是瓶颈,跟不上眼下图书市场的节奏。尽管刘和平非常努力,却一直很难打开局面,但你去了肯定就不一样了。

郁霏霏的眼睛里倏忽闪出光来,但很快就又黯淡了下来,她说,不,您不要欺骗我,我是决不会放弃战斗的。

可是,我觉得,霏霏,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就算是林铁军为了保全他自己,也不会任你鱼死网破的。沈远说着站起来,轻轻拍拍霏霏的肩膀,你不介意我们今晚一起去听音乐会吧?

音乐会?之前,您通知过我吗?郁霏霏警觉地看着沈远。

邀请你是因为你是艺术家。听那些乐曲会让你觉得,出版社的那些蝇营狗苟什么也不是,甚至林铁军什么也不是。或许在艺术上,我们才是真正的知音。而嫁给林铁军最大的遗憾,就是永远失去了和艺术的对话。这是我真实而切肤的感受,这些你或许永远都不能理解。

霏霏同意了去听那场音乐会。这让沈远无比快慰。她说,其实她最想让霏霏听到的,是那首悠扬的长笛曲。那是德彪西最着名的《西琳克丝》。那晚当康铮拿着他的长笛在黑暗中走上来,忽然之间,金色光束像瀑布一般洒满舞台。那一刻沈远看到了霏霏由衷的震撼。然后,德彪西的乐曲就在康铮的气息中开始了。那么纯净而甜美的笛声在康铮的演奏中娓娓道来。那一刻,无论谁,都会被这天籁一般的笛声所陶醉。

霏霏当然想不到长笛手是沈远的表亲,更想不到演出后他们会共进晚餐。在如此艺术的氛围中,霏霏当然不能再提社里的烂事,她觉得确实就像沈远说的,此时此刻,自己已经被音乐净化了。席间沈远、康铮话语默契,一看便知血浓于水。康铮对霏霏也颇有好感,话语间无意透露出,他的父母多年前就已移居美国,于是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美国人。只是他并不喜欢美国的生活,才又应聘国内的交响乐团。

兴奋中,霏霏也说了她的经历。她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单纯的从前。她说她曾经是舞蹈班最有前途的学员,汇报演出中所有的独舞都是她完成的。为此她的指导老师对她寄予厚望,他甚至以一种近乎于爱的目光在欣赏她。那时候和她一道跳双人舞的男孩也爱上了她。他们青梅竹马,伴随着一天天长大,自然开始相互吸引。但那个父亲般的指导老师不愿放弃她,觉得一旦情窦开启,任其发展,她就很可能做不成舞蹈家了。于是他给予她更苛刻的训练、更紧张的排演,甚至将原本珠联璧合的舞伴拆散。然后老师就牢牢控制了她,并许愿将她培养为最杰出的艺术家。这有点像《红菱艳》那部好莱坞电影,但舞蹈界的故事就是这么大同小异。或许她对所谓的成功太急切了,于是和老师有了第一次,就有了以后的很多次。慢慢地男孩觉出了她的疏远,又无意中看到老师在侧幕亲吻她。于是男孩忍无可忍,托举时故意加快了旋转速度,然后将霏霏抛出很高很远,重重摔到地板上。霏霏当即多处骨折,从此,彻底破灭了她的明星梦。

直到饭店打烊他们才离开。康铮将沈远和霏霏送回家时已是午夜。沈远再度邀请霏霏在家中过夜,她看出,霏霏已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康铮。

霏霏走进客房前突然问沈远,您当初为什么不选择长笛手?

沈远稍稍迟疑片刻,然后坦诚地说,我们是近亲。没办法,双方的父母都不同意,尽管我们表示不要孩子,然后他的父母就带走了他。到美国后我们也曾多次见面,然而大凡做爱时总是忧虑重重。我们都知道那是道看不见的障碍,却终究难以逾越。后来他父母也就是我的叔叔婶婶,为他找了一个华裔女孩,但半年后他们就离婚了。不久后他追随我回到国内,但那时我已经有了林铁军。我知道林铁军并不是我想要的人,但他说,我就是他永生永世的那个女人,显然他欺骗了他自己。

第二天霏霏听到窗外的鸟鸣。她觉得这是她住在这里的一个最美妙的早晨。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欢愉在激励着她。她迷迷糊糊走进厨房,咖啡和面包的浓香让她感动得直想大哭。她觉得她已经不在乎林铁军了,自然也就不再那么仇视沈远了。

餐桌上,沈远开始讲述康铮的经历。她说他所以爱上长笛,是因为那呜呜咽咽的气息很美。他觉得那是种行云流水般的悲伤,如歌般的行板,朦胧而执着。所以那是爱,或者,那是因爱而生的怨恨和疼痛。后来他告诉我,长笛是一种指尖和舌尖的默契,但真正让你魂牵梦绕的,却是演奏者清晰而令人感动的换气声。你听着那气息就仿佛置身于寂静的峡谷,所以我一直喜欢他在静夜中演奏……

您用如此动情的语言介绍您的表亲,郁霏霏问,为什么?就为了让我爱上这个您现在依然在爱的男人?如果我真的爱上他呢?您会不会伤感,进而破坏掉我们的感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么,您以为有了长笛手,就能把我从林铁军的生活中扯开吗?

这只是我的建议。

那么,您为什么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宿命。对,宿命,这是雨果在《巴黎圣母院》扉页上的卷首语。他说,你想听吗?是的宿命,这个因剥蚀而变黑了的、深刻在石头上的大写的希腊字,那么粗率的形式和姿态,我们不知道是代表什么,好像是为了叫人明白那是一个中世纪的人的手写在那儿的,特别是这些字所封锁着的悲哀与不幸的意义……

郁霏霏站起来走到沈远身边,贴近她的耳朵。就是说,您不再在意您的长笛手了,您把他给我了?

郁霏霏说过之后离开沈远家。她终于知道这个早晨为什么会如此美妙了。

第二天林铁军从法兰克福回来。沈远并没有告诉他曾经发生的那些事。

不久后郁霏霏打来电话,希望能再次聆听康铮的音乐会。言语间甚至有种威胁的味道,意思是,要不要把林铁军送上法庭,就看沈远是不是真的愿意放弃长笛手了。霏霏说,您不能总是这样脚踩两只船,到头来掉进水中的只能是您自己。为什么您要让您爱的男人永远生活在晦暗中呢?就没有想过,那也是您对男人的不公平吗?

郁霏霏出言不逊,步步紧逼,又说,我知道,您在我见到康铮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您以为这只是您的权宜之计。您让一个杰出的艺术家来诱惑我,进而放弃对您丈夫的指控。所以您并不想真的让我接近您的长笛手,您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把您多年的情人让给我呢?是的,您后悔了,或者这只是您的骗局,所以您又拿走了您的长笛手,不让我再见到他。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拿走您的长笛手,就意味着把我的希望也拿走了。您言而无信,当然,换了我可能也会这么做。但我不会把说出的话,又吞回去,我希望您也能像我这样,说到做到。

沈远沉默着,听电话那端邪恶的宣泄。那么,接下来呢,事情当然还没有完。不过,我肯定不会再和那个禽兽不如的混蛋玩儿了。我已经刀枪入库,凤凰涅盘,但我所坚持的正义,却是无限期的。您一天不让我见到长笛手,我就一天誓不罢休。您要相信我说一不二的个性,对于我,您尤其不能背信弃义。以您的学历和教养,又在美国那边混过,您怎么还是喜欢道貌岸然呢?当然,我没有对您的人品说三道四的权利。总之,说吧,您到底是保护您的丈夫,还是舍不下那个长笛手?您当然不能两全其美,必须做出选择。而我,也不会像您那样贪婪到两个都要。是的,我只要其中的一个,随便谁。当然,您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