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回至周珺琬的屋子,齐少衍便一脚将门口的酸枝敞口花瓶踢翻在地,摔了个粉碎,然后恨声说道:“那个惯会装神弄鬼的瘸子,说什么仙人托梦,谁知道是在出什么幺蛾子?看我找到那个张疯子后,不把他打成个烂羊头!”
说完犹不解气,又要砸桌上的茶盅,冷不防却对上周珺琬满脸的诧异和难以置信,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周珺琬可是不知道齐少衍并非宁夫人所生之事的,自己才这么说,也不知她动疑了不曾?
只得强压下满心的邪火,沉声向周珺琬道:“近来天气干燥,我老觉着心里有一股子无名火,这几日让人多煮些清淡的饮食败败火!”
周珺琬自是点头称是,面上却掩不住仍有几分惊诧,直到齐少游恶声恶气的说了一句:“不该问的不多问,不该说的不多说,日后自有你的好处!”方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再表露出半点诧异来。
不过齐少游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其实大可不必瞒着周珺琬,横竖她连自己最隐秘的事都知道了,却至今为他坚守着秘密,且自己又是她这辈子惟一的依靠了,难道她还敢背叛他不成?倒不如将事情说与她知道,顺道问问她是个什么意思,多个人,总能多点主意。
因招手示意周珺琬上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你如今是我最亲近的人了,罢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其实大哥他,并非母亲亲生,我与他也并非一奶同胞,所以,他若真治好了腿,与咱们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你明白了吗?”
周珺琬早就知道齐少衍并非宁夫人亲生,但闻言仍恰如其分的露出了一脸的震惊来,片刻方放下捂着嘴的手,结结巴巴道:“可大爷不是夫人亲、亲生,又是哪位姨娘所生?二爷于名分上,岂非吃了大亏了?”
齐少游自然不好说宁夫人并非齐亨原配,只得含含糊糊道:“那是上一辈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大哥既已占了咱们家嫡长的名分,只要他的双腿能得以治愈,那世子之位便十有八九是他的了,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他见到那个所谓张疯子!”
就知道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周珺琬换上一脸的愁色,“话虽如此,但爷可是当着太夫人和侯爷的面儿,答应了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若是办砸了,岂非难见太夫人和侯爷?倒不如就将那人寻了来,也好让太夫人和侯爷安心,指不定那人根本没本事治好大爷的腿呢?毕竟太医院的太医都说过大爷的腿没救了,总不能那个什么张疯子的医术比太医还高明罢?那还不早被人发现了,还要等到今日?”
面上发愁,心里更发愁,也不知齐少衍可已有应对之策?又不好再遣一队人马寻人去,不然就是对齐少游这个“亲弟弟”的不信任!
“难见就难见罢,此事可冒不得半点风险,真让那瘸子治好了腿,变成咱们的心腹大患,日后咱们再来后悔,可就迟了!”齐少游皱眉沉吟道:“我去外院找人商量对策了,你自己吃饭罢,晚上也不必等我回来了,我就歇在外面了!”
说完不待周珺琬答话,已大踏步走了出去。
周珺琬知道齐少游是要去外院找他的心腹死忠们商量对策,——毕竟过去二十几年里,在旁人看来齐少游都是西宁侯府惟一的嫡子,不出意外,将来西宁侯府整个都是他的,他又岂能没有几个死忠心腹追随?
周珺琬心下虽为齐少衍担忧,但更多的却是庆幸今晚上又可以不必与齐少游同床共枕了,齐少衍是不曾细细与她说过他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做,但她就是莫名的相信,他一定早已是成竹在胸,齐少游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小算计,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她于是叫了人摆饭,因齐少游是临时决定不在她屋里吃的,厨房那边来不及传话,齐少游的份例菜照例送了来,她一个人吃便委实太多了些,遂命文妈妈与锦绣坐下,主仆三人一道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一时饭毕,周珺琬正一边与文妈妈说闲话儿,一边在屋内慢走行食,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二奶奶,绿意姐姐来了!”
周珺琬心里一动,只当是齐少衍有什么话打发绿意过来说,忙道:“快请进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绿意走了进来。文妈妈知机,很快找借口将屋内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她自己则站到了门口去,双眼机警的扫视着四方,绝不给有心人以半点可乘之机。
屋内绿意见众人都退了下去,方矮身给周珺琬行礼:“见过二奶奶!”她今儿个穿了件蝴蝶绊扣斜襟领的缎袄,头发簪了蝴蝶展翅衔珠的钗子,略一行动钗子上的垂珠便随之微微颤动,颇撩人心弦。然无论是她的神色,还是她说话的语气,都若有似无带着几分幽怨,以致她整个人都少了几分生气。
周珺琬没法假装没看到绿意眉间的幽怨,更没法阻止自己去想她为什么会这般幽怨,难道是齐少衍待她不够好?可她不是齐少衍惟一的通房,能主墨竹院大半的事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幽怨?会不会是怕齐少衍真“治好”了腿,他身边就绝不会仅只她一个女人了?
想到绿意是齐少衍身边惟一的女人,周珺琬心里一下子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儿,她忙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笑向绿意道:“姑娘不必客气,请坐!”又亲自动手给她沏了一杯茶。
绿意双手接过她递上的茶盅,又屈膝谢了座,方斜签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笑道:“奴婢这会子过来,没有打扰到二奶奶休息罢?”虽是在笑,然那笑却多少透着几分勉强。
周珺琬不欲去深究她的笑为何会勉强了,直接切入正题道:“不知道姑娘这会子过来,可是大爷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就见绿意的笑已是越发勉强,眉间的幽怨更是满得要溢出来,片刻方自袖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金漆描凤匣,双手奉上涩声道:“大爷吩咐奴婢与二奶奶送东西来,东西就在盒子里了,还请二奶奶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