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临州刺史府,偌大的庭院站满了人,这些人都是一脉的素服,头上缠着一缕白绫,放眼望去,一张张结着愁怨的容颜,或相互依靠着,或小声抽泣着……
“傅嫣然,傅岫云,是哪两个?”督卫荣少祎查看族谱,大声地朝她们喊道,目光扫视这些人,大叫一声:“站出来!”
人群中一个身穿孝服的少女,低头与身边的女孩对视,目光极其的淡漠,衣袖下的手与那女孩相握。
“姐姐,云儿不怕。”女孩约莫九岁的模样,坚韧的眼神,笃定地望着身边的少女。
少女朝她点头,牵着女孩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就是!”
荣少祎细细打量着这对姐妹。
傅嫣然,年方二八,乃犯官傅正的长女。端详其容貌,果然是江南水乡生出的女儿,玲珑剔透,吹弹可破。如此佼佼年华,却遭逢变故,只是可惜了这绝世的容颜。只见她一身素服,飘逸脱俗,强韧的眉宇间留有一丝哀愁,恰似一朵惹人怜爱的芙蓉。但这朵芙蓉却注定出不了清水,见不了阳光。
另一个女孩是傅正的二女儿,傅岫云。她稚气未脱,也就九岁幼龄,瞧着长相也比她姐姐逊色了不少。她个头偏小,略显瘦弱,但双眸却清澈如水,久久对视,仿佛能把人吸进她的眼中。
荣少祎心中一怔,装若无视,偏头看向了身旁的县官大人。
“是,是,她们俩就是傅正的一双女儿。”县官忙确认道。
“傅正罪犯欺君,其家属奉旨没入奴籍,入宫为婢十年,即日押解进京,”荣少祎冲她们说,不带一丝的感情,大喊一声,“带走!”
这一天是大梁皇朝靖远九年,农历十月二十七。
时值隆冬,天气格外寒冷,越是往北走,就越能感受到什么叫寒风刺骨,什么叫雪窖冰天?
朔风凛冽,大雪飞扬,整个邺城都是皑皑一片,像是被冰雪冷藏了一般,只能听到呼呼咆哮的风声,拍打着木质的门板。
年关将近,又赶上这恶劣的天气,邺城显得格外的静谧!
乍然,马蹄声渐近——
“参见荣督卫,”来人下马,跪膝说道:“前方十里的邺城驿站已为大人安排妥当。”
荣少祎回头望了望一干兵卒和人犯,个个都被这风雪折腾得面露疲倦。他思忖,今日的行程恐怕要等风雪过后才能前行,势必要延误回京的日子,但眼下却不宜冒雪赶路,于是说道:“前方领路,其他人都跟上。”
一队人马匆匆进了邺城,这些人里也包括了傅家两姐妹。顶着风雪,她们已沦为低等的奴婢,她们的性命是那么微不足道。
前些天,有一个犯官家属染了病,却没有得到及时救治,途中就咽了气。荣少祎命人将死者扔到附近的乱葬岗,而剩下的人继续押解进京。
这些人犯,曾经都是官家的女眷。但现在,一旦入了罪,居然连百姓都不如!百姓的死葬尚且有一坯黄土,而她们若一死,却无一张草席裹尸!
傅岫云抬了抬沉重的脚,兴许脚上又多了一个水泡,绣鞋里渗进了不少雪水,愈发地感到疼痛。她的身子一向孱弱,从小病痛不断,近几年才稍稍转好,哪经得住连日的奔波?
岫云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微烫。她脚下的步子仿佛踩不稳,随时都会倒在冰冷的雪地中,但她知道,她必须坚强,必须走完这一段路,因为她的姐姐就在她的前面,她唯一的亲人!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邺城驿站即在眼前。驿站设在邺城郊区的官道上,皇朝为了官道的顺畅而严禁在官道上开设商铺,因而此处并非繁华之地。
“督卫大人,里面请。”驿站的一个兵卒早已等候在外,忙躬身将荣少祎引进了驿站。
荣少祎停足,问:“可有地方安置这些犯官家眷?”
“有,有,有——”驿站兵卒忙连声应着,“督卫大人尽管放心,马棚那边已经腾出地了。”
马棚?荣少祎心中一怔,如此寒冬,难道要让这些女子去住马棚?他挑眼望向那个兵卒。
兵卒见状,忙解释道:“只有马棚能容下这二三十人,住一晚应该不成问题,”说罢,瞧荣少祎面色稍缓和了些,又道:“我等已为督卫大人准备了房间,大人这边请。”
荣少祎心中也知道,除了此驿站,眼下也没有地方能安置这些犯官家属。他朝随行的兵卒又吩咐了几句,这才由驿站兵卒引去房间休息。
这个马棚是早年搭建的,原本这几天要拆了重建,正赶上这场风雪,这才耽误了。听说荣督卫奉旨路过,正好用来安置那些犯官家属,能有一个遮挡大雪的棚子,也算不错了。
“云儿,快到这边来。”傅嫣然找了一处较为干燥的茅草堆,虽然有雪花不断地扫进马棚,但也能将就一下。
岫云的脸色淡如白水,眼神有些迷离,恍惚地瞧见姐姐在向她招手。她走了几步,脚上仿佛被绑上了铅块,身子却是软绵绵的。
“姐姐——”岫云淡淡地一笑,朝着姐姐蹒跚地走去。
“云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嫣然担忧地问,搂着岫云躺下,却触及岫云那冰冷的手臂。
“姐姐,我——”
岫云正要说话时,另一个高亮的女声盖过了她,引得众人朝声源望去……
“咦~这里能住人吗?”那女子鄙夷的打量着这个简易的马棚,怨道:“一股臊臭味,畜牲才住马棚,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守卫的兵卒嘲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巡抚的千金小姐?”
那个女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旁有几个女子拉着她的衣袖劝她,其余的人,不过是冷眼看着这个笑话。
“她是巡抚的女儿?”嫣然疑惑,外放的巡抚是从二品的官员,怪不得这位女子如此高傲,只是纵然她父亲有多高的品阶,如今也只是一场空,何苦生这般大气?
冰蕊挨着嫣然坐着,小声地说道:“她叫楚凝衣,闽南巡抚的三小姐。听说她在家时,光是伺候她的丫鬟就将近十人,现在到了这份上,面上自然过不去。”