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铜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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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她们都坚信自己是爱他的(2)

于是调查组开始梳理林铁军背后复杂的人际关系,而这些怀疑的线索大多是廖也夫同志提供的。老廖身为纪检委书记,秉持正义,在整个调查的过程中始终积极配合,可谓鞠躬尽瘁。进而调查组先后走访了众多当事人,诸如林铁军的妻子、林铁军的同事,以及,林铁军的前后情人。在与这些人的交谈中,调查组抽丝剥笋,层层推进,似乎接近了正在慢慢浮出水面的真相。

调查组得知,在林铁军死前的那个晚上,他曾对妻子谎称外出开会。但事实上,他却和一个女人一道出现在郊外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前台服务员立刻就认出了他们,并指出他们已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服务员所以能认出他们,是因为那个女的总是戴着压得很低的帽子,以至于基本上看不到她的脸。而她的装束也总是格外鲜艳,看上去就像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

服务员知道他们是开车来的,因为他们事先就打电话通知门童预订了车位。入住后,他们曾在楼下的咖啡厅坐了一阵,好像在等什么人。但最终什么人也没等到,然后就上楼回他们的房间了。半夜一点左右他们相继离去。没错,服务员说,我记得他们退房的时间,因为很少有人会在午夜离开酒店。女人坐在大厅里,仿佛给什么人打电话。然后男人看了一眼女人,甚至没打招呼就离开了。接下来就听到酒店外好像起了什么争执。我们都听到了,那女人肯定也听到了,但她没有出去,只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我们看不到她的脸,当然也不可能看到脸上的表情。很快外面的争吵就结束了,因为我们听到了汽车离开时风驰电掣的响声。那个女的?哦,我们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总之大堂里很快就空无一人了。

接下来调查组又询问了郁霏霏。她淡定从容地回答了每一个提问。她承认林铁军汽车里那些陈旧的划痕是她所为,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她不能忍受林铁军将她无情抛弃,更不能容忍因此而失去了尊严。于是她在汽车里和林铁军大打出手,但这种过激的情绪很快就释然了。霏霏说,这要感谢林铁军的妻子沈远,因为没有她牵线搭桥,我也不可能找到现在的幸福。然后霏霏嫣然一笑,我早就把这些看得很淡了。你们不知道我已经辞职了吧?老廖没告诉你们?是的,即或我有一千个要将林铁军千刀万剐的理由,但我已经追随我丈夫信奉基督教了。耶稣说,爱你的敌人,我就释然了,自然也就不再怨恨。当一个人拥有了内心的完美和平和,你们觉得他还会去杀人吗?

老廖提供的嫌疑人名单中,还有被困厄在精神病院的刘和平。经调查,他们发现,在刘和平住进郊外精神病院的最初阶段,林铁军经常去看望她。这条线索,让调查组立刻警觉起来,意识到其中必有隐情。于是他们前往医院,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是,不久前刘和平利用一次探视的机会逃走了。医生说,那时候她脸上的抓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而每每即将痊愈的时候,她就会再一次抓伤自己。她似乎把这种自残的行为当作对某人的惩罚,医生说这是典型的自我强迫症。她显然一直盼望林铁军来探望她,但自从她抓伤自己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是她变得抑郁狂躁,焦虑不安,进而更加疯狂地摧残自己。调查组拿出林铁军的照片,医院认定过去常来的那个男人就是这个人。但自从林铁军不再前来,医生想了想说,后来又有人来探视过她,探视者是个女的。她说她想把病人接回家,但被我们拒绝了。因为以病人现在的状况,是绝不能放归社会的,否则贻害无穷。然而两天后,刘和平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们立刻通知了警方。

然后是林铁军的遗孀。那个优雅而悲伤的女人。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无论调查人员怎样循循善诱。您觉得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林铁军的死亡?林铁军走马灯似的更换情妇是否令您苦不堪言?您无论怎样宽容大度似乎都不能阻止他猎取红颜知己的步伐,以至于把情人接到家中向您示威。作为妻子,您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羞辱?您难道就不会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而铤而走险吗?您觉得家庭的悲剧,究竟是因为林铁军的道德败坏,还是您冷若冰霜的姿态所致?总之在调查组的质询中,沈远始终坚守着缄默。

鉴于沈远拒不合作的态度,调查组只好将矛头转向沈远的亲属。又一次,他们再度来到康铮和霏霏的新家。霏霏说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我怎么可能杀人呢。不错,我是从骨头里恨透了他,所以感谢那个杀了他的人。你们还想听什么?

调查组和颜悦色,说这一次我们不是来调查你的,而是你的丈夫。霏霏惊愕地睁大眼睛,康铮?不,绝不可能。

于是调查组拿出康铮和沈远接吻的照片。是在林铁军抽屉里发现的。林铁军显然早就知道康铮和他老婆的暧昧。他或者也曾被你们的关系困扰,甚至威胁过你,这难道不是你杀害林铁军的理由吗?

等等,等等,霏霏睁大惊恐的眼睛,望着康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调查组的人说,你们不仅是堂姐弟,更是灵肉相依的恋人。据我们所知,你们的肉体关系始终就没有停止过……

不不,这绝不可能,霏霏无望地看着康铮,你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

只要堂姐不快活,你就如芒在背。你的痛甚至比沈远的痛,还要痛。所以,你怎么可能对沈远的不幸听之任之,又怎么可能在沈远绝望的时刻袖手旁观呢?你当然会拔刀相助,哪怕杀人,显然,你也恨透了那个给沈远带来无尽苦难的混蛋。

康铮,你看着我,这时霏霏已泪流满面。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在你心中就那么重要么?霏霏拼命地捶打康铮,我是你妻子,你知道吗?可你们为什么还要欺骗我?

康铮始终沉默不语。

调查组离开后他也离开了家。

然后调查组移师沈远的父母家。那时沈远的母亲已罹患阿尔斯海默症,严重老年痴呆。但沈远的父亲沈依然依旧精神矍铄,承担着照料妻子的日常事务。一提到林铁军,这位一向儒雅的老人就情绪失控。他说,这个小人死了,真是大快人心事,当弹冠而相庆矣。你们说死于什么?车祸?那也是天意。自从他骗走了我的女儿,我就每天在心里诅咒他。沈依然仰天长叹,为什么杀了那小人的,不是我?

结果是,任何被调查过的人似乎都有嫌疑,而他们杀人的动机也都无懈可击。其中每个人都对林铁军充满怨愤,无论苦不堪言的沈远、满腔激愤的康铮、铤而走险的霏霏,还是,将林铁军恨之入骨的刘和平,甚而决心救女儿出苦海的沈依然。是的,这所有的人,都必欲将林铁军置于死地,方可解心头之恨。

调查组长缜密而细致地汇报着,抬起头,仿佛突然看到了对面的廖也夫。他问老廖对他们的调查是否满意,然后将目光直逼这个看似平静却心中荡漾着无限欣喜的廖也夫,然后他和颜悦色地问老廖,您知道我们选择调查对象的原则是什么吗?就是,究竟谁能在死者的死亡中获取最大利益。

所以,老廖自鸣得意地回答,我提供的那些线索,其实就是依照这一原则选取的。譬如,林铁军死了,沈远就成了家中所有财产的受益者;譬如,林铁军死了,郁霏霏贪污的款项就将一笔勾销;再譬如……

再比如,调查组长接过老廖的话头,有职工反映,您和林铁军之间的恩怨,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剥夺了您的一切,几乎将您置于死地,所以您恨他。那么,您难道就不会将这种仇恨转化为杀机吗?

我?廖也夫一抹自信的冷笑,根本不把调查组长放在眼里。此时此刻,他的愉悦感早就超越了内心的恐惧,所以他无所畏惧,亦不曾躲闪。他甚至坦言,即或如您所说,我有动机,但我和你们先前调查过的那些人可谓大同小异。除霏霏外,我们大都是知识分子,所以行文做事总会格外谨慎。我们是被“文革”吓怕了的老式文人,就算我举得起屠刀,也未必真的敢杀人。至于您刚才说的,在死人身上获利,我早就到了退休年龄,不可能有任何上级机构再任命我了,所以您说,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如此疑点重重,最终没有结论。案子只好被暂时搁置,因为调查组始终没能找到那个“越狱”的刘和平,亦不知林铁军从酒店离开时,到底和外面的什么人发生了冲突。

于是这宗离奇的死亡,最终仍旧以交通事故结案。如果说非要在这起事故中找出肇事者的话,那么这个肇事者就是林铁军。是的,杀害了林铁军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或许他那时已参透了自己的罪大恶极、罪不容恕,便决心以这种自我了结的方式,让那些曾经和他有过深深浅浅关系的人,尤其那些女人,最终因为他的死而得到解脱。

总之,调查组长津津有味说出的,就像一个饶有兴致的侦探故事,最大化地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又过了一段时间,林社长的生生死死便自然而然地,在人们的话语和印象中渐渐稀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