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让母亲别怪那宁家小姐,说后者只是让人送了毒药来而已,却并不是后者亲自动的手,让母亲真要怪,就怪到她这个老太婆身上;还说宁小姐已与她说好,愿意将他养到自己名下,年纪改小两岁就说是自己亲生,不会动摇他嫡长子的位子,对她已够仁至义尽,让她放心的去!
老周氏当时一心只想着如何逼母亲速死,根本不曾发现小小的他早已偷溜进了屋里,自然更不会想到,他当时虽小,正是什么也记不住的年纪,却硬是将这件事给深深铭刻在了心底!
只可惜当他听着老周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连滚带爬的冲出去时,母亲早已没了气息。
她原本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眼角带着点点泪痕,殷红夺目。嘴角则微微弯起,带着一抹扭曲的笑意,衣襟和身下的被褥俱已被鲜血浸透,就像她平日里绣的大朵大朵的牡丹一般,耀眼夺目。
母亲,她死不瞑目!
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而周珺琬彼时已赫然呆住了,但只是呆了一瞬间,整个身心便已被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怜惜所取代。
宁夫人实在太阴狠太毒辣,竟将齐少衍的生辰改在了他母亲的忌日,一年一次的提醒齐少衍,他的生辰,便是他亲生母亲的忌日,这不是明摆着在往齐少衍的伤口上撒盐,活生生在剜他的心呢!
就算在她看来,齐少衍压根儿不知道他并非她所生,十一月十六日压根儿不是他的生辰,但正是这个‘不知道’,才更用心险恶,试问若哪一日齐少衍得知了真相,得知了每年自己热热闹闹过生辰那一日,便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忌日,而他却一无所知,只管高乐自己的,将会情何以堪?
宁夫人实在其心可诛!
还有周太夫人和齐亨,此事别人不知道,他们母子定然是一清二楚的,却放任宁夫人胡作非为,半点不曾顾及过齐少衍这个嫡亲孙子儿子的感受,简直比宁夫人更其心可诛!
再说齐少衍,他当年亲眼目睹亲生母亲被毒杀时,不过才两三岁稚龄,正是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之时,可他却自那时起,已再没了稚子应有的快乐,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害怕和刻骨的仇恨,而且这仇恨还有一半是来自他最亲的父亲和祖母的,他当时才那么小,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熬到今天的?
宁凤仪,看来让你断子绝孙还是太便宜你了,似你这等阴险毒辣之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才是!
还有老周氏和齐亨,你们愧为人祖母和人父,迟早也是会遭报应的!
周珺琬能想象到连夫人当年濒死时,是何等的悲愤与绝望,因为自己跟她一样,也是被她们所谓的“亲人”害得含冤而死的,她完全能感同身受,惟一的不同,便是连夫人好歹还有齐少衍这个儿子一直记得她,不像她,死了也就死了,连个记住她的人都没有!
但周珺琬却无法想象当时还只有两三岁稚龄,本该无忧无虑的齐少衍是怎么克制住了心里的恐惧和仇恨,还要躲过宁夫人无数明里暗里的算计,一步一步熬到今日的?这二十几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一想到齐少衍可能遇上的种种苦难,一想到他这么多年来不能为外人说道外人也无从知晓的艰辛,周珺琬就没法不怜惜他。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不幸了,却从未想过,死了的人终究已是死了,再是含冤而死,再是悲愤不甘,也随着死亡一了百了了,似她这样还能蒙上天眷顾再活一次的毕竟是少数,真正难过悲愤备受苦难折磨的,只会是活着的人!
感受到周珺琬饱含悲悯和怜惜的目光,齐少衍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既有几分酸涩与羞臊,又有几分恼怒与后悔,暗自悔愧这些话除了大哥以外,他还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怎么方才竟顺口就说了出来呢?羞恼悔愧之余,又还有几分莫可名状的委屈和暖意,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总算找到了一个至少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一般。
不过他向来自持,便是心里彼时已五味陈杂,面上依然能做到声色不动的捡放棋子,只是微微滞涩和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此时心内并不平静的事实。
周珺琬素来擅察言观色,见此状并不难猜出齐少衍此刻心内必定不好受,想了想,很想出言解劝他一番的,但噏动了几次嘴唇,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保持缄默。
片刻之后,倒是齐少衍先开了口,语气已恢复到了平日的波澜不惊,“她既要你热热闹闹的办,你便热热闹闹的办便是,横竖过去二十三次我都过来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
世人都说儿女的生辰,乃是母亲的受难日,做儿女的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母亲的生育大恩,宁氏用心险恶的更改了他的生辰,并其心可诛的将母亲的忌日改作了他的生日,为的不外乎是报复母亲,让含冤而死的母亲以为他认贼作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罢了,却不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并且深深铭刻在了心底的,总有一日,他会百倍千倍的都为母亲讨回来!
什么叫‘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周珺琬一想到连夫人的死不瞑目,一想到齐少衍这些年来的如履薄冰,就禁不住义愤填膺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竟比当初自己被沈添财等人逼杀和乍一听见真正周珺琬的死因时更恼怒,两世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想取一个活生生人性命的念头,因恨声说道:“她说要热热闹闹的办便热热闹闹的办?咱们偏不如她的意!她如今不是正值病中吗,要不咱们索性趁此机会,让她以后都不能再兴风作浪?”
以前她还觉得让宁夫人活着看自己断子绝孙,看自己所谋求的一切都落空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让她死反而是对她的仁慈,如今她不这么看了,似宁夫人那等心肠歹毒作恶多端之人,惟有让她死,才能一消她心头之恨!
不想齐少衍却摇了摇头,缓声说道:“我若是想让她人不知神不觉的死去,少说也说几十种法子,且半点马脚不露,又岂会等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