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齐少衍也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来,就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子,真能治好自己的腿?
当然,他与齐少游不同,他是装的。
惟有齐亨城府深,毕竟是在宦海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半点异色也没露,甚至笑得还很平易近人,起身向那张疯子抱拳道:“敢问阁下便是张先生?”
张疯子一路趔趄着走到他面前,张口便是满嘴的酒臭,大着舌头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兄弟你叫我张疯子就好,我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让人称‘先生’,没的白玷污了‘先生’二字,兄弟你只管叫我张疯子就是,我不会生气的!”
谁是你兄弟了,就你这样儿,也配做我兄弟?齐亨差点儿不曾被熏晕过去,忍了又忍,方强忍住没将张疯子一把推开,勉强笑道:“先生乃当世高人,连神灵都知道的,本侯区区一介凡人,又如何敢与先生称兄道弟?倒是先前听先生说‘专爱医治有缘人’,不知犬子算不算得先生的有缘人?”说完一指轮椅上的齐少衍。
“兄弟你这个儿子怎么生得比姑娘家都要漂亮?”张疯子顺着齐亨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似是没感受到齐亨的勉强与隐忍一般,仍一口一个‘兄弟’叫得欢,“与兄弟你倒只有二三分相像了,难道是肖似我那弟媳妇?想来我那弟媳妇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说着大大咧咧的看向一旁的齐少游,“这个也是兄弟的儿子?倒是有五六分像兄弟你了,不过,与我这大侄子却不怎么像了,看来是没继承到我那弟媳妇的美貌啊……”
咋咋呼呼的一说起来便没个完,最重要的是,又无意说中了齐亨与齐少游的心事,父子两个心里本就有鬼,如何还听得下去?
齐少游先就忍不住道:“先生是为治病而来,还是为攀亲而来?若是为治病而来,我大哥就在这里了,还请先生即刻给他诊治一番,好与不好,我们阖家都感激不尽!若只为攀亲,那么……”
‘那么’后面的话有意没有说出来,但未竟之意却不言而喻,反正真得罪了这张疯子,令其不乐意为齐少衍治病了,吃亏的又不是他!
齐少游这话说得委实不怎么好听,张疯子一看就是桀骜不驯惯了的人,又岂肯受他如此奚落?当即便冷笑道:“我与你父亲尚且称兄道弟,你便是再瞧我老疯子不起,也算是我的晚辈,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还是贵府的家风家教便是如此?也罢,贵府原是侯门大户,岂是我一个糟老头子高攀得起的,我还是趁早离了这里罢,省得再自取其辱!”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谁与你称兄道弟了?齐亨满心的膈应,为了长子的腿,却还不得不赔着笑脸打圆场:“犬子无状,还请先生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儿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话没说完,张疯子已又冷笑道:“年少无知?令公子怕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罢,还年少无知,是不是定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算是不年少无知啊?”
“你……”齐少游被说得满脸铁青,方才的假愤怒瞬间变作了真愤怒,张口便要顶回去。
却被齐少衍抢先了一步,笑向张疯子道:“舍弟一向心直口快,实则并无半点坏心,先生不才说我是先生的有缘人吗?还求先生看在我这个有缘人的份儿上,就别与舍弟一般见识了罢?”
“有缘人?”张疯子一声怪笑,“谁规定有缘人我就一定要治了?况这有缘无缘,不还是我老疯子说了算?我今儿个还就不给你治了,怎么着,就不信你们还敢拿刀架我脖子上逼我给你治,便就是那样,我老疯子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就等着在轮椅上直至坐到老死的那一日罢!”
话虽说得狂傲难听、半点情面不留,却也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有那个自信治好齐少衍的腿!
在场都是聪明人,岂能听不出他的潜在意思?齐少游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顺势将张疯子给赶出去,反正也是后者出言不逊冒犯他冒犯侯府在先的,事后最多他认个错儿,说自己一时被气昏了头便是,横竖已经于事无补。
因冷笑一声,张口怒声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张疯子一人懂医术,你还真以为离了你张屠夫,我们就只能吃带毛猪了……”
只可惜话还未说完,已再次被齐少衍打断:“先生,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在轮椅上已是坐了二十多年了,实在不想后半辈子再在轮椅上坐下去了,求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就别与舍弟一般见识了罢?只要您能治好我的腿,后半辈子我必当涌泉相报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说完又转头哀求齐少游:“二弟,好容易我的双腿治愈有望,求你就别再逞口舌之快,与张先生置气了罢?我们虽都知道你自来有口无心,张先生却不知道呀,求你就少说两句罢,哥哥我在轮椅上坐怕了,是真不想后半辈子再这样下去了,你是我的亲弟弟,难道你就忍心哥哥我后半辈子就这么着了吗?就当哥哥求你了!”
齐少游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方咬牙握拳挤出一句:“大哥,我自然是想你好的,只这人说话实在太难听!”
“我说话难听?”话音刚落,张疯子已怪叫道:“你怎么不说原是你说话难听在先的?我是你们请上门来给你们治病的,是你们有求于我,而不是上门来打秋风,是有求于你们的,你随便找个人来评评理,看是你错,还是我错!我把话撂这里了,今儿个这位贵公子不给我跪下磕头赔礼认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决不会出手!”说完仰头抱手自站到了一边去,再不看屋内众人一眼。
“你,你别太得寸进尺!”齐少游被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与张疯子说了这么半日的话,他已觉得是自降身份到了极点,更别说给其下跪磕头赔礼认错,糟老头子休想!
张疯子仍是不可一世的仰头抱手,看也不看他,倒是齐少衍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再次开口哀求起他来:“二弟,求你瞧在哥哥的份儿上,今儿个就委屈一下罢?哥哥实在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就再没机会站起来了,就当哥哥求你了!哥哥给你跪下了!”一行说,一行吃力的双手撑在轮椅上,试图起身往地上跪去,奈何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反倒把自己弄得既狼狈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