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致一旁一脸讳莫如深,半晌都没有开口的齐亨也再看不下去了,沉声命他道:“少衍,你坐好,你是长兄,长兄如父,岂有你跪你弟弟的理?也不怕折杀了他!”
又喝命齐少游:“原你是出言不逊,冒犯张先生在先的,如今他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肯替你大哥治病已是万幸,你别说只是下跪赔礼认错,便是近身伺候为奴为婢,也是应当,还不给我跪下!”
齐少游满脸的悲愤与难以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半日方挤出一句:“父亲,我……”
却才只开了头,已被齐亨喝断:“你什么你,还不快跪下,难道还等着我亲自伺候你去不成?”
齐少衍则是满脸的愧疚与自责,却又夹杂着几分希冀,“二弟,哥哥知道委屈你了,你放心,待哥哥治好了腿,一定十倍百倍的补偿于你!”
父亲兄长齐齐发话,软的硬的都上了阵,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齐少游便是心里再愤怒再屈辱再想将张疯子碎尸万段,也不得不一一咬牙忍下,不然便是忤逆,便是不尊兄长,见不得兄长好。
说不得只能一撩袍子,强忍屈辱直挺挺跪到了张疯子脚下,咬牙说道:“都是晚辈出言不逊,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晚辈一般见识!”
这下张疯子总算将目光看向了他,只是话却说得凉凉的不怎么好听就是了:“早这么个态度,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瞧你跪得这般不情不愿的,知道的,说你那是年轻人心气儿高,不知道的,还只当是我倚老卖老欺负你呢,罢罢罢,你还是快起来罢,我老疯子福薄,当不得你这般大礼!”
直气得齐少游太阳穴越发跳得厉害,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燃烧的声音,早顾不得去想齐少衍此番若是真治好了腿会怎么样了,满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报今日之仇,誓不为人!
张疯子很快给齐少衍号了脉,又令他撩起裤管大致看了一下他的腿,得出结论:“治倒是能治,不过得颇费一番物力财力,且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提出要住下来细细治疗,又一气提了十好几种或平常或珍稀的药材,还要好肉好酒,尤其是酒,多多益善,且越烈越好。
齐亨才瞧过他把脉的架势,觉其果有几分真本事,这会儿自是无有不应,只要能治好长子的腿,“先生放心,本侯自会着人安排好一切的!”便要命人去按张疯子的话准备,又要着人去收拾洒扫房舍。
齐少衍却道:“我那墨竹院自来人少,有大半屋子都空着,倒不如请先生就住到我院子里去,一来可以就近治疗,二来也可以为府里省不少事儿,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如此安排虽好,只是要委屈先生了!”齐亨闻言,便拿眼看张疯子。
张疯子于这些细节上自来是不拘的,毫不在意的挥手道:“只要有酒有肉,睡马厩都使得!”
于是事情便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当下齐少衍便与张疯子一道,先回了墨竹院,齐亨放心不下,也领着人跟了过去。余下齐少游为子为弟,于情于理本都当一道过去的,奈何他实在太生气太愤怒,根本连面子情儿都没法强迫自己去做了,因只命人去回了齐亨一声自己几日没去国子监了,如今事情既已有了眉目,他也该回去见见夫子了,便怒气冲冲的出了西宁侯府,暂不细表。
再说齐亨与齐少衍领着张疯子回到墨竹院,齐少衍先就将自己院里所有人都召齐,令大家给张疯子见过礼,又命绿意将他安置在西厢房后,方一脸感激的向齐亨抱拳道谢:“多谢父亲!”至于谢什么,却是没有明说。
好在齐亨也没有多问,只命跟着的管事们:“无论大爷院子要什么,都一力满足,不得怠慢!”,然后又深深看了齐少衍一眼,便离开了墨竹院。
齐亨前脚刚走,张疯子后脚便从西厢房过来了,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才讽笑道:“想不到你那位弟弟,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呢,我今儿个可算是出了一口气!”顿了顿,又道,“不过他现在终究还年轻,离你那位父亲,且还有一段距离呢!”
“父亲?哼!”齐少衍冷笑,“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学哪咤割肉还父!”
张疯子忙斥道:“说什么傻话!你是你,他是他,为他这样一个人伤害自己且不说值不值当,你先就对不起你含冤而死的母亲!以后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看我不真打折了你的腿!”
“是,师父!”齐少衍便不敢再多说了,只得讷讷的应了。
且说齐少游负气离了西宁侯府,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满腔的悲愤屈辱也不知该与谁说道且亦不能与人说道,毕竟事关自家的秘辛,因只能打着马一路漫无目的的狂奔,以借此宣泄心中狂乱的情绪。
齐少游一路肆意狂奔着,连碰着了路上的行人碰翻了道路两侧小商贩们的各式摊点亦顾不得,而众人见他衣着华贵,鲜衣怒马,情知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咒骂其几声罢了。
如此,他很快便出了城。
出了城后,齐少游又打马狂奔了一阵,城外开阔的视野和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总算让他被气得发昏的脑袋稍稍清醒了几分。
随即便想到,自己就这般不管不顾的离了府里,也不知齐亨心里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不尊敬友爱兄长,半点不关心兄长的病情?还有那个瘸子的腿果真能治好的话,岂不将成为他请封世子之位上最大的拦路虎?他真不该因一时之气离了府,而该寸步不离守着那个瘸子的,如此便是想人不知神不觉的做点什么,机会无疑也会大得多!
说来自己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竟会忽然这般毛躁沉不住气起来?不就是受了张疯子那个糟老头儿几句奚落话,不就是被逼着给他下了跪吗,当年淮阴侯连胯下之辱尚且能忍了,不然也成不了日后那番大业,淮阴侯都能忍了,他为什么不能?
思忖间,齐少游脑中又清明了几分,深吸了一口气,便欲调转马头返回城里,返回西宁侯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